岚离开的时间有些过于长了。
萩原研二一边继续和乌丸雅交谈, 一边侧身向乌丸岚离开的方向望去,虽然理智上清楚他们两个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插手,但是情感上还是控制不住的担心。
“你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我们家岚酱呢。”乌丸雅笑眯眯地说。
萩原研二敷衍地笑笑, 过去的半个多小时里, 对方已经无数次地试探过这个问题, 一开始萩原研二还会回应她的问题,后来发现乌丸雅或许根本就不是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真让人嫉妒啊……”冷悠悠的声音顺着脊骨钻进耳朵里,让人无端生寒。
“你说什么?”萩原研二猛地回头, 他是对情绪极端敏感的人,刚才从乌丸雅身上冒出来的负面情绪,就像是冰锥一样让人难受。
“诶?”乌丸雅俏皮的眨眨眼睛:“我说你们的感情真是好到让人嫉妒呢。”
是他听错了?萩原研二半信半疑地收回目光,乌丸雅的每句话都让他感觉到别扭,却又说不出原因,可能真的是他多心了。
对面的女人说自己四十多岁, 但是看起来就像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 俏皮灵动,咋咋呼呼, 还有些心直口快的单纯气。
单纯的人总是更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相处起来也更舒服, 但是乌丸雅却没有给萩原研二这种感觉,反而让他有些毛骨悚然,总觉得如果某句话不小心说错,就会被对方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在萩原研二还想再揪住对方刚才那片刻的破绽, 继续深挖下去的时候, 余光扫到了向他走来的乌丸岚, 腰背挺拔, 看起来状态还不错。
萩原研二松了一口气,转身向乌丸岚迎去。
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越靠近他越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自从变成猫后,他的嗅觉灵敏了很多,所以他很确定自己并没有闻错。
萩原研二上前几步,抓起乌丸岚的手,青年的五指用力地攥拳,骨节泛白,修剪整齐的指甲用力扣进掌心,红色的鲜血顺着掌纹蔓延。
萩原研二抬眼看向乌丸岚的脸,对方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破绽,甚至还冲他身后目露怀疑的乌丸雅笑了笑,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心口就像是被什么人打了一拳,酸的厉害。萩原研二甚至不敢用力掰开青年的五指,他低着头,嗓音暗哑:“岚,放松可以吗?乖,听话……”
乌丸岚定定地盯着他,浅色的眸子里闪过些复杂的情绪。萩原研二不知怎么,突然察觉对方是想听那些他脱口而出哄人的话。
这事他熟。
“已经没关系了哦,岚酱,hagi在这里呢,有什么事都还有hagi呢,岚酱完全不用担心哦!”
“岚酱的手非常好看,如果留下疤痕,那就太让人可惜了,所以岚酱一定要好好爱护自己的手和身体,以后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了……”
“呼呼呼,不疼了哦,痛痛飞走了。”
他压低声音说话的时候,声线有些雌雄莫辨的低哑,更接近他本来的声音,尾音像是带着小钩子,轻挑挑地从人面前划过,让人心痒。
萩原研二说的口干舌燥,把从前哄孩子的一套搬来,越说越顺口,青年的手终于慢慢放松下来,传来一声轻轻的咂舌声。
“真是的,你是在糊弄孩子吗?”
“啊~不是很好用吗?”萩原研二小心翼翼地摊平对方的掌心,看到那片血肉模糊的时候,尽管早就有心理准备,还是嗓子一紧,无声地张了张嘴,却吐不出来任何的话。
第一次见青年的时候,这双伸向他的手干净修长,掌纹整齐清晰,在阳光下像是融融发光的暖玉。
为什么会这样?
“他在我身后,从茶水间的窗口跳出去了。”宴会厅差不多相当于七层楼的高度,下面是一片坚硬的水泥地,跳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
乌丸岚声音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实,就像是内心对这件事毫无波动——如果萩原研二没有看到对方的掌心的话,那他也会相信这件事。
乌丸岚终究是乌丸岚,即使是见过了黑暗角落的腌臜,他也依旧坚守着他自己的那条底线,血管里流淌的还是温暖干净的血液,干净的……让人心疼。
而乌丸峰谷会不知道这一点吗?
不会。萩原研二几乎是瞬间就得出了这个让他咬牙切齿的答案,他几乎想要从三途川把那个混蛋揪回来再暴揍一顿,让他就算是想死,也死到岚看不到的地方。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乌丸岚用指尖碰碰对方肌肉紧绷的脸侧,就像是在安抚自家炸毛的猫咪。
乌丸岚垂着眼皮:“我太了解他了,不管是亲生儿子还是他自己的命,都是能摆在棋盘上的棋子,他也同样了解我,知道我就算是恨他,也做不到对他的死无动于衷,他在用他的死彻底激化我和乌丸雅的矛盾……我都知道。”
不过也正是因为知道的清楚,所以才会更痛。
萩原研二手边没有包扎的东西,只能撕下袖口的里衬,先给他简单包住,避免伤口二次开裂。
身后的乌丸雅一直笑吟吟地注视着两人,目光充满探究,乌丸岚坦荡地回望,露出了一个同款微笑,亲密地把手搭在旁边女伴的后脑上,手指插在柔顺的长发中,手背上那个漂亮的蝴蝶结,就像是某种暧昧的情趣。
宴会的大门再也没有打开过,乌丸峰谷死亡的消息,甚至都没有传到这里,楼下的那具尸体,也被无声无息地处理掉了。
不过出乎乌丸岚意料的是,直到宴会结束,乌丸莲耶都没有出现,而是由乌丸雅向所有人介绍了他。
乌丸岚站在乌丸雅身边的时候,乌丸雅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说:“岚,真的很高兴能和你一起站在这里,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
“哈。”乌丸岚脸上挂着温和笑意,嘴里的话却刻薄至极:“是因为和我站在这里而高兴,还是因为代表了乌丸莲耶那个老东西而高兴?等他死等的很辛苦吧,毕竟谁也想不到他能活一百四十多年。”
或许是灯光太清晰,乌丸岚清楚地看到乌丸雅妆容精致的脸扭曲了一瞬,就像是皮下的鬼想要冲出来,但最后他还是控制住了:“岚,你在说什么呢?”
“抱歉啊,刚死了爹,心情有点激动。”乌丸岚打量着乌丸雅的表情,在听到乌丸峰谷死亡的消息时,她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或许是因为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对话内容,甚至都没有装一下。
“你早就料到这件事了吧?”
“当然。”乌丸雅笑的甜蜜:“他那样的懦夫,只要让他认为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他就没有胆子再活下去,今天他跟着你离开的时候,我就猜到他想要做什么了。”
“真厉害啊。”乌丸岚夸赞道:“我还是不如您啊,早知道当年就应该想尽办法逃走,跟在您身边肯定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那还是算了吧,毕竟你要知道,我最讨厌小孩子了。”乌丸雅笑嘻嘻地说:“你要是跟在我身边,说不定活不到现在哦,岚酱。”
“你现在真是演戏都懒得演了啊,难为你当年还能抱着我在花园晒太阳,看红色的蔷薇花。”
“因为蔷薇有刺啊,小孩子摔在上面,不是很容易就死掉了吗?”
“那带着我去看画展?”
“你还记得画展的楼里有一段很高的玻璃桥吗,那里真的很不安全啊,如果摔下去,会连头都碎掉吧?”
“果然是这样啊,难怪我当年每次跟着你都会受一身伤。”他当时还天真的以为,是因为乌丸雅是年轻妈妈,所以不太会带孩子。
“岚酱。”乌丸雅歪头看向他,长顺的棕色卷发垂落,看起来温柔知性:“当年因为你还小,所以骗了你很多事,不过有一点没有骗你哦,妈妈真的好爱好爱你。”
她用手指从衣领处勾出一个鎏金的小玻璃瓶:“这个小瓶子从你出生开始,我就带着它了,只要妈妈的岚酱不小心去世了,妈妈会把岚酱的小指骨,装进这里代替岚酱永远陪着妈妈。”
“岚酱,妈妈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啦。”
“爱到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岚酱。”
“从小小的一团,到现在的一大只,都是妈妈最爱的岚酱。”
她的眼瞳就像是荡漾的蜜糖,流淌着幸福的暖意。
乌丸岚反手握住她拿着瓶子的那只手,乌丸雅有些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女人,做出这种表情的时候,还是有那种近乎是天真的可爱。
她听到她的儿子说:“这样说来……”
“我也可以从今天开始爱您。”乌丸岚认真道:“而且我还会更爱您一些,我会定制更大的瓶子。”
“不只是您的指骨,您的全部骨灰,我都会好好的收进罐子里。”
“您高兴吗?”
骨灰盒的话,他可以给她买最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