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鹤轩说完后, 刑藤再都忍不住大笑出声:“虽然这事有点惨,但是我真的忍不住想笑。”
别说他了,就算是鱼西也眼中带着笑意,杭鹤轩也就算了, 怎么连他妈明知道是骗子还上赶着送钱。
杭鹤轩表示自己十分悲伤:“虽然两千万不多, 但我这心里实在不痛快, 骗了我也就算了, 怎么把我妈也骗上贼船了。”
“不过……”杭鹤轩的语气又带着点奇怪, “她在之后倒是有带我妈去见了设计师和服装原厂, 好像没有骗我妈, 但是谁知道是不是要诱惑我妈投更多的钱?”
他摇了摇头, 坚定柳柳就是个骗子, 然后一脸悲痛地看着鱼西:“鱼先生,我不缺钱, 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还希望您能帮我把这钱拿回来。”
鱼西喝了口茶,他强忍住笑意:“你们都签了合同,我怎么帮你们要?”
这事如果是什么诈骗电话, 他还能算出来对方的地址把这钱拿回来,但现在几人签了合同,以什么立场拿回来?
杭鹤轩的表情更忧伤了,他咬牙说道:“鱼先生,拿回来的那两千我全部送您,另外我还愿意再出三千万!”
“成交!”鱼西放下茶杯, 大义凛然地挥手, “我会想办法把这钱要回来给你的。”
杭鹤轩松了口气, 他语气委婉:“最好能说服柳柳不要继续和我妈做姐妹了, 我怕我妈真跟她做了姐妹,以后再投资其他的东西。”其实他还有其他的私心,柳柳要是真要做了他妈的姐妹,那就真的成了他小姨!
鱼西了然,看来杭鹤轩害怕自己家人继续受骗。
解决这件事的方法说来也简单,不能走明面渠道的话,让涂然这种鬼入梦“恐吓”一下对方就行。
在杭鹤轩和刑藤离开前,杭鹤轩还留下了柳柳的联系方式,鱼西拿着这张纸,让涂然进办公室。
捧着脑袋的涂然一脸激动:“鱼哥,你找我有什么事,是不是又要去凶宅直播了?”
鱼西莞尔,将杭鹤轩的事简单说了下,最后把手上这张纸递给他:“你去加这个叫柳柳的女生,不要被她的美色所吸引,让她主动归还之前骗的那些钱。”
涂然接过纸,拍着自己胸脯:“这种小事交给我好了,我午休时候就去入梦吓她。”
涂然在加了这个女孩子后,从她的朋友圈里翻出她的照片,将柳柳的相貌牢牢地记在心里,然后也没和她聊天,而是在午休的时候入了她的梦。
柳柳的梦境中下着鹅毛般的大雪,她就站在雪中,身形纤弱,背影看起来格外萧索。
如果是其他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夸一句美人配雪景,但是涂然天生神经粗,欣赏不来这种美色,他撑死只会说一句卧槽牛逼!
涂然拎着自己脑袋上的头发,一步步逼近柳柳,在柳柳身后轻轻拍了一下。
柳柳回过头,看到一个无头的男尸,她表情微怔,随即笑了起来:“你好。”
涂然:“?”
这个开场白不太对劲,不应该被吓得失声尖叫吗?!怎么会这么淡定的问好啊!
就在他满心疑惑的时候,突然看到柳柳离他远了点。
涂然内心自豪,看来还是害怕他的嘛。
但是他紧接着就看到柳柳走到树后面,从树后拿出了一个大砍刀,然后脸上依然带着笑,手起刀落将涂然拎在手上的脑袋砍成了两半。
涂然猛地从梦中惊醒,他一脸惊惧的卧槽了一声,让坐在他隔壁的黄一天打着哈欠醒来:“咋了?你不是入梦去了吗?”
“我他妈……”涂然将刚刚自己入梦时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短短一分钟的时间给他造成了不可逆的心理创伤!
黄一天也卧槽了一声:“对方这么猛?你确定是活人吧?不会也是个鬼或者妖吧?”
“是活人!”涂然很肯定,“她身上有活人的气息!”
他一脸后怕,还好自己醒来的快,再慢一点指不定连身子都要被劈成两半。
入梦这个东西,他拥有着天然的掌控权,可以在别人的梦中肆意转换场景和吊打对方。但一旦开场被对方的气场吓到,那拥有掌控权的就成了对方,他会被柳柳按在地上摩擦!
而看柳柳那个凶残的模样,如果他不及时退出入梦,后面的下场估计会很惨。
涂然抽噎着跑到鱼西的办公室,将刚刚自己的梦境说了下,鱼西也很诧异,决定自己亲自找柳柳当面谈一下。
柳柳在接到鱼西电话的时候有些发愣,她看着电话上“鱼西”两个字的备注,迟迟没有接下。
实际上她早就从自己的渠道得知鱼西的联系方式,她不止一次的想要找鱼西,但一直没有打过这个电话,没想到鱼西竟然会主动打给她。
柳柳在这瞬间已经明白了,想必是被她骗的那些人中有人联系了鱼西。
她苦笑了一声,她以为区区一千万而已,这些人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毕竟找鱼西的费用可远远不止一千万。
柳柳垂下眼眸,还是接起电话,她声音很软:“鱼先生。”
鱼西直入主题地说道:“柳柳,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是什么事吧?”
柳柳轻轻地嗯了声。
鱼西的声音温和,他看了眼手表时间:“现在有空出来吗?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想你做出这些事应该都是有什么原因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他从杭鹤轩的话中得知,柳柳的哄骗对象一律为男性,就算元典丽主动和柳柳会面,柳柳邀请对方的投资似乎也不是在欺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柳柳一定经历过什么,导致她对男性这个群体有特殊的报复心理。
柳柳在电话那边沉默了许久,然后报出一家咖啡厅。
在一小时后,鱼西提前来到咖啡厅,但他发现柳柳似乎已经到了很久,正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和米色长裤,头发用一根发髻挽在脑后,一眼看过去确实很文雅。
“抱歉,我来迟了。”鱼西走到柳柳对面坐下。
柳柳收回看着窗外的目光,对鱼西笑了笑,她是杏眼,笑起来眼睛微弯,看起来又多了几分和她声音相似的软甜。
“鱼先生,您没来迟,是我来得太早了。”柳柳将菜单推到鱼西面前,“您看看您想喝点什么。”
鱼西对咖啡不挑,随便点了一杯店里的招牌后,又对柳柳询问道:“你呢?想喝什么?”
在柳柳说了一个咖啡后,鱼西又问:“要不要再加块小蛋糕?”
这宛如老朋友之间的对话让柳柳微怔,但不可否认的是,鱼西的这个态度让她很舒适。
她明知道对方是来要钱的,但却生不出讨厌的心思,并且还想多和他说说话,在这一刻,柳柳竟然真的生出几分将自己过往的一切都说出口的欲望。
柳柳看着鱼西垂眸看菜单的模样,视线在他柔和的五官上扫过,最后停在他比自己还要长的睫毛上,突然就笑了:“那就再加一块巧克力千层吧。”
鱼西将点完的菜单交给服务员,然后抬眸看向柳柳,柳柳化着淡雅的妆容,五官精致,眼中似乎带着笑意,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很生动也很有自己的特色。
但是她的面相却不太好,不是现在不太好,而是以前。
柳柳侧头看着鱼西,随着她的动作,她插在发间的发簪玉珠轻轻晃动一下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她对鱼西眨了眨眼睛:“鱼先生,您这样看着我,我有点儿害怕。”她伸出手轻轻遮住自己一半的脸,“我是不是都被你看透了。”
柳柳的语调看起来轻快,但声音中却带着几分沉重。
鱼西轻笑:“抱歉,职业病。”
柳柳被他逗笑,还是第一次听说看面相是职业病的。
在两人说话的期间,蛋糕和咖啡也被端上了桌。柳柳用勺子搅着杯子里的咖啡,将咖啡上的拉花搅乱后,突然开口:“鱼先生,在接到你电话之前我就猜到了您的来意,如果对方找律师我都不会交出这笔钱,但如果是您的话……我知道这个钱我只能交出来了。”
说着,她又看向鱼西,脸上露出一个笑:“中午我还梦到了一个无头鬼,他被我吓走了。”她语气中带着调侃,“那应该是鱼先生您的人……您的鬼吧?”
她从来不怕鬼,相比较鬼,她觉得人可怕多了。
柳柳这话让鱼西哑然,柳柳果然是个相当聪明和敏锐的女孩子。
“一般女孩子如果梦到了鬼都会很害怕,但是你却相反,鬼好像更加怕你。”为了尊重别人的意愿,鱼西现在并没有特意观看柳柳的面相,只是猜测道:“你是曾经经历过什么吗?”
柳柳喝了一口咖啡,感受着咖啡在口中的苦意,但是这苦涩还没有她十年前的痛苦来得更猛烈。
“这个故事很长。”柳柳又转头看向窗外,“我从小就很早熟,这件事我从来没和其他人说过,但如果是鱼先生您的话,似乎是最好的倾听者。”
柳柳并不是帝都人,她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城市,那个城市是典型的重男轻女,越是农村,这种现象就越为严重,经常有为了要儿子生五六个的。
柳柳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她是家中第三个出生的孩子,在出生之前,全家都对她寄予了厚望,只盼着这一个孩子是个儿子。
但是可惜的是,柳柳是个女孩。
在她出生的时候,家里父母都大失所望,并且差点听信村里老人的邪术,将才出生的她放在襁褓中用菜刀砍死,然后再扔入井中,这样下个孩子就会是个男孩。
好在柳柳的母亲一时心软,在柳柳的上一胎没有保住让她伤了身体好多年都没能怀孕,柳柳的这次出生来之不易,所以并没有忍心这样对待她,让柳柳侥幸留下了一命。
在柳柳三岁的时候,家中的父母又生了一个,这次如他们所愿是个男孩,他们也像是完成了人生中最伟大的愿望。在生完这个儿子后,夫妻俩去其他城市打工,留在几个孩子让家里的老人带。
柳柳家里的老人更为溺爱她的弟弟,对她们几个姑娘都没什么好脸色。大姐整天上山放牛,二姐在后山采摘野果,而柳柳因为年纪小,暂时只能在家喂喂鸡鸭。
而她们的父母也只有过年才会回来,他们每次回来都给弟弟带新衣服新鞋子还有玩具零食,柳柳一脸羡慕,她的两个姐姐也对新衣服露出渴望的眼神。年纪还小的柳柳对新衣服的兴趣不大,但是她很想玩玩具和吃零食,她趁着弟弟不注意的时候,拿起弟弟的玩具,谁知道弟弟还没发作,她爸看到后骂了她一顿。
“你个小丫头片子这么小就知道抢弟弟的东西!以后长大还得了。”
他不仅骂了柳柳一顿,还打了柳柳一巴掌将柳柳手中的玩具夺回去放在弟弟的手上。
柳柳捂着脸小声地哭,她看着弟弟手上的玩具,弟弟似乎不喜欢那个玩具,将玩具随手丢在床上,咿咿呀呀的去拿另外一个玩具。
她喜欢的玩具在弟弟眼中不值一提,但是就算弟弟不要的,她都没资格玩。
柳柳不懂,为什么弟弟能玩,她不能玩?
两人姐姐看她委屈的模样连忙将她拉出屋子。
大姐对她说:“你别跟弟弟抢玩具!你是姐姐,你要让着他。”
二姐说:“你都这么大了,还玩什么玩具?等会儿你哭出声,爸妈听着心烦又要打你一顿。”
柳柳掰着手指竖起四根手指:“我才四岁,四岁很大吗?”
二姐哑口无声,大姐则说:“我四岁时候都带你二姐了!”
柳柳捂着自己被那一巴掌打肿的脸,一边疼得发出一道嘶的声音,一边发出天真的询问:“大姐二姐你们长大了不喜欢玩具,但是你们不想穿新衣服吗?为什么只有弟弟有?”
大姐和二姐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破旧的大袄子,大姐穿得是奶奶不要的旧衣服,红色的,她不喜欢,觉得很丑,她也想像村口的二丫那样穿粉色的新棉袄。但是她奶奶说喜庆,明明都是洗到发霉的红色了,哪里喜庆?而二姐则看着绿色的袄子没说话,这衣服是她表姐家的旧衣服,绿不拉几的,她也不喜欢,她也跟奶奶抗议过,但是她奶奶说小丫头片子买什么新衣服,浪费钱!
柳柳看着两个都不说话的模样,还不知道自己的话戳中了两人心中难过的伤疤。不过她年纪虽然小,但从小就擅长察言观色,看到两个姐姐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消沉下来,不由牵起两个姐姐的手,声音稚嫩地说:“等我以后长大赚大钱了就给你们买新衣服!”
到时候她也要给自己买新衣服!
大姐瓮声瓮气说道:“你长大赚钱要给弟弟花,要给弟弟盖房子攒彩礼钱呢!”
二姐也说道:“等我嫁人了,我的彩礼钱也都要给弟弟。”
柳柳的眼中闪过迷茫的神色,她不明白为什么两个姐姐要对弟弟这么好,为什么不先考虑自己?
这个时候的她尚且不懂什么叫做洗脑,但是大姐和二姐在奶奶和爸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洗脑PUA中,已经认定了自己的这一生都将为弟弟服务。
大姐继续说道:“我过完年就和爸妈去大城市打工了,赚钱给弟弟娶媳妇。”
二姐露出不舍的目光:“姐,你先去,我再过一年也去。”
然后大姐和二姐摸了摸柳柳的小脑袋,大姐飞快地看了屋子一眼,看到爸妈和奶奶都在围着弟弟发出笑声时,她在柳柳耳边轻声承诺:“柳柳,到时候大姐赚了钱,也给你买玩具,但是你要悄悄地玩,不能让除了大姐二姐的人发现。”
至于洗衣服就不可能了,买了之后肯定是要被骂的。
柳柳的心里很难受,她抱了抱大姐,声音小小的:“大姐,我等你,给我买最便宜的玩具就好了。”
在隔年,二姐也跟着大姐一起出去打工了,家里的重活都落在了柳柳身上,柳柳一边干活一边等着年纪到去上小学。
因为村里的小学不要学费,大姐和二姐在小时候都是上过小学的,不过也就只上了小学,后面的学校要去镇子里,家里不给大姐和二姐学费,所以她们就没去继续读书。
柳柳想,她一定要好好上学,一定要当小学里成绩最好的那一个,因为只有这样,去镇里上初中的时候,学校才会免去学费,家里的人才会让她去继续读书!
在柳柳上小学那年,她家里的奶奶还不大乐意,爸妈,大姐以及二姐去打工了,柳柳再去上学家里的重担都落在她身上。
她弟弟也不愿意,说话还不利索的小男孩磕磕绊绊地说:“三姐走了,谁喂我吃饭啊?”
柳柳说了一句:“你自己吃呀。”
小男孩哭了起来,他将手上的碗筷一扔,撒泼道:“我要三姐喂!我要三姐喂!”
柳柳看着小男孩哭起来眼泪鼻涕乱流的模样,内心突然生出几分厌烦,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弟弟,甚至……很讨厌。
就算奶奶爸爸妈妈再怎么跟她说她以后只能靠家里唯一的弟弟,她也很讨厌。
自私、任性、霸道不讲理。
而且她有手有脚,凭什么要靠这个弟弟?柳柳心里要去上学的念头更加坚定了,村里的老人都说,好好上学当个大学生,以后就有赚不完的钱了!她才不要靠弟弟!她以后一定要比弟弟出息!
但是柳柳看到奶奶对弟弟一脸心疼还瞪了自己一眼的模样,柳柳知道只能先将弟弟哄好,要不然到时候等弟弟真闹起来,她奶奶肯定不会让她去上学。
柳柳忍着心里翻涌的特殊情绪,一连哄了弟弟一周才让弟弟松口答应让她去学校。
在去学校的那天,柳柳的内心由衷生出一种悲哀,她连去上学都要经过弟弟的许可,凭什么?他只是弟弟,又不是她爸妈!
后面柳柳在进学校后果然很努力学习,她发现自己好像很聪明,那些别的小朋友都看不懂的题目她只要听老师说一遍就能牢牢记住。
老师也发现了她与众不同的聪明,对她也格外关照,还借给她很多课外书本和高年级的课本。
就这样,柳柳白天读书,放学后就帮家里做农活,就算去山上放牛,她身上都会随身携带着课本津津有味地翻看。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她五年级,某天周五放学后,她把从老师那新借来的书放在家里,然后去后院喂鸡鸭。但是等她回来的时候,发现书被弟弟撕了好几页,她弟弟一边笑,一边还打算撕后面的书。
柳柳气到眼睛都红了,她冲到弟弟面前一把夺过书,还打了弟弟一巴掌。
这些书来之不易,都是老师从城里带来的!她答应过老师看完后会原封不动地还回去,现在被撕碎了还要怎么还?!
柳柳的弟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这哭声将她奶奶吸引过来,柳柳奶奶一看到弟弟脸上的巴掌印就怒吼道:“好你个招娣!别人去读书都学会了尊老爱幼,你这都学到了什么?打弟弟?你还要脸吗?”
柳柳梗着脖子说:“弟弟把我的书给撕了!”
她奶奶更气了:“就为了这点小事?多大事!不就是一本破书!我拿去擦屁股都觉得硌得慌!”
柳柳听到这话气得浑身都颤抖起来,可以骂她,但是为什么要这样侮辱书上的知识?!
她奶奶将弟弟抱起来哄着,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给我等着!等你爸妈回来我就把这事告诉你爸妈!到时候看他们还让不让你继续读书!”
一听到要跟爸妈说不让她上学,柳柳屈服了:“奶奶,对不起,我错了。”
她奶奶冲她啐了一口:“跟我道歉有什么用?”她看着怀里还在哭的小男孩,眼中布满了心疼,转头看向柳柳又变成恶狠狠的目光:“给你弟弟道歉!”
柳柳不看弟弟,低声下气地道歉:“弟弟我错了,原谅三姐吧。”
她弟弟哭着说道:“她打我!我要打回去!”
她奶奶连声说好,然后抱着她弟弟走到柳柳身前,柳柳弟弟抬起手对着柳柳的脸扇了一巴掌,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在屋内回响。她弟弟打过后破涕而笑,得意地看着柳柳说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打我!我让爸妈和奶奶把你打死!”
奶奶哄着他:“没错,打死这个赔钱货!”
然后奶奶抱着弟弟,和弟弟有说有笑地离开屋子,在离开之前,奶奶还对柳柳不耐烦地骂了一句:“还傻站在那干啥?还不去做饭?等会儿饿着你弟弟我都要打你!”
柳柳低着头站在房间里,她拳头握得紧紧的,凌乱的头发遮住她眼中的神色,在那个巴掌落下的时候,她清晰地感受到,她的自尊没了。
她恨自己为什么出生在这种家庭,恨自己不能逃离弟弟和奶奶,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再抬起头的柳柳神色冷静,她动作平静地捡起地上被撕碎的课本,将这些碎片先夹在书里,然后去后厨做饭。
在晚上的时候,柳柳将那些碎片一张张地粘好复原。
等周末看完这本书后,在周一的早上,柳柳的内心有些忐忑走到老师的办公室门口,她在门口站了许久才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道温柔包容的女声:“请进。”
柳柳的怀里抱着这本书,推开门一步步走了进去,她将书放在老师的办公室上,不敢看老师,声音细若蚊呐:“老师,我来还书了,书被我弄破了。”
这是位戴着眼镜的女老师,她看了眼被粘好的书壳,这一看就是被人故意撕碎的,而她知道柳柳这么爱惜书的人是绝对不会撕书的。
再一联想柳柳的名字——招娣,她隐隐明白了什么。
“我知道这不是你弄破的。”她摸了摸柳柳的头发,对柳柳轻声细语说道:“柳柳,老师小时候家里也有个弟弟,家里也很宠爱这个弟弟。”
柳柳倏地抬起头看向老师:“老师您也……”
她以为老师这么温柔强大的人,一定是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中,竟然和她一样吗?
老师陷入回忆:“我家里两个弟弟,从小爸妈就不疼爱我,不过我争气,硬是靠着学习从村子里闯过来了。”
她点了点柳柳的小鼻子:“在上了大学后,我一边兼职一边去旅游。”
柳柳睁大了眼睛:“大学还能兼职和旅游吗?”
老师笑了:“当然能啦。”她从抽屉拿出一本相册,翻开其中一页,对柳柳说道:“你看,这是北方的大雪,那年很冷,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我脸都被冻红了。这张是我在一个小镇子上拍的,山清水秀的是不是很美?还有这张也是在北方拍的,是在一个滑雪场,我平衡不好,摔得屁股都痛。”
柳柳趴在相册前,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
老师对她问道:“柳柳,你想不想去看北方的大雪?想不想去滑雪场上肆意欢笑?想不想带着相机去拍这世间的美景?”
随着她的话,柳柳的眼睛一点点地亮了起来,她眼中熠熠发光,重重点头:“我想!”
“那就好好读书,你现在所经历的苦难都是以后成功的垫脚石。”
柳柳将老师这话牢牢记在心里,从此她学习更加刻苦了。
春来秋去,在外打工的父母又到了过年回来的日子。
大姐和二姐给她偷偷摸摸地塞了不少小零食和玩具,柳柳将这些收在书包里,对大姐二姐笑了笑:“等我长大后也给大姐二姐买好吃的!”
然而奶奶还是把柳柳打弟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说什么弟弟在那玩得好好的,考试考差了的柳柳上来就给弟弟一巴掌。
柳柳她爸瞪了柳柳一眼,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揍了柳柳一顿。
还是大姐和二姐又劝又拦才让柳柳爸消火,但是这时候的柳柳已经被她爸打得浑身青紫,连眼睛都肿了一只。
柳柳没有为自己辩解,因为她知道就算说了也没用,只会火上浇油被说不过几张纸而已,说不定到时候他们更生气就不让她去上学了。
为了能上学,她忍了。
但是这个年是注定过不好了,柳柳奶奶和柳柳爸都看柳柳不顺眼,她弟弟更是得寸进尺嚷嚷着让她滚。于是柳柳爸妈带着几个孩子去串门走亲戚的时候,把柳柳丢在了她表姐家,让她过完年再回来,搁家看着就烦。
柳柳也松了口气,她还不想看到弟弟和奶奶呢。
表姐家除了表姐外,还有一个表哥,表哥的年纪比柳柳大有十岁,平时里也不怎么走动。从柳柳来到他家的时候,他的视线就黏在柳柳身上,柳柳不喜欢他的目光,都避开他的视线跟在表姐身边。
柳柳在这住了有好几天都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天表姐全家都去镇子里赶集,家里只留下表哥和她。那天下午表哥敲响了她的房门,对柳柳问:“你想不想玩个新游戏?”
柳柳好奇:“什么游戏?”
不过玩游戏还不如多看会儿书呢!
表哥走近她,抓住柳柳的手往自己身上放,柳柳虽然年纪小,但她从小就聪慧异常,也因为看了大量的课外书,对男女之事朦朦胧胧知道些什么,她急忙抽回手,语气严厉:“表哥,你这个样子我可要告诉表姐他们了!”
表哥没想到她才几年级就懂了这么多,表情愣了一下。就在他一愣神的工夫,柳柳拿起桌上的书,连衣服都没收拾,从他身边小跑着离开。
好在她家离表姐家只隔了一个村子,回去并不难,再待下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柳柳一路狂奔回来,家里人见到她回来都很诧异,她爸皱了皱眉:“你这么急匆匆的样子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在你表姐那惹事了?”
柳柳咬牙将刚刚表哥对她做的事说了遍,本以为会得到家里人的安慰,谁知道她奶奶的视线在她身上撇了一眼:“才五年级胸就发育了,看着就是个会勾引人的,你表哥看起来不是那种人,是不是你主动的啊?”
她爸也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什么!你表哥那是在跟你玩!”
她妈欲言又止了好半天,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这副隔岸观火的态度更让柳柳接受不了。
她弟弟更是不用说了,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却随着她奶奶的话拍着手掌笑道:“三姐勾引人!勾引人!”
柳柳脸色红到滴血,她在这一刻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明明她什么都没做,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是她的错?
还是大姐和二姐帮她说了几句话。
大姐说:“奶奶,别这么说柳柳,柳柳是个好孩子,她眼里只有书,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
二姐瞪了弟弟一眼:“别瞎说你三姐!”然后她又对奶奶说:“弟弟这么小,你们别在他面前说这些话。”
柳柳抬手想擦眼泪,却发现自己压根没流泪,原来她的心早就死了。
她就不该跟家里人说这事,反正只有大姐和二姐会信她,至于其他人……她冷笑了一声,都是垃圾。
再往后,柳柳在升初中的那场考试中考了全镇第一,她奶奶不想让她继续读书,想让她在家做农活。但是大姐和二姐非常支持她继续读书,两人这些年在城里知道了不少东西,明白只有考上大学才是真正的有出息!
三妹成绩这么好,学校又免去了学杂费,为什么不去读书?而且学校里知道她们家里困难,为了让柳柳来上学,还给柳柳特权,可以免费吃食堂的饭菜和住宿!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能让柳柳错过!
大姐和二姐据理力争,说以后的大学生有多出息,每年能赚多少钱,也能给弟弟早点攒够房子和彩礼钱。
奶奶冷哼了一声,听她们提到弟弟到底还是同意了。
至于柳柳爸妈自然是同意了,两人在村子里语气炫耀,逢人就说柳柳成绩有多好,以后是个有大出息能给弟弟在城里买房子的好姐姐!
柳柳扯了扯嘴角,骂了一句脏话,这脏话是她奶奶天天挂在嘴边的——买你妈个比!
再后来,在柳柳上学的时候,得知大姐在外面工地工作的时候出了意外,被砸成了植物人,工地赔了一笔钱,她爸妈拿着这个钱喜滋滋地回来当做弟弟的彩礼,而大姐则被他们抛弃了,他们根本不打算救!
柳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惊呆了,她满脸是泪的跟学校老师说明情况坐车回家,她对着爸爸妈妈哀求救救大姐,但是奶奶啐了她一口:“知道植物人是什么意思不?那是花钱也治不好的病!你要是想治你大姐,你就自己出钱!你有钱吗?你没钱就滚回学校去!读两天书就以为自己是书里的大善人了?”
二姐在一旁呜呜呜地哭,也求爸妈救救大姐,但是柳柳的爸妈却摆了摆手。
“救不活的,浪费那钱做啥子?”
柳柳失魂落魄地回到学校,上课频频走神,老师看出她有心事,把她叫到办公室询问之后叹了口气。
老师拍了拍柳柳的肩膀:“我跟教导主任提一下这件事,看看能不能组织学校里的师生给你大姐捐点医药费。”
柳柳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为什么陌生人都这么有善意,但是作为最亲近的家人却放弃了大姐?
在学校的组织下,这件事也被登上了报纸,大姐的医药费暂时筹到了。老师知道柳柳家的情况,怕这钱到她父母手上不用在医院,特意没将这钱给她父母,而是建立了一个短期的救援会,所有账目由学校全权打理。
柳柳父母还真来要过这个钱,不过被学校的教导主任当场反驳,说每笔捐款的账都要记在本子上,去医院交款也要记账,而且这些钱大部分都是学校组织的,怎么可能给你们?要给也是给医院一次□□款。
柳柳爸妈哑口无言,只能讪讪离去,也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被这些知识分子看得一清二楚。
在大姐瘫痪在床的第二年,二姐出嫁了。
她嫁到了十公里外的一个村子,那户人口是卖猪肉的,家里条件还不错,但是据说一家子都很刻薄小气,从家里的老婆子到小姑子都是不好应付的人。而柳柳每次见到二姐回娘家都看到她表情憔悴,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柳柳知道二姐被家暴了,但是她无能为力,只能抱着二姐哭,她也有劝二姐离婚,但是二姐只是点了点她的鼻子:“小傻瓜,哪有这么容易。”
而除了家暴之外,二姐还被逼着生儿子。
但是二姐一连生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儿,等到三胎在医院生孩子的时候,她痛得用头撞墙,嘴里一直喊着:“让我剖腹产吧,求求你们了。”
但是男方家愚昧无知,认为剖腹产生出来的孩子没有顺产的聪明,一口否决二姐的剖腹产建议,男方的母亲还斜了二姐一眼:“你就是娇气,我生了五个孩子都是顺产,怎么到你这事就这么多?剖腹产比顺产贵多了!疼一会的事儿非要花钱?不剖腹产是会死还是怎么?”
二姐最后因为难产大出血而死,孩子和大人都没保住。
柳柳说到这沉默了许久,她对鱼西笑了笑,虽然在笑,神色中却透着几分悲戚:“我的原生家庭是不是很惨?对我好的大姐和二姐都落得了这种下场。”
“我在大学毕业后就去改了名,那可笑的招娣让我看到就想吐。”
“我恨男人,恨他们那高高在上的态度,我又为这世间所有重男轻女家庭的姐妹悲鸣。”
“鱼先生,我骗来的钱并没有拿来玩乐,大部分我都拿来帮助那些女孩子了。”
柳柳深吸了一口气:“我看着那些因为我漂亮而接近我的男人就觉得恶心,会让我想到那年我在表姐家发生过的事。”
她抬眸看向鱼西:“我说出来之后舒服多了,这些话我从来没对别人说过。那些钱有的我会还回去,有的我是真的打算投资,还有那些人渣的钱……我不想还。”
鱼西听了这么久,喝了口咖啡:“人渣的话,钱你就收着吧,你拿着人渣的钱帮助别人,也算是做好事了。”
柳柳眨了眨眼睛,她眼睛微红:“鱼先生,谢谢。”
两人在各自分开后,鱼西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想着,柳柳这种类型的女孩子太多了。不过很多人都没柳柳聪明,也没柳柳过得好,大部分人麻木而平静地接受了一切,一辈子都过得很痛苦。
柳柳本性不坏,只是童年时经历的一切让她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其实从私心里,如果柳柳骗的都是那些人渣的钱,鱼西反而乐见其成。
人渣赚来的不干净钱,正需要柳柳这样的人再夺走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柳柳拎着包包离开咖啡厅后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一家私人医院中,她轻车熟路地来到一间病房,看着躺在床上表情苍白的女人,脸上露出一个笑。
她在病床旁坐下,和往常一样和大姐聊天:“大姐,我今天见到了鱼先生,他很和气,我跟他说了很多很多,我说了童年的一切。”
“不过我没跟鱼先生说,我觉得鱼先生应该都知道。弟弟因为爸妈和奶奶的太过溺爱出了事现在在监狱里;表哥因为抢劫也在监狱里;奶奶临终前终于想起我们姐妹的好,但是我没回去看她最后一眼;这么多年了,我也没回去看过爸妈,我对他们呀,都没有爱。我最爱的就是你和二姐了。”
“对了,我也早就做到了老师说的那些,去看过了北方的大雪,去看过了国外的冰川和樱花。每年也都会去看小学的老师和初中时镇里帮助过我的老师们。我现在别无所求,只想你能醒过来我们姐妹俩说说话,现在的女孩子可厉害了,各个都能读书,也不像我们那时候那么重男轻女啦。所以大姐,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躺在床上的女人指尖动了下,她眼角落下一滴泪滑进鬓角,她睫毛轻轻颤动着,眼皮也抖动了几下,在柳柳的话中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静静地看着柳柳,神色温柔,似乎还没彻底清醒,又似乎这些年柳柳每次前来跟她说的悄悄话都被她记在心中。
柳柳絮絮叨叨说完话后,一抬眸突然对上一双十年没再见过的眼睛,她一愣,未语先落泪。
“……大姐,你真被我念叨醒了。”
大姐艰难地抬起手,想要触碰柳柳的脸颊,但是她才刚醒来实在没力气,连话都说不出口。
柳柳跑出病房外,用喜极而泣的语气喊道:“我大姐醒了。”
医院瞬间忙碌起来,一直到晚上,大姐才能开口说第一句。
她对柳柳说的第一句是:“我出事后还清醒的那段时间,我跟爸妈说,我的赔偿金是留给你的。”
她轻轻抚摸着柳柳的头发,神色柔和:“大姐读的书少,什么都不懂,但是我知道,除了弟弟外,你也是我最爱的妹妹。我最放不下你,你看似坚强,但是内心给自己竖了一道屏障,谁都走进不去,你也防备着所有人,每天都过得很累。”
“其实我和你二姐在外面打工的时候有悄悄商量过,我们想把钱偷偷攒下来一些给你大学时候用。我们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也知道你想离开家里,到时候肯定会在大城市买房。我和你二姐想着,能帮你一点就是一点。”
她说着说着,眼睛通红:“我和你二姐都等着你大学毕业给我们买新衣服呢!”
柳柳崩溃大哭:“但是二姐没能等到我!”
她又抹了抹眼泪,语气坚定:“我要去找鱼先生,我想见我二姐一面。”
她之所以早早就保存了鱼西的联系方式就是因为一直想要见去世的二姐一面!到时候她要给二姐带最漂亮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