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丸岚侧躺在床边上,诸伏景光坐在矮凳上,用镊子帮他把耳朵里的微型耳机取出来。
乌丸岚虽然头不能移动,但是眼珠还很灵活,从萩原研二脸上转到松田阵平那儿,再意味深长地转回去,生生把松田阵平看的打了个寒噤:“你能不能有话直说?”
乌丸岚:“你能吗?”
松田阵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乌丸岚冲萩原研二使了个眼色:“你也能……嗯,变成这个样子吗?”
松田阵平脸色一黑:“不能,不会,别想了。”
乌丸岚叹气:“所以真的很好奇啊,你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萩原研二翘着二郎腿,花裤衩异常抢眼:“怎么说呢……就是把体内的力量转化到体外,就像是捏橡皮泥一样的感觉。”
松田阵平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察的勾动了一下,萩原研二虽然说的很抽象,但是他听懂了,所以现在想要尝试一下。
乌丸岚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继续问萩原研二:“所以你说的变不回去是因为……”
“可能是因为不太熟练吧。”萩原研二耸耸肩:“感觉就像是脸上的橡皮泥粘的比较紧,只能等着自然脱落了,应该用不了几天就能变回来了吧……”
“嘭——”
松田阵平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白雾四起。
萩原/诸伏/乌丸:?
过剩妖力凝结的白色雾气慢慢散去,露出其中卷卷毛的小孩,一脸懵的伸着胳膊,过长的衣摆拖在地上,衣领歪到一侧。
乌丸岚:“哇偶。”原来不是捏橡皮泥,而是随机扭蛋啊……
“啊哈哈哈哈……”这次换成了萩原研二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大笑,松田阵平被他笑得脖子和脸红成一片,恼羞成怒地扑过去薅他的头发,从嘴里吐出来的童声却有点破坏气氛:“不许笑,混蛋!”
最后这两个家伙被乌丸岚统统清出主卧。
萩原研二不甘心地扒着门框:“岚酱~”
乌丸岚用头顶着门,伸出短短的前肢,指指客卧的方向:“女人和小孩出门左拐。”
松田阵平额头青筋跳起:“哈?你说谁……”
门被从内推上,打断了他的后半句话。
乌丸岚抬头,看到诸伏景光单手撑着门,蓝色的猫眼低头看着他,微微弯起。
不愧是hiro,一如既往的靠谱呢。
*
乌丸岚第一次见诸伏景光的时候,目光就不自觉的被他吸引,更准确的说是被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吸引。
太特别了。
尽管青年留着胡茬,背着枪,经常冷冰冰地催促实验进度,那双眼睛也像是冰封的海洋。
但是当他的目光转向站在试验台边上的小乌丸时,他眼睛里的冰海突然松动了,从冰盖下面涌出来一些让乌丸岚感到陌生的善意。
乌丸岚那时候每周都做‘心理疏导’,他的精神状态并不算好,常常能感到割裂的声音在脑海中对抗。
其中一个说:这个家伙必然是卧底,不如把他卖给乌丸峰谷,年末评级就能拿个好成绩……
另一个说:他的眼睛真好看……诸伏景光在实验室的三天,他的眼睛都跟着对方转来转去,但是两个人彼此都没说过一句话。
第四天,诸伏景光进了实验室就直奔他而来,停在他不远的位置上,从兜里拿出一块水果糖,扔进他自己的嘴里,然后靠过来蹲下,冲他伸出手,手心是一块橘子糖。
“你吃糖吗?”
乌丸岚看着那双微弯上挑的猫眼,心中杂乱的声音逐渐消失,最终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声音:他的眼睛真好看。
不过他最终还是摇头拒绝了那颗糖,因为在青年身后,那几个原本低着头的实验员,都不动声色的抬起了眼睛,用审视的目光注意着他们两个的对话。
这些人都是乌丸峰谷的狗,忠诚地替乌丸峰谷评估他的行为和性格,是否符合预期标准,那些检测仪器和问卷量表只是最基础的检查,在他的性格测试中,真正能取到决定性作用的是这些实验员。
如果他接下了那颗糖,他的性格测试中就要填上一句,警惕性不足。
听到他拒绝,青年收起那颗糖,继续试图和他搭话:“不吃就不吃吧,你叫什么名字?是这里研究员的孩子?”
他问的有些太多了。乌丸岚已经看到那边有人的手摸到了枪柄上,只要他说出什么不该告诉这个男人的话,下一秒对方滚烫的鲜血,就会落在他的脸上,这种事情他太熟悉了。
“不是哦,不过哥哥你不要套我的话哦,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好了,能告诉你的我都会告诉你的。”乌丸岚停顿了一下:“我心理学已经拿到硕士学位了,明年或者后年就可以拿博士学位证书了,所以其实哥哥的微表情都瞒不过我哦。”
提醒一下这个家伙好了。乌丸岚想,他可不是什么可怜的实验体,让这个家伙意识到他的危险性,就会乖乖离开不再靠近……
诸伏景光突然用手虚虚地拢住他的脖子,那双海蓝色的眼睛贴的极近,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乌丸岚愣住,这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应该是失态的。
很快乌丸岚反应过来,挣脱他的束缚,但还是有些晚了。
后来再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已经有些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当天晚上他又进行了一次‘心理疏导’。
*
诸伏景光的睡眠一向很浅,在旁边的乌丸猫猫哼唧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吵醒。
他抬手打开床头灯,乌丸岚蜷缩在被子里,像是做噩梦的样子,爪垫在空气中无助地抓挠。诸伏景光用手安抚地给他顺了顺背毛,猫咪暂时安静下来。
但是很快他就察觉了不对劲,乌丸岚暂时的安静并不是因为放松,他用手轻捏猫咪的四肢,能感受到明显的肌肉僵直,就像是癫痫病人发病时的症状,又有些像是触电。
紧接着棕色猫咪的身上出现氤氲白光,变成了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十指用力的抓紧身下的床单,手背青筋暴起,像是溺水一样抬起下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诸伏景光用被子把他草草裹了一下,跑向隔壁房间。
这种情况有点像是萩原说过他发病时的症状,诸伏景光猛地推开客卧的门,屋子里的松田阵平顶着一头乱毛从床上坐起来,看到乌丸岚的状况也吓了一跳。
他从床上蹦下来,迈着小短腿跑到跟前:“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不知道。”诸伏景光用力捏开乌丸岚的嘴,从床单上撕了一截布料塞进了他嘴里,避免他咬伤舌头:“萩原呢?以前这种时候要……”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阵东西掉落的乒乓声,抬头看到松田阵平的位置上,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猫咪,兵乓声正是来自电视柜上被他尾巴扫落的杂物。
有人说猫咪要是能和狮子一样大小,它们将会是世界上最顶级的猎食者,因为它们最尖锐的獠牙,最锋利的爪子和远胜于狮子的弹跳力和敏捷。
但是现在这只大猫小心翼翼的收敛了爪牙,慢慢地把头颅凑近了地上的少年,软软的颈毛擦过他的脸颊,低垂的黑色眼睛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乌丸岚像是突然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溺水者,伸出双手紧紧环抱住了对方,像是抱住了星光和救赎。
黑色的星火,把他重新带回了人间。
*
折腾了快一个小时,诸伏景光把终于安静下来的乌丸岚送回了床上,轻轻关上了主卧的门。
他重新回到客卧关上门,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同时转头看向他,诸伏景光轻声说:“已经重新睡着了。”
萩原研二松了一口气,同时有些不解的皱眉:“以前都是在白天的时候发病,从来都没有在晚上的时候出现过这种情况啊……”
松田阵平支着下巴:“难道还有什么规律?”
“我怀疑是和乌丸峰谷有点关系。”萩原研二说:“因为自从岚他离开乌丸家,发病次数已经降低了很多……最近的两次发病,一次是和琴酒接触之后,一次是在警视厅和田边雄男谈话后。”但是他并不能确定,因为他其实只见过乌丸峰谷一面,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是两个人之间扭曲的家庭关系。
“和乌丸峰谷有关系不奇怪。”诸伏景光接话:“当初就是乌丸峰谷在性格测试上,主张进行心理疏导,也就是性格干预。”
“性格干预?”松田阵平第一次听这个词:“不是说小孩六岁性格形成后,就很难改变了吗?”
“正常手段肯定是很难更改。”诸伏景光停顿了一下:“美国心理学家塞利格曼的实验,把狗放在有蜂鸣器的笼子里,每次蜂鸣器发出响声,都给予电击,多次实验后,就算是打开笼门,蜂鸣器响起,就算是不给予电击,狗也会抽搐倒地,这就是所谓的……习得性无助。”
最后几个字诸伏景光说得很艰难,感觉像是有一把钉子卡住喉咙,吐不出来,咽不下去。这个实验放在狗身上都让人觉得残忍,如果当年他在实验室遇到的那个孩子,实际上每天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亲生父亲的示意下,以这种手段重塑性格,他又该多无助。
松田阵平声音干涩:“你是说……乌丸峰谷当年用这种手段给乌丸岚重塑性格?”
“所以岚每次发病的时候,都会肌肉抽搐,强直性紧绷……”萩原研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尖从他的舌头上划过,一直划到心底。
“就像是打开笼门,听到蜂鸣器,依旧会抽搐的狗一样。”客卧的门被重新打开,乌丸岚倚在门口,声音很轻的补上了萩原研二的后半句话。
他颜色浅淡的眼睛,从屋里的三个人身上划过,嘴角勾起了一个他们都熟悉的笑容,弧度很冷,很淡也很精准。
“有多狼狈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们不如直接问……”
乌丸岚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被萩原研二紧紧抱住,对方的声线有些颤抖:“疼吗?”
乌丸岚沉默了片刻,感受着对方的体温慢慢浸染身体:“疼。”
很疼。
所以你们为什么没有早点遇到我呢?
现在,已经晚了啊。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