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律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 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鱼西立刻伸手拦住他。
王律侧头看向鱼西,他眼中似乎有红色的火光在燃烧,一双黑色的瞳孔在此刻看起来都泛着红光, 看起来极度的愤怒和不解。
他的愤怒显而易见, 因为齐修宜作为毒枭, 竟然还敢给齐秋蝶的父母送花;而不解则是不明白,这个毒枭为什么认识齐秋蝶的父母!
鱼西对他摇了摇头:“不要冲动。”
鱼西的声音很低, 但是两人身边的卓逸说话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因为齐修宜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同样伸手拦住王律, 王律被她握住的手腕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这冰冷的温度让王律的大脑一清,他看着鱼西和卓逸都不赞成的表情,深吸一口气,也冷静下来。
“抱歉。”他声音同样压低, 他往后退了一步,但是目光却死死地看着齐修宜。
不过齐修宜在说完那一句话就陷入沉默,他垂首看着墓碑,视线在那两张照片上凝视着,然后站直身子,转身离开。
自始至终,他始终没有回头看向王律和鱼西。
鱼西却在王律耳边轻声说道:“他知道我们在看他。”
鱼西丝毫不怀疑以一个毒枭的警惕性会无视身边的人在墓碑前说出那句话, 除非——他是故意的。
王律现在的脑子很乱, 他看着齐修宜离开的背影, 磨了磨后槽牙。
卓逸也同样说道:“不仅知道, 说不定他已经知道你们的身份!他身边一直有保镖, 只是不在明处。”
王律听到这话, 瞬间平静起来,他想起齐秋蝶身边都跟着盯梢的人,更别说齐修宜本身了。
而就在这时,已经往前走出十几米的齐修宜忽然侧头往后面看了一眼,他的目光准确地定在鱼西身上,先是礼貌地颔首,随后又看向王律。
他停在王律身上的目光有足足好几秒,那眸中的神色极为复杂,然后他竟然扬唇笑了下,是对外的一贯温和笑意。
只不过那眼神,却丝毫不见笑意,而是深邃的看不出来真实情绪。
随后,他像是知道两人对他没辙,毫不留念地转身离开。
王律盯着他的背影,对卓逸说道:“卓警官,你们什么才能收网?”
卓逸苦笑:“我们已经盯他好几年了!要是收网有那么容易……”
相比较两人关注的收网,鱼西却在齐修宜看向自己的瞬间,从他的面相中看出了什么。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想他明白齐修宜想做什么了,在那短短一秒钟的对视中,他看到了齐修宜眼中的某种情绪。
鱼西的耳边传来王律和卓逸的说话声,但是他的视线却停在那两座墓碑上,他抬脚走向墓碑,看着那上面的黑白照片。
王律看到他的动作,也跟在他身后,几人在看到文赤和蔡盈然照片的时候,同时安静下来。
……
最近精神一直高度紧绷的齐秋蝶在晚上下班后没什么胃口,她随便吃了点清淡的饮食,从保姆口中得知齐先生又去外地出差了。
她略有些发怔,但心里却松了口气。
平心而论,她不是和齐先生在一个屋檐下,因为太有压迫感。
所以齐先生离开,她反而觉得很放松,所以连晚上入睡都比平时要快。
但是今晚她做了一个梦,她梦到一个穿着警服的女警对她说,让她明天早上去清和街口,梦里她一直重复这句话,让她去清和街口。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齐秋蝶回想起这个梦有些迟疑,她想起梦里那个女警提到的地方,清和街口,这是来旅游的外地人最喜欢去的地方,她在川萝市待了这么久也没去过几次。
她认为只是一个普通的梦,不是很想去,但是一想到女警的警服,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一种不去会后悔的感觉。
正好今天是周六,她可以去清河街道逛一逛,也能买一些小东西回来。
十点的时候,齐秋蝶来到清河街道,街上的人非常多,小贩的叫喊声让这条街充满生活气息,也让齐秋蝶沉重的心情放松不少。
她想着,就算没有那个梦,出来逛一逛也不错。
齐秋蝶就这样在街上逛了好一会儿,也买了不少东西。
虽然离过年还早着呢,但是街上已经卖起新年日历和福贴,齐秋蝶在这个摊子前站了许久,但一直没有买。
其实她是想买的,但是她并不想在川萝市用,而是想带回家,给自己真正的家门贴上横幅。
她想起自己爸妈,想到十二岁之前,每次过年爸妈带着她出去玩,带她套圈——
小贩的声音打断她的回忆:“小姑娘,要买福吗?开门迎福,买一个吧,福到咯!”
齐秋蝶表情有些恍惚,她看着那金灿灿的福贴,不知不觉间拿出手机,买一个吧,等以后,如果以后有机会,她就带回家。
小贩见齐秋蝶付款,手脚麻利地装了两个福在袋子里,然后将袋子系紧递给她,声音透着喜悦和祝福:“小姑娘,祝你过个幸福快乐的新年。”
齐秋蝶一怔,总觉得这个小贩话里有话,她客气地回了句:“还有两个月才过年呢。”
她话音刚落,身边突然跑过来一个人影,齐秋蝶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手上一凉,自己的手机竟然被那人抢了!
齐秋蝶有那么一瞬间没反应过来,随后又有两道身影追过来,大声喊道:“小偷!”
两人边喊边追着那个小偷,但是那小偷仿佛长跑运动员似的,那速度快到只能看到残影,别说追上了,连影子都看不清楚。
在这条街上闲逛的人只感觉自己身边有一阵风吹过,随后又吹过两道风,他们连相貌都没看到,只听到抓小偷。
齐秋蝶更是看得一愣一愣,她压根没反应发生了什么,还是小贩提醒她:“小姑娘,你手机好像被偷走了!”
齐秋蝶这才倏地回过神,她“啊”了一声,表情中满是茫然:“我手机呢?”
这时候,刚刚那两个身影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两人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其中一人对齐秋蝶说道:“不好意思,那个小偷跑得太快了,我们没追上,你手机丢了是吧?你跟我们去警局登机一下信息,我们等会儿查下这条街的监控,尽量帮你把手机找回来!”
齐秋蝶又“啊”了一声,她想说不用那么麻烦了,就一个手机而已,但是其中撑着膝盖的警察却抬头看了她一眼,他什么话都没说,但齐秋蝶心里却一凛,在瞬间明白了什么。
不过她表情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只是话音一转,蹙眉说道:“我手机里有公司的文件,我跟你们走一趟吧。”
在不远处观看这边的鱼西赞叹:“她挺聪明的。”
在警察什么都没说的情况下,只一个眼神就明白这件事不简单,智商已经超过大部分人了。
卓逸说道:“毕竟她爸妈都是警察,还是缉毒警察,有遗传基因在那。”
王律却没说话,他过了许久才说道:“我宁愿她什么都不懂,她现在的聪明都是建立这十年的小心翼翼之上。”
鱼西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王律心疼齐秋蝶的经历。
在齐秋蝶来到警局后,发现自己被带到一间单独的房间,她在里面心平气和地等了几分钟,紧接着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齐秋蝶。”
齐秋蝶心里松了口气,虽然心里猜测到了什么,但直到这一刻听到王律的声音,心里才真正地放松下来。
“王律。”背对着王律的齐秋蝶露出一个笑意,但是下一秒,她脸上的笑就垮了,“这个方法不错,但是以齐先生的聪明,他一定会发现什么。”
“但就算这样,你还是来了不是吗?”王律走进房间,他声音有些低沉,“我知道你的精神状态已经即将崩溃了,有些事情你再继续憋在心里,齐修宜还没被逮起来,你自己先垮了。”
齐秋蝶却摇了摇头:“我还能撑着,不能在这种时刻让齐先生怀疑……”
她顿了下又说:“不过,我确实快要疯了!”
“既然你用这种方法把我带过来,就说明你已经查到了什么是吧?我恨死他了,恨不得现在就弄死他!”
齐秋蝶的情绪起伏很大,隐忍十年让她的精神濒临崩溃,在此时最安全的地方,她情不自禁地爆发了。
只不过到底因为隐忍多年,就算情绪爆发也不过短短几秒,随后又快速恢复平静,并且站起身对王律说道:“我得先回去了,不能让他生疑。”
也是她转身的时候这才发现房间内不止有王律一个人,还有另外一个人。
齐秋蝶在对上那人的视线时不由自主地愣了下,然后张大了嘴巴,有些不可置信地喊道:“鱼先生?您怎么会在这。”
经常来审讯室的鱼西很自然地走到椅子上坐下,他对齐秋蝶笑了下:“王律因为你的事愁的连觉都睡不好,特意喊我过来解决这件事。”
他声音舒缓,和齐修宜的温和有些相似,但又截然不同,因为他的温柔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既然我来了,你就不用担心太多。”
齐秋蝶有些发怔,她下意识地将视线看向王律,王律挠了下头发,小声说道:“也没有鱼西说得那么夸张,我没有睡不好觉,只是一晚上没睡而已。”
齐秋蝶的目光看着王律,听到他这话有点想笑,然后她又将视线落在鱼西身上,整个人的精神突然就松懈了下来。
她清楚鱼西的身份,知道他是和普通人完全不同的存在,这种对于她、对于警方来说极为艰难的事情在他那里会有更为轻松的解决方式。
齐秋蝶坐在椅子上,精神一松懈,整个人反而看起来有些“傻”。
鱼西和王律也都没说话,他们知道齐秋蝶的情绪很复杂,所以给她时间缓一下。
几分钟后,齐秋蝶终于眨了眨眼睛,彻底回过神,她第一句话就是:“鱼先生,请您帮帮我。”
鱼西轻声说道:“你先把事情说一下,我和王律在来之前有对你的身份猜测了一番,如果不出意外,你的父母应该是缉毒警察吧?”
齐秋蝶却抿了下唇,她脸上带着些苦涩的笑:“鱼先生,如果我说,我还不确定,您会笑话我吗?”
鱼西摇头:“为什么要笑话你?缉毒警察的身份本来就会保密,除了实在瞒不住的长辈之外,对于子女一向都是守口如瓶的。”
他叹气:“这也是为了家人的安全。”
齐秋蝶眼眶微红:“我……我不知道我爸妈的真实身份是不是缉毒警察,但是我想,除了这个身份之外,应该也没有其他身份了。”
她深吸一口气:“我爸妈叫做文赤和蔡盈然。”
她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鱼西和王律对视了一眼,看来王律直接的推测是正确的。
王律的神色凝重:“我昨晚在档案室找到你爸妈的资料。”
在齐秋蝶陡得亮起来的视线中,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文警官和蔡警官在十二年前的某次特大任务中壮烈牺牲。”
齐秋蝶有些发怔,泪水从她眼中滑落,她摸了下自己的脸,有些奇怪:“我哭了?”
她想要扬唇露出一个笑,但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我爸妈是为了国家为了民众而牺牲,我为他们感到自豪,我不该哭。”
王律递给她一张纸,他神色紧绷:“没有什么该不该,你是他们的女儿,也是他们最牵挂的人,如果你都不为他们哭不缅怀他们,那他们就真的白白牺牲了!”
缉毒警察因为身份原因,就算死都是悄无声息的,连光明正大褒奖他们的机会都没有,只有家人会一直记着他们,如果家人再将他们遗忘,那这世上就不再有任何人知道他们流过的那些鲜血。
齐秋蝶听着这些话,情绪再都收不住,她崩溃地大哭起来,字字泣血:“我爸妈跟我说,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出差,但是我等了好久好久都没等到他们回来,他们骗我,从那之后,再都没人给我过生日了!我现在的生日都是假的!”
她的声音很痛苦:“我这十年,过得太憋闷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爸妈的身份,不知道齐先生的身份,每天都胆战心惊地试探,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所有事情我都要自己憋在心里,我谁都不能说,谁都不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齐秋蝶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说她小时候以为自己爸妈是卖煎饼果子的,说她小时候就很不开心,因为爸妈经常出差不管她,说其他同学的爸妈都会接送他们,只有她是爷爷奶奶接。等到爷爷奶奶去世后,就是家里的保姆接,但是她不想让保姆接,她也想像别的小朋友那样能和爸爸妈妈一起回家。
她还说自己从小到大的生日,其实爸妈没参与过几次,因为每次生日的时候,他们都在出差。
只不过他们在出差回来后,都会给她买很多礼物。她那时候年纪小,就算生气,也轻而易举就被礼物哄好了,再加上她也舍不得和爸妈生气,因为爸妈在家的时间太短了,还和爸妈生气就太不懂事了。
不过在她经常和爸妈念叨,想让爸爸妈妈陪在自己身边,而在她十二岁那年,她爸妈也终于决定以后留在家里陪伴她。
爸妈最后一次出差的那段时间,其实是她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她心里清楚,只要忍过这几个月,以后爸爸妈妈就能永远陪着她了,到时候她还会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但是遗憾的是,她没有等到。
而在这之后,她改名换姓,身份信息全部换了新的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那时候她才十二岁,就要忍住这种痛苦和煎熬,每天晚上都在被窝里悄悄地哭,甚至在几个月后,她连哭都不敢。
因为她听说如果一直想着爸爸妈妈,那爸爸妈妈就不会安心去投胎,所以她逼迫自己坚强,就算再想念,也要忍住泪水。
在这之后,就是遇到齐先生,在齐先生问她愿不愿意做他女儿的时候,齐秋蝶虽然觉得他的气场很危险,但因为担心自己拒绝,他会对家里的保姆做些什么,她还是同意了。
但是在同意之后,她才逐渐发现齐先生更多的一面,他确实很随和,也对她很好,在一开始短暂的几个月相处中,她甚至觉得齐先生身上的危险是她的错觉,她在爸妈刚去世没多久的这个时间段,实在太渴望亲情了,她觉得齐先生真的很好。
但是随着保姆“主动辞职”,她心里对亲情的期待倏地冻住,她知道自己一开始的错觉没错,齐先生收养她的目的估计不是那么单纯。
而她也深知自己没什么利用价值,那一定是其他方面吸引了齐先生的注意,比如她的父母。
后面她随着齐先生来到川萝市,发现大家对齐先生的态度不一般,以及赵添见到自己时那诧异的模样,她彻底明白,不能把齐先生当做亲人,他跟自己可能有仇。
之后就是漫长的谨慎度日以及试探齐先生的态度,也终于在她十八岁的时候得知齐先生的身份以及在大学期间跟齐先生“斗”了一次,进入齐先生真正的底牌公司。
齐秋蝶想着,只要继续给她时间,等她能成为齐先生的心腹成为公司管理层拿到证据,她一定能亲手将齐先生送进去。
她要为爸妈报仇,为社会除害!
齐秋蝶说得很慢,她说的期间也一直在停顿,这些过往从她口中说出很平淡,她说到后面的时候,眼泪早已经被她擦干净,只留下满腔的仇恨:“我不敢和警方联系,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如果实在不能跟警方接触,我宁愿鱼死网破直接把他杀了!”
王律一惊:“这种想法不行,你要知道贩毒集团不止他一个人,中间牵扯的人员众多,只是他一个人死,其他的跑了也是无用功,或者抓住下面一部分,上面的跑了,也还会卷土重来。抓捕行动,不能轻易动手,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要一网打尽整个贩毒集团,从上面的毒枭到下面的小喽啰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边说边看着齐秋蝶的脸色,生怕齐秋蝶一个想不开在冲动之下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齐秋蝶怔怔地看着王律:“我知道,我只是说说,我杀了他又有什么用?我得找顺着他这条线,找到当年我爸妈的真凶。”
齐秋蝶心里清楚,像是这种行动,齐修宜指不定都不会亲自参加,他只需要在上面指挥,手下自然有无数人为了钱冲锋陷阵。而他爸妈的死,虽然不是死于他手,但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如果没有他,下面的那些人都成不了气候!
王律听到这话也松了口气:“你知道就好。”
齐秋蝶在说完一切后,心里舒服多了,她沉默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跟你们说出口后,我心里畅快多了,我从你们这里得知我爸妈的真实身份,从此我的过往有你们替我分担,我现在已经没有遗憾和后顾之忧了。”
王律刚刚才松了口气,现在又神色凝重起来:“齐秋蝶同志,我要批评你这种想法,什么叫做没有遗憾和后顾之忧?你才多大?才走过这世界的多少国家?你现在只是被迫面对这些黑暗,等这些事情结束后,你就不想去看看这世界的其他美好?”
齐秋蝶神色淡淡的,她眼睛很红:“我当然知道这时间的美好有很多。”
她摊开手掌看着自己的掌心:“但是未来不管有多美好的事情,因为我经历过的这些事,我看到的都将是黑暗。”
王律听到这话有些震撼,齐秋蝶微微侧头看着他,对他露出一个笑,忽然轻声道歉:“对不起啊,王律。”
她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我知道你是谁的时候,有存在利用你的心思,我为自己这种行为道歉。”
王律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
齐秋蝶的视线有些恍惚:“你看,我在齐先生身边长大,身上终究沾染到了他的某些特性,比如我看到一个人,首先考虑的就是他的身份能不能给我带来用处,如果不能,我甚至不会和他多做交流。而如果有用,就算不喜欢,我也会和他约会,想从他身上获取什么。”
王律怔怔地看着她。
鱼西轻咳一声,他作为旁观者,比齐秋蝶和王律都要冷静许多,他对齐秋蝶说道:“你这种说法我不是很赞同。”
他声音温柔,像是看透齐秋蝶内心的真实想法,语气带着几分柔和:“以你的现在的身份,遇到想要和你接近的,你也只能选择远离吧?因为你知道,一旦和其他人接触,齐修宜那边就会派人调查,甚至会被监控,你也是在为别人着想。至于你说的,有利用价值的王律……”
鱼西拍了下有些发愣的王律,眼中带着笑意:“王律在这种时机出现,对于你来说,属于救命稻草,你想要‘利用’他也情有可原……并且这不能算是利用,而是在寻求外界的帮助。”
齐秋蝶内心泛起层层波澜,她有些别扭地侧过头不看鱼西和王律。
王律看了眼鱼西,又看向齐秋蝶,不过他的关注点有些歪:“你刚刚说你不喜欢也会约会?我有专门学过心理学,你肯定对我有好感。”
齐秋蝶快速地看了他一眼,鱼西也捅了王律一下,他小声说道:“就算是实话也不能这么直白啊!”
王律挠了下头发:“对不起,我有点心直口快。”
齐秋蝶的耳尖有点红,她之前就在想,王律之所以会陷进来,也因为她先陷进去了。
看来王律和她想的一样,特别聪明。
不过……她一想到齐修宜,耳尖的那点红晕又一点点消散,她声音带着些无奈:“鱼先生,王警官,我不瞒你们,我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来考虑所有事情的。我不愿意让其他人牵扯进来,就连王警官你……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警察,我甚至不会考虑给你那个U盘,因为你拿到U盘后,可能就会遇到危险。因为你和鱼先生是好友,我才冒险试一下,因为我知道你出了危险,鱼先生不会见死不救。”
她说到这,沉默了下:“我所做的这些事,如果被齐先生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手段我想想都不寒而栗,他就算表面看起来再温和,也是个心狠手辣的毒枭,所以我不能牵扯到普通人。”
在旁边听了许久的卓逸笑了下,不过她的笑带着几分稀奇:“看来她以为齐修宜对她是虚情假意。”
她叹了口气:“不过也是,毒枭嘛,谁会真情实感对待一个养女?”
王律听到这话没吭声,他跟鱼西和卓逸聊了许久,昨天在遇到齐修宜后,他们还去找齐修宜附近的鬼问了下齐修宜的情况,大家都很确定齐修宜是真的把齐秋蝶当做女儿,所以现在齐秋蝶对齐修宜做的这一切堪称是他的默认。
王律看了眼齐秋蝶,看着她眼中的悲观,沉思了一秒,还是说道:“你有没有想过,齐修宜是真的把你当做女儿在抚养?”
齐秋蝶一怔,她听到这话倒是没有太过吃惊,语气很平静:“我不否认这点,但是这和他是毒枭的身份并不冲突,别说只是一个养女,就算是亲生女儿,如果背叛他,后果也会生不如死。”
王律想了想,又道:“如果你做的这一切,他都知道呢?”
齐秋蝶这下子是真的有些发愣,她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得紧张和不安起来:“他都知道?”
王律也不打算隐瞒齐秋蝶,很多事情也不能隐瞒,毕竟齐秋蝶现在的身份特殊。
他斟酌着说道:“我和鱼西昨天在墓地遇到了齐修宜,看到他给其中两块墓碑送了一束花,那两块墓碑的主人是你的父母。”
王律还顺便说了下齐修宜当时在墓碑前说的话。
房间内顿时陷入寂静中,连一丝声响都没有,齐秋蝶眼神空洞,她似乎没能反应过来,还是王律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没事吧?”
齐秋蝶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声音也跟着发抖:“你说他给我爸妈建了墓碑?还送花?”
她的表情忽然变得出奇愤怒:“他凭什么?他怎么敢的?他不心虚吗?!”
齐秋蝶每一个字都带着冲天的怒意,她大口喘着气,一字一句说道:“谁要他送花!脏了我爸妈的墓!”
毒枭在缉毒警察的墓前送花,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鱼西看着齐秋蝶脸上的怒火,又缓缓将视线放到王律身上,在这时刻,他仿佛知道齐修宜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以及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
他和王律在那里和卓逸相约是巧合,但是齐修宜的出现并不是巧合。
王律应该早就被齐修宜派人盯上了,所以在两人来到川萝市的时候,他早就得知了消息。
鱼西吐出一口气,他对齐秋蝶沉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齐修宜既然一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他为什么要收养你?”
齐秋蝶脸上的怒火一滞,鱼西的问话让她慢慢冷静下来,她有些迟疑地说道:“恶趣味?想故意恶心我?”
鱼西摇头:“从你对他的形容中,他应该不是那么闲的人。”
齐秋蝶将这些年的所有事情都细细想了一遍,她想起赵添看到她的不喜,又想到赵添在那次闲聊中的恳求,以及齐修宜对她的纵容……她脑中浮起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鱼西和王律。
鱼西的脸上还算平静,联想到什么的王律则脸色难看:“他故意的,我被他利用了,他知道我会对齐秋蝶说出这些。”
反观齐秋蝶,她脸上的震惊快速褪去,垂眸在内心思考着什么,随着时间的过去,她的唇角渐渐抿成一条直线。
她突然问道:“鱼先生,他真的把我当成女儿是吗?”
鱼西颔首,这点千真万确,活人还在猜测齐修宜是不是别有用心,但是身为那些孤魂野鬼,却看得格外清楚,是别有用心,但也确实把齐秋蝶当做亲生女儿。
齐秋蝶又问:“他从收养我后就不再亲自插手那些罪大恶极的买卖是吗?”
鱼西继续颔首。
齐秋蝶继续问:“鱼先生,这是他从十二年前就布下的棋局是吗?我是他棋局中最重要的棋子是吗?”
鱼西不答反问:“你想做什么?”
齐秋蝶同样反问:“我能做什么?”
她垂下眼帘:“如果是这样,那我一直做的这些在他眼里岂不是很可笑?不过如果这是他乐意看到的,是不是代表以后我可以更‘过分’一些获取自己想要的情报?或者……一些他更希望看到的结果。”
鱼西沉默了一瞬:“有些危险,他是毒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翻脸。”
齐秋蝶却笑了,她的声音很轻:“我不怕,我爸妈都走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我之前最怕被齐先生发现,现在得知他早就知道,并且一副推波助澜的态度,我就更没什么怕的了。”
齐秋蝶说完这话站起身,她看向王律和鱼西,对两人抿唇笑道:“我该走了。”
王律倏地站起身,他一把拉住齐秋蝶的胳膊,声音冷凝:“你别冲动。”
齐秋蝶低头看着他用力到指尖发白的手指,忽然笑得眉眼弯弯:“放心吧,我不会冲动。”
她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些真心实意地笑和请求:“王警官,等这件事结束后,你……帮我求求情吧,我已经进入那家物流公司,并且算是知情人,知情不报是不是违法?”
王律点头,又摇头:“你情况特殊。”
齐秋蝶这就放心了,她诚恳地看着王律,眼神褪去伪装出来的纯粹与天真,而是变为冷静和平淡,但她的声音却很轻柔:“王警官。”
王律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齐秋蝶又唤:“王律。”
王律心里一沉,不过还是依然应道。
“以后我们来次真正的约会吧。”
许久后,王律声音沙哑地回道:“好。”
……
十分钟后,王律在审讯室内坐立难安,他倏地一下站起身子:“不行,我还是担心她。”
他看着手表:“齐秋蝶走十分钟了,会不会遇到危险?”
鱼西喝了口可乐,还顺手抛给他一瓶:“别担心,这才几分钟,她还没到家呢。”
王律接过可乐,又坐回椅子上:“也是。”
但是下一秒,他又站起身:“万一等她到家后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办?”
鱼西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傻了,她身上有我的平安符,能出什么意外?”
王律:“也是。”
虽然嘴上说着也是,但是他的表情却看不出丝毫的放松。
卓逸看了眼王律,又看向鱼西,她轻咳一声:“要不我去齐修宜家里蹲点?有危险我通知你们?”
王律点头,语气感谢:“那就麻烦你了,卓警官。”
“等等。”鱼西从脖子里的戒指里掏了掏,卓逸安静等着,她眼睛亮闪闪的,心想鱼西要送她什么防身或者装逼的好东西。
王律则有些焦急:“你掏啥呢?”
鱼西:“东西有点多,我找找,等下。”
几分钟后,鱼西才掏出几个硕大的平板,这平板足足有三十厘米,散发着阴冷的气息,一拿出现室内的温度就下降了好几度。
他将这个平板递给卓逸:“这能和阳间的手机同步直播,你也不用一直待在那,只要把这平板放到齐修宜家里,一个房间放一个就行,我们到时候在他家楼下看直播。”
这平板被卓逸拿到手上的时候突然变成透明的,王律看得目瞪口呆:“还有这东西?”
鱼西点头,这可是龙濉前不久才炼制出来的,那个老黑龙,本来打算趁着他和左澜不在家,在别墅里放几个,结果被左澜一眼识破,将他这些好东西没收,并且还默默给龙濉记了一笔账。
卓逸表情兴奋:“这是个好东西啊!”
她已经想到有这个东西搜集证据会有多方便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到别人家里,太绝了!
鱼西很大方地说道:“那这件事结束后,这些就送给你们缉毒组了。”
卓逸感激地看了鱼西一眼:“鱼先生,您可真是个大好人!”
鱼西又说道:“这里面还有隐私设置,有些情况会被自动马赛克,你们也不用担心会看到长针眼的东西!”
卓逸更激动了:“鱼哥!爱您!”
王律打断两人的对话:“别说了,快去吧!”
然而等卓逸放完东西后,她对两人说道:“扑空了,齐秋蝶去公司加班了,齐修宜好像去外地了,家里只有保姆。”
王律的表情有些钦佩:“齐秋蝶……还有心情去加班。”
鱼西:“估计是让工作麻痹自己吧。”
既然现在齐修宜不在,鱼西和王律自然没有那么紧张齐秋蝶的安全,不过王律依然担心,所以他跟卓逸跑到齐修宜家附近的位置,只要齐修宜回家他们一定能发现。
等齐修宜回家后,如果齐秋蝶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他们也能及时赶去。
而对比王律和卓逸的紧张兮兮,鱼西则一个人在川萝市逛了起来,他给左澜买了不少礼物,还顺便给公司的其他人买了纪念品。
他顺着清河街道逛了圈,发现之前那个卖新年挂历的摊主还在,他笑眯眯的,一副热情招揽客人的模样。
要不是鱼西知道他是便衣警察,还以为他是为了生活努力赚钱的小老板。
等鱼西这一圈逛完后,时间已经不早了,他还顺手买了一些夜宵带去给王律以及卓逸。
王律和卓逸看到他回来后,两人热情迎过来将他手上的夜宵顺走。
王律边吃边说:“我在这盯梢了一天,我在想,齐秋蝶的性格比我冷静多了,她应该短期内不会做什么,我在这盯两天,如果她没什么危险,打算一步步获取证据,那我就把这边的情报上报给当地警局,我先回帝都。”
他毕竟是请假出来的,局里还有一堆事在等着他。
鱼西颔首:“我也是这个意思,我公司也很忙,而且有那些平板在,就算我们回帝都也能随时得知齐秋蝶这边的情况,不过还是要和她说一下她家里有平板。”
卓逸小声说道:“我刚刚设置了下那个平板,在齐秋蝶单独一人的时候,平板是待机模式,不会开启拍摄功能。它主要跟踪拍摄齐修宜,以及两人单独相处。”
鱼西诧异:“这么智能?”
卓逸同样诧异:“你不知道?”
鱼西轻咳一声,他哪里知道,左澜没收之后就随手塞给他,他直接放到戒指里压根没注意。
在几人这边吃着夜宵讨论平板的时候,加班结束的齐秋蝶也回到了家,她表情看起来十分平静,似乎就像王律所说,看起来像是会慢慢获取证据,并不打算和齐修宜撕破脸皮的模样。
她坐在沙发上,将包放在身侧,保姆安静地将她的包挂起,然后给她端了一杯橙汁。
齐秋蝶喝了几口,随口问道:“齐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保姆低头说道:“先生说今晚回来。”
齐秋蝶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快九点,她没去楼上洗漱,而是就在客厅看着电视等待齐修宜。
保姆安安静静地站在她身后。
齐秋蝶忽然开口说道:“你不用在我旁边监视我,你回房间吧。”
保姆一愣:“齐小姐,我没有监视你。”
齐秋蝶看了她一眼,表情带着几分讽刺:“回房间。”
保姆没动。
齐秋蝶的坐姿很板正,说话的语气也一板一眼的:“既然不是监视,那为什么不愿意回房间?”
保姆抬头看了她一眼:“齐小姐,您不要为难我。”
齐秋蝶:“我不想说第二遍。”
她到底是在齐修宜身边长大,在声音微冷的时候,身上的气质陡得一变,保姆看得心惊,不敢多想,只是低声说道:“齐小姐。”
她什么都没说,但语气十分为难。
既怕得罪齐秋蝶,也怕得罪齐先生。
齐秋蝶有些疲惫地靠在沙发上,她声音很轻地说道:“张姨,我记得你有一个儿子吧。”
保姆低低地嗯了一声。
齐秋蝶继续说:“你早年是在公司上班的吧?从你来家里之后,你儿子顶替你的位置进入公司。”
保姆眼皮一跳,这话她没办法接,她觉得今天的齐秋蝶很反常。
齐秋蝶的语气有些难过:“为什么呢?因为赚得多吗?所以你做这行,还要把儿子也带进去?”
保姆的头更低了,她声音很哑:“齐小姐,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做哪一行的都很多,这钱谁赚不是赚呢?既然大家都能赚,为什么我不能赚?”
她并没有隐瞒齐秋蝶的意思,毕竟齐秋蝶已经进入公司,这些东西齐秋蝶早晚要接触。
齐秋蝶不说话了,她听到张姨这话就知道这人属于感化不了的类型,她甚至没有缘由,一个“能赚大钱”的理由就足够了。
她不会考虑这行给普通人带来的危害,也不会愧疚因为这些而死的缉毒警察,她没有良心。
只是一个普通成员就这样,那上面的毒枭更不用说。
齐秋蝶从沙发上站起来,语气有些疲惫:“齐先生回来喊我。”
她在去楼上之前,将自己刚刚被保姆放到包柜中的包取出,拎着包去了楼上。
齐秋蝶在楼上坐了许久,久到她想了许多事,脑中的画面最后定格在父母对自己说马上就会出差回来。
也就是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保姆的声音:“齐小姐,先生回来了。”
齐秋蝶拎着包下楼,齐先生正在换鞋,看到她有些意外:“这么迟还没睡?”
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
齐秋蝶盯着他脸上的意外表情,一时间有些分不清,他是真的意外还是伪装出来的表情,一切是不是都在他的掌控中?
她一步步走下楼梯,走到齐修宜面前,直视着齐修宜说道:“齐先生,今天我得知了一些事情。”
齐修宜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不过短短一秒,他就挪开目光,温和问道:“什么事?”
“一些关于我、关于您的事。”齐秋蝶没说具体什么事,只是说道:“齐先生,带我去看看我爸妈的墓碑吧。”
齐先生的表情一凝,脸上终于浮起一丝真正的意外,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齐秋蝶,突然笑了:“我想了很多种你的反应,唯独没想到你会这么直接。”
他微微叹气,像是齐秋蝶还小似的,轻轻揉了下她的头发,声音含笑:“还是不够成熟。”
齐秋蝶拍开他的手,眼睛很红:“带我去。”
齐修宜默然几秒,随后道:“好。”
另一边的卓逸目瞪口呆:“王律,你不是说齐秋蝶很冷静吗?现在是什么状态,她怎么就这样坦白一切了?不找证据了?”
王律同样吃惊:“我不知道啊!”
鱼西:“是很冷静,冷静的要求齐修宜带她去墓地。”
王律:“……”
卓逸:“平板没用处了。”
鱼西很果断:“走,跟上。”
王律悄咪咪地跟上鱼西的背影,但在路上,他越想越觉得奇怪,他喵的,两个警察一个大师,怎么跟做贼似的?!
一路无言,黑色轿车开进墓地。
齐秋蝶跟在齐修宜身后走进墓地,齐修宜带着她走向最后排的墓碑。
墓地很安静,夜风轻拂过两人的脸孔,两人的表情都十分冷静,只有沉稳皮鞋声和高跟鞋声回荡在墓地中。
此时的季节已经进入冬季,墓地两旁的树叶已经变黄,在夜晚中看起来尤其苍凉,但这一切都比不上齐秋蝶脸上的悲凉。
她停在两块墓碑前,两块墓碑上分别有两张照片以及两个名字——文赤、蔡盈然。
齐秋蝶垂眸看着那两张黑白照片,她以为自己足够冷静,但是在看到照片的时候,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身旁出现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洁白如雪。
但是齐秋蝶却仿佛看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
齐修宜缓缓收起手,那块手帕被他放进口袋中。
他看着齐秋蝶乌黑的长发,看到她藏在头发下喉咙以及心脏处,很脆弱,当年那个脆弱又单薄小姑娘长大了,只是现在看起来依然脆弱。
他在想,自己的节奏是不是太快了,应该让她再成长几年。
齐秋蝶的声音很哑:“齐先生,这墓地是怎么回事?你认识我爸妈?”
齐修宜敏锐察觉到她对自己称呼的变化,他笑了下,对齐秋蝶问道:“你对当年的事了解多少?”
他的声音依然温和,但是齐秋蝶却痛恨他这种虚伪的姿态,她忍不住问道:“齐先生,我不知道当年的具体的事情,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收养我?”
齐修宜却定定地看着她,沉声问:“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收养你吗?”
他语气带着些许遗憾:“如果是这样,我对你很失望。”
齐秋蝶冷笑一声:“可能知道。”
齐修宜抬眸看着夜色:“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他凝视着夜空中的月光,声音很淡:“我不认识你父母,只是在十二年前被警方抓捕的一次行动中,见到你父母的最后一面,以及拿到了你父母离世前的录像。”
齐秋蝶一怔,她下意识问道:“录像在哪?”
齐修宜:“你觉得这种危险的东西,我会让它存在这世上?在我看过后就被扔进海中。”
齐秋蝶看他的目光陡得变得仇恨起来:“那是我父母最后的录像!”
“那又怎么样?”齐修宜在这刻,语气有些犀利,“我没有义务替你保管。”
他声音褪去笑意,变得极为冷淡:“既然你选择将事情以这种方式展开,那你就应该清楚,我们的身份是对立的。”
齐秋蝶在他的冷漠中蓦地回过神,她收起脸上所有的情绪,对齐修宜笑了下:“齐先生,我和你的对立身份,这不是你一手促成的吗?”
齐修宜的脸上重新浮起温润的笑:“这才对,无论遇到什么事,你都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冷静的态度。”
他没有看齐秋蝶,也没有看墓碑,而是继续看着月光:“十二年前,我这边损失了惨重,警方那边也是如此。”
在清凉的月光下,他声音淡淡地说起当年的事。
当年的文赤和蔡盈然按照上面的召集来到川萝市,他们不是卧底身份,在贩毒集团中另有卧底,两人只负责接应那个卧底,从卧底那里获取情报。
这件事本来危险不大,甚至是在后面就能完成的事。
不过只要牵扯到缉毒事件,不管看起来再轻而易举,每个警察也不敢掉以轻心。
文赤和蔡盈然更是如此,在两人心中,只要结束这个任务就能回家陪女儿,所以他们更将万分警惕。
另一边每次传输消息的时间看似随机,但其中的规律早已经提前商量好,所以看似杂乱的时间其实都有迹可循。
情报在前两个月一直稳定传输,但在第三个月的时候,在贩毒集团中的卧底消息迟来了十分钟,只是短短的十分钟却让文赤和蔡盈然瞬间紧张起来。
两人犹豫地发了一条“SOS”信号,当然不是明面的SOS,另有代称,并且这其中的含义只有卧底才清楚。
不管是有危险还是没有危险,对面都会发一条暗号回来。
两人是在试探卧底是不是出了意外。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对面一直没有回信。
两人的心跌入谷底,在十分钟后,对面发了一条讯息过来。
不是寻求帮助又或是暂时不需要帮助的暗号,而是直白又危险的一条讯息——想救他吗?
文赤和蔡盈然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浑身发寒,但是两人都没有冲动,而是立刻上报。
两人在上报后,对面又发来一条消息——半小时内,龙港码头,你们人不到,就等着收尸。
文赤和蔡盈然手脚冰凉,两人离龙港码头的距离不远不近,如果赶过去正是半小时。
而安插在其他地方的警察,最快的赶过去也要一个小时!他们早就暴露了!
此时已是深夜,如果两人不过去,他们深知那个卧底会有什么后果。
穿着警服的文赤皱眉:“我过去,你在这等上面安排。”
蔡盈然苦笑:“你没看到对方发来的消息是‘你们’吗?”
文赤的视线落在蔡盈然的腹部,这时候蔡盈然还没显孕,只是有些食欲不振,甚至连呕吐都没有,这是个很乖巧的宝宝。
他视线微柔,但说出的话却堪称冷酷:“我这一去,十有八九回不来,他是我们的队友,我不能放任他不管。但是你……你有身孕,你不适合去。”
文赤将额头抵在妻子额前:“答应我,好不好?”
蔡盈然摇头,她眼中满是泪水:“我做不到。”
文赤的神色很冷:“你不要墨墨了?墨墨还在家等我们。”
“那我更做不到!”蔡盈然深吸一口气,“墨墨问起你的时候,你让我怎么和墨墨说?”
文赤:“说我被隔壁卖手抓饼的摊主撞死了。”
蔡盈然闷笑两声,然后反应过来这时候不该笑。
但两人之间紧张的气氛却因为这个冷笑话缓和起来,文赤的语气也温柔起来:“盈然,我们都是缉毒警察,所以我不会骗你说我一定会安全回来,我只能说我会尽力,但是如果回不来,墨墨就要拜托你照顾了。”
说着,他蹲下身,侧脸贴在蔡盈然的腹部:“还有照顾好这个小家伙。”
蔡盈然被他说动了,就在她要答应的时候,又一条讯息传来——黄永严伤了我两个兄弟,你们必须过来两个人,少一个人我就卸他一条腿。
文赤和蔡盈然表情一变,黄永严就是卧底在贩毒集团的名字!
两人倏地陷入沉默,许久之后,蔡盈然眼中含泪,但是神情却是坚毅的,她主动对文赤伸出手。
文赤眼睛红得不行,他眼中满是红血丝,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整个人就沧桑了许多,他伸出手,有些颤抖地握住妻子的手。
随后两人一同前往龙港码头。
这中间是一段堪称痛苦折磨的时光,从深夜到天亮,除了贩毒集团的那些人之外,谁都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但是他们用自己的身躯让自己的队友多活了一天。
两人的身上到处都是针孔,文赤替蔡盈然挡了大部分的毒打和毒品,不过就算如此,两人也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出生不了了。
别说孩子出生,他们都不能活着走出龙港码头。
但是两人的性格都死犟,受尽折磨也没有吭声和求饶。
黄永严眼中盈满泪水,但是他强撑着没哭,他同样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他看着替自己挡下虐待的文赤和蔡盈然,浑身克制不住地颤抖。
被输入毒.品进入身体内的文赤和蔡盈然的表情已经逐渐恍惚,两人看着黄永严的方向,文赤说道:“活着,我们的人马上就到。”
身后的一个男人听到这话乐了:“马上就到?来给你们收尸啊?”
他将烟头按在黄永严脸上,笑呵呵的:“在我手下做这种事,要是被上面知道了,我得跟着你一起死!”
黄永严厉声吼道:“放了他们,一切都是我做的,他们是无辜的!”
“无辜?”男人踹了文赤一脚,“哪里无辜?消息不是他接收的?不是他再传给警局的?你们没一个是无辜的。”
蔡盈然听着毒贩说这话只觉得可笑,她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文赤爬到她身前,笑得比她还大声,生怕毒贩将目光落在蔡盈然身上。
毒贩咬牙,感觉自己被这两个警察蔑视了,手上的鞭子又要落到两人身上,就在这时候,外面走进来两个人。
毒贩看到那两人神情一变,献媚地说道:“赵哥、齐先生。”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怎么过来了?”
蔡盈然和文赤听到毒贩对这两人的称呼,撑着最后一口气扭头死死地看着两人,虽然他们还没调查到这毒贩上面,但是能让这个毒贩这么毕恭毕敬的语气,这两人的来头一定更大!
赵添看着一地的血,皱眉问道:“我们收到消息,你和警方对上了?发生了什么事?”
毒贩不敢隐瞒,将事情完整说完,然后对着黄永严的方向啐了一口。
赵添怒气骂道:“冲动!”
他看向齐先生,齐先生面无表情看着来援救的文赤和蔡盈然,忽然问道:“你们明知道过来会死,为什么要来救他?”
文赤和蔡盈然这时候已经快要神志不清了,但是听到这话不约而同地嗤笑,文赤骂道:“为什么?他是我们的队友,我们来救他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们这些毒贩丧尽天良,就不怕遭报应吗?”
齐先生有些疑惑,他蹲下身看着文赤:“遭报应?警察也相信这些吗?”
躺在地上的蔡盈然呼吸微弱,但她依然强撑着骂道:“我们今天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出去,我们是人,光明磊落的人,救同事救队友不需要理由,你这么问……”
她笑了下,声音讥讽:“是不是因为你身边从来没有真心对待你的人?”
齐先生微怔。
文赤的目光紧紧盯着房间内的几个毒贩,他满脸的血,忽然大声喊道:“我不后悔!为了国家!为了老百姓!为了我曾经在红旗下立过的誓言!就算死,我也不后悔!”
蔡盈然跟着喊,黄永严再都憋不出自己的眼泪,他嘶吼着:“为了我那些牺牲的同事!就算我今天在这牺牲,死后也注定无名,那我也不后悔!你们必须死!”
除了三人之外,其他人有些震撼地看着这幕,那个小毒贩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然后他有些腿软,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
文赤和蔡盈然在最后互相对视一眼,文赤虚弱地撑起身子,他将额头抵在蔡盈然下巴处,眼泪一滴滴砸在蔡盈然的脖子上,他声音很小,除了蔡盈然之外,谁都听不到。
“我不后悔,但是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墨墨,舍不得我们还没出世的孩子。”
蔡盈然眼神涣散,毒/品的发作让她身躯抽搐,她含糊不停地说道:“我们带着小宝先去下面,我们等墨墨、等她……”
两人再无声息。
黄永严崩溃大哭,他怒骂道:“你们不是人啊!她还怀着孩子!孩子多么无辜啊!你们让无数人家破人亡!你们死后一定会下地狱!”
他在之前一直没敢说,生怕毒贩利用这点更加折磨蔡盈然,但此时蔡盈然和文赤在他眼前壮烈牺牲,让他再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浑身被麻绳紧紧捆着,灵魂似乎也被禁锢住。
黄永严表情麻木:“杀了我吧。”
他不想活了,他知道他不该辜负文赤和蔡盈然的牺牲,但是他真的不想活了。
他活不下去了,就算今天侥幸被救出去,以后他也不敢再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的内心被摧毁了。
他想,自己应该果断点,在被抓到的那一刻就选择自尽,是他害了文赤和蔡盈然。
不过下一秒,他又想——不、不是他,是这些毒贩!如果不是这些毒贩,他们何至于这么艰苦?堵上自己的命,甚至堵上全家人的性命!
黄永严垂下眼睛,他看着地上的鲜血,眼泪一直流着不停。
齐先生看着他空洞的眼神,表情不变,他对下面人吩咐道:“处理好。”
既然已经看到他和赵添,不管怎么样,这个人都不能活着出去。
小毒贩吓得腿抖:“是。”
齐先生忽然问道:“赵添,如果我被抓了,你会去救我吗?”
赵添微怔。
当他想要说话的时候,齐先生却摆了摆手,语气冷淡:“我随口问问,不用放在心上。”
在那之后,齐先生特意找了下文赤和蔡盈然的身份,得知他们有一个十二岁的女儿,叫做文墨。
赵添看着文墨的照片有些吃惊:“她跟那两个警察长得挺像,要处理掉吗?”
齐先生摇头:“只是一个小姑娘,不用管。”
他看了赵添一眼,想起他当时迟疑的反应,心里有些索然无味。
而在那之后没多久,在另外一个城市准备去福利院的齐先生很巧地偶遇文墨,他看着文墨手上的蛋糕怔了一瞬。
在那么一瞬间,他想好了自己的归途,他问文墨的新名字叫什么,然后有些诧异:“真有缘分,我也姓齐。”
他说:“我是一个相信缘分的人,既然我们都姓齐,你又是孤儿,以后你愿不愿意当我的女儿?”
他决定将这个女孩养大,然后让这个女孩送自己离开。
他做过许多错事,拥有过的太多,失去的也很多,他满手罪孽,杀了许多人,也有更多人间接地因为他而死。
他想看看这个孩子长大后的眼神是不是和那两个警察相似,他也想知道在毒枭身边长大的孩子,到时候是更像他,还是内心始终存有正义。
十二年的如今,他已经知道了答案,这个孩子很聪明,用从他身上学到的东西来对付他,她身上没有沾染自己温和表面下的残忍,因为她父母的基因一直在庇佑她。
齐修宜将那段往事长话短话,然后看向齐秋蝶,循循善诱道:“你打算怎么做?”
齐秋蝶愣了许久,她听到爸妈最后的惨状,胸口痛到难以呼吸,她浑身都在发颤,双腿更像是灌了铅,连动都动不了。
她靠在墓碑上,将包拿到自己身前,双手有些颤抖地拉开拉链。
她不想再搜集证据了,她太累了,她想用另一种方法解决。
齐修宜看到她的动作,问道:“包里有枪?”
在他说话的期间,齐秋蝶已经从包里拿出一把□□。
齐修宜叹息:“如果你是警察,我愿意成为你警服上的功奖章,因为你是我养了十年的女儿。但是你不是,我不能让你脏了手。”
他有点好笑地看着齐秋蝶拿着枪发抖的手:“看来现在就和你说这些还是太早,应该再过几年,等你再成熟一些。”
他完全不畏惧齐秋蝶手上的枪,只是含笑看着齐秋蝶,但是下一秒他脸色大变,因为齐秋蝶的枪口对准的不是他的方向,而是自己——
在齐修宜陡然变色的表情中,齐秋蝶的手依然在抖,但是她神情冷静地用另一只手握住自己发抖的手腕,强迫自己不再颤抖。她抬眸看向齐先生,露出一个和齐先生极为相似的笑——温和的、万事胸有成竹的。
她说:“齐先生,大家都说你把我当做亲生女儿,你能为亲生女儿做到什么程度呢?”
齐修宜的表情变得冷漠起来。
齐秋蝶却笑了:“谢谢你教会我冷静。”
她声音带着悠然的笑意:“所以,你愿意为你收养的女儿死吗?在自己和我之间做出一个抉择。我知道,这也是你这十年以来的期望,你也不会让我失望,对吧?”
她把齐修宜之前说的话又重新送给他。
齐修宜表情复杂地看着齐秋蝶,她的语气很像自己,但是神态和表情却和文赤和蔡盈然更为相似。
坚韧、大无畏的。
良久后,齐修宜回:“好。”
他声音平淡:“现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