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雪看着鱼西对着空气说话的模样不由后退两步, 差点被自己的恨天高绊倒,她扶着院子里的枯树,爽朗自信的面容凝重, 她谨慎地问道:“鱼先生,您是在和老王他妈说话吗?”
鱼西点头, 不放过可以做生意的机会,对她笑眯眯地问道:“你想见见她吗?我这有能看到鬼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到尤雪拼命摇头, 她伸手拨弄着自己的大波浪卷发, 看着王远志待的房间,神色中闪过一丝复杂和遗憾:“我不怕雪晴是因为我知道她生前是个善良的女孩子, 当时的我也应该再坚定一点让她留在商海市的。就算雪晴想要读书, 我也可以送她去学校, 我和老王不一样, 我从小就不缺钱……我应该再强硬一点的。”
她收回目光,看向鱼西, 叹息了一声:“我对雪晴也不是那种感情,我就是觉得她很可爱很单纯, 比我家里的那些妹妹都要可爱多了。可惜她出生在乡下, 后面还遭遇了这一切。”
“鱼先生, 不瞒您说, 这些年,除了老王追悔莫及之外, 我也很后悔。”
尤雪看着鱼西身后的方向,挑了下自己棕色的眉毛:“我喜欢雪晴, 所以我不怕成为鬼的她。但是我怕老王她妈, 她能对相处好几年的女孩子做出这种事……我很怕这种人, 更别说是鬼了。”
赵婶的内心轻轻一颤,她想说自己也不是那么穷凶极恶的,但是她做过的事情摆在这里,这话说出去连她自己都不信。
赵婶的哭声在这时候不由自主地停住,她望着院子里的这棵枯树,回想到生前的点点滴滴。
她想起雪晴的温柔和乖巧以及自己的蛮不讲理,有雪晴这么一个儿媳妇她到底哪里不满意呢?怎么当时就做出那种鬼迷心窍的事情?
她抹了下脸上的泪,看出这里的所有人和鬼都对她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她又往门口处飘了点,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村子。
当年热闹的村子现在只剩下黄土砖瓦,其他人拆迁后的生活都过得有滋有味的,只有她亲手葬送了本该衣食无忧荣华富贵的未来。
鱼西看了眼飘向门口的赵婶,看到她脸上的悔恨忏悔的神色不由叹了口气,现在后悔还有什么用?
犯下的罪就去无间地狱偿还吧。
鱼西看了会儿赵婶的方向,又将自己的视线多挪到尤雪身上,他多看了尤雪几眼,忽然开口说道:“你今晚要回商海市吗?”
尤雪愣了下,点头:“我急匆匆地从商海市赶过来,打算确定那老小子没有想不开后就会回商海市。现在不是二十年前交通不便利的时候了,这市里就有直飞到商海市的飞机,我坐飞机几个小时就到了。”
鱼西委婉说道:“晚上回去到商海市也是后半夜了,你一个人不太安全,不如在这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尤雪听到这话表情变了下,她一向聪明,从鱼西的这话中听出了什么,她心思敏感,一瞬间就想到了很多。
“鱼先生,是不是我回去的路上会有什么危险?”她表情郑重,咬了下自己的嘴唇,“我听您的,我等会儿就把我订好的机票给退了,还有要跟我女朋友说一下。”
鱼西没说是,但也没反驳,只是对她笑了下。
尤雪心知肚明,恨不得现在就给鱼西转账表达谢意,她想了想,也不好直接转账,于是问道:“鱼先生,我爷爷也快过生日了,他什么都不缺,但一直心心念念着想从您那里买几张符,今儿既然这么巧遇到了,不如我从您这买点符箓回去孝敬我家老爷子?”
其实她家老爷子完全不封建迷信,但为了能合理转账,今天的人设必须设定成一个封建迷信的老头儿。
鱼西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拿出几张符箓给她:“让老爷子随身携带一张平安符吧。”
尤雪在他的视线下有些脸红,有种被鱼西看透一切的感觉。她轻咳一声,一边接下符箓,一边顺势加了鱼西好友。
在鱼西和尤雪说话的时候,涂然一直守着王远志和雪晴的门口,虽然说雪晴对王远志没有恶意,但就怕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所以不用鱼西说他也会站在一旁盯着里面的情况,一有不对劲的地方就会冲进去将王远志救下来。
毕竟里面的可是厉鬼。
不过意外没发生,涂然倒是隐隐听到了里面的对话,什么教堂、婚礼之类的。
涂然啧了一下,心想王老板这个老小子人老心不老,还挺会玩儿。
这一番话说下来,就算是厉鬼也得心软。不过在他听到王老板说要下去陪雪晴的时候,他的眼中闪过几分敬佩,看来刚刚的那些话不是在哄鬼玩了。
涂然听了好一会儿,确定里面不会出任何意外后,他飘到了鱼西身边,声音幽怨:“鱼哥,王老板和雪晴准备在教堂举办婚礼,羡慕死我了!我们地府的相亲大会什么时候才能举办?”
鱼西先是惊诧王老板还挺浪漫的,然后对涂然敷衍道:“快了快了,再等等就举办了。”
涂然这下连表情都变得幽怨起来。
鱼西也很无奈,他上次和平妍打过电话后才发现举办一个相亲大会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地府那边还在进行筛选,这事急不得。
尤雪的表情一惊:“鱼先生,您又在和谁说话?”
鱼西随口编了一个谎话:“一个路过的孤魂野鬼。”
他这话让尤雪抽了下嘴角,她看着鱼西四周空荡荡的环境,忽然打了个冷颤,没想到这个小小的院子竟然卧虎藏龙,如果她还没来的话,鬼比人还要多!
不远处的房门传来一道咯吱的声音,鱼西向那个方向看去,发现王远志和雪晴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不知道一人一鬼在里面说了些什么,但是看他们的神色,应该还算愉快?
王远志走到鱼西身前,先是对鱼西鞠了一躬道谢,然后迟疑了许久,还是开口说道:“鱼先生,我还想见我妈一面。”
鱼西早知道他会说这话,随手将一瓶眼药水递给他。
王远志接过这瓶能看到去世之人的眼药水,却一直没有用。
在门口的赵婶听到王远志要看他,非但没有激动,反而带着几分惶恐,她太了解自己儿子,在他得知一切的情况下,这次的见面一定不会是什么感人肺腑的画面!
她甚至想一跑了之!她可以对雪晴做出那种事,但那些都是背着小志做的!她没办法接受儿子看到自己的另一面,发现自己竟然是一个这么凶狠的人。
赵婶捂着脸不敢见王远志,她想从门口飘出去,但涂然却拦在了门口。
涂然对赵婶没什么好脸色,语气也不算好:“老婶子,既然王老板想要见你,那肯定是有话要跟你说,你还是见他一面吧。”说着,他又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并且你这次不见的话,很可能以后再都见不到了。”
这事既然被鱼哥发现,那鱼哥是一定会带赵婶前往地府受到她应有的惩罚。而赵婶一旦去地府,等着她的就是无间地狱。按照她做的这种恶事,最起码要在无间地狱被折磨一百年,而王老板怎么也不可能再活一百年,等他去世来到地府的时候,赵婶子还在无间地狱受罚,他注定和赵婶子是见不到了。
就算到时候彼此各自投胎,两个鬼都不会再次碰面。
赵婶浑身一颤,她在这时候也知道自己躲不了了,在不久后的日子里,等待她的将会是无间地狱的那些滚烫油锅。
她浑身一软,脸上流出一颗颗血色的眼泪,看起来格外地触目惊心。
就在她难过的时候,没注意到王远志已经将那瓶眼药水给用了,一道带着沉重的喊声让她身体一僵,眼中的泪珠滚得更多了。
“妈。”
在门口的赵婶转头看向王远志,王远志也神色难辨地站在院子中凝望着她,一人一鬼互相凝视着,赵婶的眼泪落个不停。
“小志。”她往王远志的方向飘去,但在看到王远志身后的雪晴时,她又停下了动作。
王远志在用过眼药水看到自己妈的那一刻,有铺天盖地的怀念从他眼中闪过,这些年在他猜到那当年的那些事后,他有恨过他妈,但还是会想起他妈对他的好。
不管是雪晴还是赵婶,她们只是单纯的爱与恨,但是他不一样,他夹在中间,没有任何人比他的情绪要深沉复杂。
他爱他妈,也恨他妈;他爱雪晴,也心怀愧疚。
这件事说到底都是他引起的,虽然他不知情,但是他妈做的这一切都跟他息息相关。
王远志的注意力都在赵婶身上,甚至没注意到涂然。涂然也不在意,他摸了摸鼻子,飘到了鱼西身后。
几人看到的并不是什么母子情深的见面,赵婶不敢见到王远志,喊了他一声小名后就站在原地手足无措。而王远志虽然怀念赵婶,但他的理智还是占据在情感的上方。
他对着赵婶的方向走了几步,对赵婶俯身,弯腰深深地鞠了一躬,他的表情沉痛不舍又难过,但依然开口说道:“妈,对不起,去地府赎罪吧。”
赵婶的眼睛一瞬间变红,她本就惨白的脸色此时更是变得一片雪白,比那冬天里鹅毛大雪还要白上几分。
赵婶的眼泪落在地面上,她伸出手,手指颤抖地摸了摸王远志低下的头,发质很硬,和小时候的柔软触感完全不同。
她的小志原来早就长大了,她不该擅自插手他的事情,不该自作主张打着对他好的名义做出那些不可饶恕的罪恶事情。
都说知子莫若母,赵婶的眼泪滴在王远志的发上,她轻声说道:“小志,要恨的话就恨我吧。我做错了,但是你没错,不要恨你自己。”
王远志没抬头,他声音低沉:“我恨我自己,一直到我死,这个念头都不会变,等我死后,我也会去主动向那些判官认罪。”
“你是我妈,等我去地府的那天,我会主动承担起你的那份罪孽,毕竟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赵婶哭得泣不成声,雪晴站在后面看着地面,她眼中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又似乎闪过万千外人难以理解的爱与恨。
尤雪表情肃穆,她看不到赵婶,但听到王远志的话时却深深地叹了口气。
鱼西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有些事,从一开始就不该做,别说做,就连那些念头都不该升起。
在大家的表情都很沉重的时候,只有涂然依然没心没肺,他凑到鱼西耳边,悄声问道:“鱼哥,我觉得出来接活挺好的,工资都翻倍了!以后多接点外地的活哈!”
“……”鱼西瞥了他一眼,年轻人,大家都一副感慨的模样,只有你还是嘻嘻哈哈,你是没有心的吗?
涂然当然不是没有心,只是他的世界里很简单,生前喜欢玩游戏,死后依然爱玩游戏,要不然也不会在涂依依能看到自己的时候张口没几句话就说让涂依依给他烧个PS5和配置好点的手机。在来到鱼西公司后,他跟在鱼西身边看了不少这种世间百态,已经成熟了许多。但是他骨子里就是乐天派,也不喜欢看到这种悲观消极的情绪。
而在公司里,他除了和黄一天等人的关系亲近之外,也和鱼西的关系最好,毕竟经常跟着鱼西跑东跑西的。当他看到鱼西情绪也受到影响低落下来的时候立刻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着,鱼哥嘛,还是笑起来比较帅!
涂然傻笑着,还拿出手机搜了下这当地美食,询问要不要等会儿去市里吃点好吃的再回帝都。
鱼西知道他的关心,对他笑了下:“你挑个好吃的餐厅先订个包厢,等会儿我请你吃。”
涂然一脸兴奋:“鱼哥万岁!”知道他不能在外面显形吃东西,还特意要定包厢,呜呜呜鱼哥真好!
因为鱼西和涂然要去吃东西,所以也没和王远志一起离开,他和涂然率先告别几人,带着涂然去市里吃好吃的。
反正这个市就在帝都旁边,吃完夜宵再回帝都也很快。不过在走之前,他联系这附近的阴差,等王远志和赵婶说完话后就把赵婶带去地府。
见到鱼西一脸激动的阴差甩着手里的铁链,虎视眈眈地盯着赵婶。
赵婶腿脚发软,她不舍的和王远志告别前往地府,而第一次见到阴差的王远志满目震撼,他看着赵婶被阴差带走,这期间被阴差的煞气惊吓得连动都动不了。
偏偏对着赵婶和其他人都一副趾高气扬表情的阴差在鱼西面前老实的不行,他看到鱼西离开,还恋恋不舍地看着鱼西的背影,表情更是既客气又敬畏。
王远志看着鱼西和那个鬼一同离开的背影,压下心里的震惊,心想等会儿要多转点钱才行。
在鱼西离开后,尤雪也对王远志打了声招呼先离开了,在鱼西离开的情况下,她是不想继续待在这个鬼气森森的院子里了!
她虽然看不到阴差和赵婶,但从王远志的表情中也隐约猜到了什么,万一阴差把她勾走了就完犊子了。不过阴差在她身边出现,等她回去之后能跟其他人吹个二十年!
再之后,院子里只剩下王远志和雪晴,他对雪晴伸出了手:“跟我去商海市玩玩吧。”
雪晴没有回话,她目视着这个院子和身后的几间老房子,眼中划过晦暗的情绪。
王远志见她没说话也不催促,只是固执地将伸出的手继续摆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直到许久后,一只惨白又冰凉的手搭在他的手上,冷得让他手的轻轻一颤,但是他没有缩开,只是坚定地握住了那只手。
尤雪在离开村子里后打车前往市里,她随便找了个家酒店,将自己安置妥当后才给女朋友打电话说自己今天回不去了。
电话那边的女朋友很通情达理,让她在外注意安全,今晚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回来再说。
尤雪跟女朋友腻歪了一会儿才挂断电话,然后她又给家里人打了个通电话。等她打完所有报平安的电话后,躺在床上在网上取消回商海市的那班机票。
在取消的下一秒,她手机就收到了航空公司发来的一条短信,提醒她取消成功,并且取消车牌号XXXX4848的接机服务。
尤雪没将这条短信放在心上,她在定回去机票的时候特意勾选了一个接机服务。因为她到商海市的时间在深夜三点,懒得让家里人和女朋友来接,就顺势勾了这么一个接送的车。此时航班取消了,这个接车服务也自然也跟着取消了。
尤雪在床上躺了会儿,起身去洗了个澡,然后想了会儿今晚的事才陷入睡眠中。
在某个南方的大城市内,大晚上的时候,一户人家爆发了一阵争吵。
“孔红!你能不能有点脑子?!你两个哥哥不愿意赡养你妈,你就把这事全部担下了?”一个男人气势汹汹地站在客厅,他对着坐在沙发上一个女人吼道,“你什么时候心眼能像你脸上的雀斑一样多点就好了!”
孔红看了些侧卧紧紧关上的房门,对他低声说道:“你声音小点,我妈都睡了,把她吵醒了怎么办?再说了,那是我妈,我把她接到家里照顾她也是应该的。”
男人被气笑了:“你照顾你妈是应该的没错,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现在的生活这么拮据,你妈又三天两头的生病,你两个哥哥还不给看病的钱,你拿什么照顾你妈?”
孔红没说话,她和眼前这么男人结婚有十几年了,男人对她不错,知道她不能生育后也没有嫌弃,而是拼命赚钱努力带她去各个大城市看病。最终两人落脚在这个城市,在几年前也终于不负众望地将她的病治好,两人也终于生了孩子。
不过因为这些年看病花的钱太多,导致两人现在人至中年都没买得起房子,只能租在一个拥挤的五十平米的老房子中。
这个城市的工资高,但是消费也高,孔红要带孩子,家里就只有她丈夫一个上班的,每个月的开销都恨不得抠着算盘省钱,毕竟两人还打算攒钱买房子。
男人见孔红不说话更来气了:“你自己算算商海市的房价多少钱一平,我工资又是多少?除了咱们每个月的房租水电费的开销之外,还有大宝的奶粉费,尿不湿费,这马上她就到该上学的年纪了!每年又是一大笔支出。在这时候你妈来了!她要是能帮咱们带个孩子,你出去工作也就算了。但是你看看她,又懒又馋,一分钱没有还经常生病!上个月你带你妈去看病花了多少?光检查都花了好几千,加上这个月的,一共花了有五位数!”
孔红忍不住说道:“我妈身体不好也没办法呀!难道她想身体不好的吗?”
男人快气死了:“那你两个哥哥倒是平摊医药费啊!”
孔红又不说话了。
男人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你是我老婆,应该花我的吃我的,但是你妈凭什么?就算身体不好不能带孩子,那好歹在你做饭的时候也能搭把手去厨房帮忙或者看会孩子?你自己看看你妈,我天天加班回来,她跟大爷似的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孩子哭成那样她也不管,你还在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一身汗伺候她。”
“孔红,不是我小气,我是在心疼你,你两个哥哥不要的烂摊子,只有你像傻逼似的接手了!”
孔红被他说得抬不起头,她小声说道:“我也没办法,咱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这几年才在商海市安定下来,这之前的十几年时间我妈不都是在我两个哥哥那住的吗?现在来我这住也很合情合理……”
“合理个屁!”男人说到这更气了,“她十几年前多大?现在多大?十几年前一身病吗?身体壮得比我还重!她那时候跟着你两个哥哥给他们当牛做马洗衣做饭带孩子,现在老了,你两个哥哥用不着她把她撵出来了,然后到咱们家来当祖宗了!你是不是傻啊?你妈是不能在你做饭的时候帮着看孩子吗?因为大宝是个女孩,又是外孙女,她重男轻女不喜欢大宝就懒得管大宝!”
他顿了下,又接着说:“而且你当我不知道你妈当年做的那些事吗?你跟你就隔了两个村子,你妈曾经做过的那些昧着良心的事我们全村都知道!孔红,我这么跟你说吧,你妈的内心太坏了,我怕大宝跟她一个屋檐下都被带坏了!指不定她哪天看大宝不顺眼也要卖给人贩子呢!”
男人越说越气:“还有你两个哥哥也跟你妈一样自私!他们住在商海市,明明那么有钱,连自己妈的医药费都不愿意出!”
孔红无声地沉默了一会儿:“等明天白天我去跟我哥打电话,让他们平摊医药费,还有我妈的生活费,他们不愿意的话,我就带着我妈亲自去他们家拜访。”
商海市就在这个城市隔壁,坐火车只用一个小时,来回很方便,只不过这些年她也很少跟两个哥哥走动。
就像男人说的一样,她的两个哥哥虽然有钱,但是为人很自私冷漠,小时候就看不惯父亲对她的宠爱,经常阴阳怪气说又不是儿子,这么宠爱做什么?
她爸当然向着她说话,她妈却是一个骨子里重男轻女的,她两个哥哥这么说的时候从来没反驳过,看那神色还很赞同。
抛去这些不看之外,她妈对她还算不错,但她现在的家庭真的太困难了,这些本该几个孩子平摊的钱让她一个人出实在太吃力了。
她妈帮两个哥哥带孩子洗衣做饭那么多年,理应出这份钱的。
她是不能再当个傻逼了。
男人见她说了这话,神色微缓,但还是继续说了一句:“什么人呐,年轻时候伺候儿子一大家,老了却赖上了女儿,还一点忙都不帮……”
他话还没说完,侧卧的门砰的一声被打人从里面打开,张婶气得脸色涨红,死死地盯着在客厅的两人。
本来她睡得好好的,结果被客厅两口子的吵架声吵醒。她一开始是懒得搭理的,因为小红脾气软和好说话。虽然小时候很活泼,但是自从被诊断出来不能怀孕后,性格就变得内敛自卑,不管她说什么,小红都不会反驳,并且跟女婿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两人就算偶尔有矛盾也很快就会和好,她插嘴没有必要。
但是外面说话声音太大了,吵得她完全睡不着,她从床上起来到门口一听,原来吵架的原因不是其他而是因为她!
一向对她客客气气的女婿竟然说了这种没良心的话!
张婶气得浑身发颤,她来小红这将近一年了!哪天不是辛辛苦苦……她想到这,思绪断了下,好像因为在两个儿子家忙前忙后太累,她到小红这之后就当上了太上皇,变得懒散提不起力气,如果非要说辛苦的话,大概每天睡得太多也算辛苦。
她有点心虚,但是被女婿这么骂是个人都咽不下这口气,她恶狠狠地看着女婿:“我现在就收拾东西!连夜坐车去我儿子家!你们嫌我麻烦?我两个儿子可巴着我回去呢!”
她一年前被两个儿子送到小红家也是两个儿子商量过的,说她年纪大了,天天给他们太劳累了,不如去小红那享福。送她来的那天,两个儿子都哭成了泪人,一副不舍她离开的模样。
不过好在离得近,过去看望也方便。只不过她来小红这儿的一年过得太滋润舒服,也懒得往两个儿子那里跑了。
而不管是大儿子还是小儿子,两人每次打电话过来都嘴甜的不得了,一直说她要是不想在小红家待了就回来,孙女都很想念她呢。她被逗得合不拢嘴,背着小红悄悄地给两个儿子转了不少钱。
她不是没有钱,也能自己出得起这些看病的钱,但是这些钱小红愿意出她自然就不会出,她的钱还要给两个儿子呢!
孔红听到这话神色有些不安,她对张婶安慰道:“妈,今天太晚了,有什么事儿咱们明白再说,李襄就是今天加班太晚回来发现家里没吃的,饿着肚子情绪不太好,他不是有意说这些话的,妈你别生气。”
她说着,还捅了下李襄的胳膊。
张婶想到这一年以来的舒服生活也不太想走,她瞪着李襄,心想只要这下子顺着台阶下,她就当没听到他今晚说得这些话。
李襄不听孔红提到饿肚子还好,听她这么一说不由更来气了,他阴阳怪气了一句:“小红知道我今天加班回来的迟,特意给我在家留了饭菜。谁知道我到家的时候,看到桌子上给我留的饭菜都被扒拉得一干二净,只剩几滴菜汤,也不知道是谁吃了,所以我现在才会这么生气。”
张婶的脸猛地一红,是她大晚上的饿了把桌上的那些饭菜给吃了,但是小红又没说是留给李襄的,她怎么知道?
她张嘴就来:“我又不知道!”
一直向着她说话的小红低声说道:“妈,我拖地的时候说了,可能当时你和我哥在打电话没听到吧。”
孝顺的女儿跟她唱反调让她难以接受,说了就说了!有必要在女婿面前当众让她下不了台?这个家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张婶丢下一句:“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商海市找你哥!”
孔红的神色黯淡,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有再次出声相劝。
她在拖地时知道她妈在跟她哥打电话,只是她没听到妈和哥哥在说什么,但是大宝却用童稚的声音说自己听到了外婆和老舅的对话。
大宝童声稚嫩,她一边咯咯咯的笑一边学着外婆的语气将那些话转述。
外婆说看病什么的让小红出钱就行了,她的钱都是留给儿子留给孙子孙女的,外孙女?她一分钱都不会给!外婆发现她在一旁玩之后,还让她去其他地方玩,别打扰她打电话。
年纪很小的大宝不明白,这不是她自己的家嘛?为什么在阳台玩游戏还要被撵呀?
小红听到这些话后有些茫然,不过心里又带着难过的了然。
她小时候一直以为自己家里是不重男轻女的,还跟村里的其他女孩经常炫耀,但直到她被检查出来不能生孩子后,她妈天天对着她长吁短叹,说她嫁不出去她两个哥哥的彩礼钱可怎么办?
然后到她爸去世,涉及到哥哥们利益的那一天,她妈说她是个女儿,要什么钱和房子的时候,她才忽然看清了什么。
她爸是不是真的不重男轻女她不知道,毕竟人已经去世了。但是她妈的内心始终是偏的,她对两个哥哥的爱远远地超过她。
孔红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注视着她妈收拾衣服,只是在心里默默想着:她妈的钱财是她自己的,不给她没关系,她也应该尽到子女的责任赡养老人,她妈可以对她不好,但是怎么能对大宝也这么讨厌呢?
就因为是女儿生下来的孩子不能传宗接代吗?
对她不好她可以容忍,毕竟这是她的亲妈,但是对大宝表达出这么强烈的厌恶,让她的内心非常难受。
大宝是她的逆鳞,是她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孩子,她不想这个孩子在一个不好的环境中长大。而且就像李襄说得那样……谁知道她妈会不会因为讨厌大宝把大宝也卖给人贩子呢?
当年她妈做出的那些事,让所有人都心寒害怕。
李襄冷眼看着张婶收拾好东西,这时候已经是大半夜了,他不放心孔红一个人带着张婶去商海市,于是也跟着一同前往。临走前,他嘱托了一个邻居让她帮忙照看一下家中的大宝,他们马上就会回来。
这个邻居是个和善的老奶奶,早就看好吃懒做又嘴碎喜欢说闲话的张婶不顺眼了。这张婶在她眼里是真的嘴真欠,下楼晒太阳的时候,硬生生地对着其他老太太说那老太太家的媳妇怎么样怎么样,弄得那家婆媳现在三天两头的吵架,家里都鸡飞狗跳的!这张婶纯纯一个挑事精!别提有多让人生厌了。
她此时见张婶拖着大包小包要离开的模样,心里高兴得不行,一口就答应了照看孩子的事。
李襄开着车带着张婶前往商海市,一路几人都没说话,互相之间都没什么好脸色。不过好在路途很近,没开一会儿就到了商海市。
大半夜的,张婶敲响了自己大儿子家的门,大儿子一见到她回来大惊失色:“你怎么回来了?”
张婶语气委屈,大声嚷嚷着:“你妹和妹婿是容不下我了!我回来住吧!”
大儿子嘴角抽搐,这话说的,好像他家媳妇就能容得下似的。
没等他开口,屋内传来一个女声:“谁呀?”
她走出来一看到张婶就皱了皱眉:“妈,你怎么回来了?”她摆起了脸色,好不容易把这个拖油瓶撵走,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她没好气地对张婶说道:“我家里最近不太方便住人,我爸妈明天要过来,家里只有一个卧室就住不下你了。”
张婶愣了一下:“不是还有三间客卧吗?”
“哦你说其他客卧啊。”女人对她假笑了一下,“你不在的这一年,我们将一间房改成了书房,一间改成了孩子的游戏房,还有一间改成了我的衣帽间,现在就剩下一间能住人的房子,但是我爸妈已经跟我说好明天要来了……要不这样吧,你们去老二家看看?老二家应该能住。”
张婶看着大儿子,大儿子避开她的目光,声音有些低:“妈,你先去我弟那住一段时间吧。”
张婶都没能回过神就又坐上车前往老二家。
然而在老二家门口,她听到差不多的对话,这时候就算她反应再迟钝也明白了什么。她气得将手上的两个包扔在老二家门口,指着老二的鼻子骂道:“你跟你哥口口声声说要把我接回来住,结果我一走就迫不及待把房间都改了,你们但凡心里想着我,都不会连一间空房都不留!”
老二的儿媳妇说道:“留了一间给你住呀,这不是我侄子过来我这边考驾照要先住两个月嘛。”
张婶头昏脑胀,在老二家门口哭诉自己这些年有多么的不容易,掏心掏肺地帮他们带孩子打扫卫生,结果老了竟然对她。
老二一家脸皮比较薄,听她这么说不叹了口气,老二媳妇说:“妈,你先进来住吧,我跟我侄子说让他去租个房子考驾照吧。”
李襄和孔红没怎么说话,两人抬起头和老二媳妇对视了一眼,三人之间忽然露出一个相同的无奈的笑。
看来这些年两家媳妇跟张婶一起生活也过得不容易,难怪这么急着把她撵走。
张婶对儿子是掏心窝的好,但是对儿媳妇可就不一定了,毕竟她经常说别人家儿媳妇的坏话,还想出把人家儿媳妇卖给人贩子这种毒计,是别指望她能看自家媳妇顺眼了。
李襄看她被撵来撵去的也可怜,也懒得再和张婶阴阳怪气,他和孔红看了眼走进老二家的张婶,和老二家客气了几句后就打算离开。
这大晚上的,老二一家让他们住一晚上再走,他们说自己家孩子还在家托人照顾就不再这待了。
张婶瞪了李襄一眼:“让他们快点走,别在我面前碍眼!”
在孔红和李襄离开后,老二媳妇又给她收拾房间,然后给自己侄子打了个电话,说明天他不能过来了。
她侄子有点无可奈何,在电话里说:“你们好不容易把你婆婆撵走了,怎么现在又回来了啊?不是我说,她感觉她在家忙前忙后的帮忙,实际上都是帮倒忙。还有你们还真敢让她带孩子啊?上次过年我都听到孩子跟她学说脏话了,而且还嘴碎得不行!”
她也跟着说:“哎,没办法,都回来了,就先住着吧,等我找个合适的机会再撵走!”
她说完后挂断电话,一回头却发现张婶站在她身后阴恻恻地看着她,她心里一惊,心里暗道这老婆子大晚上的不睡觉偷听别人打电话是什么怪毛病!
张婶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没想到你这种人。”
她大步走回老二媳妇刚给自己收拾好的房间,拎着自己的包就走。
“我老了不中用了,也不用你们推三阻四,我自己回老家住。”张婶拎着包,头都不回地就走,虽然村子里拆迁了,但是也给他们安置了能住人的房子。她这把年纪了,没想到孩子都是靠不住的!还不如回老家一个人住!
从二十年前她离开老家来到商海市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怕雪晴的鬼魂找她报仇。
这些年来她一直想回老家但是又不敢,所以才会一直留在商海市。不过现在老家都拆了,村里还另外安排了住处,就算回去也没什么了!而且就算雪晴的鬼魂想找她报仇,也不可能在村子里等二十年吧?
现在看来这商海市她是待不下去了,干脆回村!
老二夫妻连忙拦着她,可她这时候气到脸色发红,一晚上被三个孩子嫌弃让她一肚子的怒火都无处发泄,哪里还听得下劝。她见两人忙着拽她手上的包,气得连包也不要了,只拿了装着首饰的那只包,对两人磨牙说道:“你们现在对我这个样子,等我以后升天,家里的房子你们也别想要!”
她声音尖利地说道:“我不会把房子留给你们这群小白眼狼!我去找我姐的孩子给我养老送终!房子到时候也给他!”
她这话让老二夫妻呆愣在原地,就在他们一愣神的工夫,张婶已经走进电梯离开了。
两人快速回过神,这时候也不是计较那些话的时候,两人连忙按着电梯下去追人。
张婶毕竟是做了一辈子农活的,她走得很快,等到两人追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只看到张婶已经坐上一辆出租车离开了。
老二将车牌记下:“前面没看清,什么4848。”
他媳妇啐了一口:“这车牌真不吉利,4848!赶快开车去追!”
张婶坐在副驾驶上,对着司机说去车站。
这司机满目阴沉,身上还散发着酒味,撇头看了她一眼:“这么晚去车站啊?”
张婶正一肚子话没地方说呢,她听司机这么问,将自己这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最后还说:“本来还打算把我的黄金什么的都给两个儿子,没想到这两个不孝子这么让我失望。”
司机的视线落在她身侧的包上,停了两秒才开口接道:“我也很惨,我父母双亡,十年前老婆也跟别人跑了,留下一个孩子给我。我将这个孩子含辛茹苦地养大,却在前几天得知他不是我儿子,我给别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
张婶咋舌:“这事都能让你遇到,不过自己养大的也和亲儿子没差了。”
司机摇头:“那孩子的亲生父亲找上门了,他也一心想去有钱爸的家里。”
他说到这,叹了口气,没再继续往下说。
张婶追问道:“那他跟他亲爸走了?”
司机嗯了一声:“走了。白养了这么多年,我气不过,把他杀了。”
张婶表情一僵。
司机继续说道:“你要是不跟我说你那两个不孝顺的儿子,我也不会跟你提到这事,其实我也不想活了,我今天出来跑车,一直想找个有钱的抢点钱去潇洒几天,然后就去投案自首。但是一整天我都没遇到合适的,不过穷鬼就是壮汉,我本来都打算放弃了,想跑到三点就回家,没想到你上车了,还跟我说了这么多。”
他将车开往没人的郊区停在路边,然后侧头看着张婶,语气平静,脸色却狰狞地宛如恶鬼:“既然你身上有黄金,不如就你吧。”
张婶放声尖叫,她将包裹抱在自己胸前,表情惶恐不安但又舍不得破财消灾,她对司机怒吼道:“这是我的养老钱!”
第二天一早,尤雪刚醒来手机就弹出来一条商海市的新闻。
《醉酒司机抢劫大妈,大妈奋力反抗却不幸遇害!》
她点开这条新闻一看,小编还上传了几张照片,其中一张照片是司机的车子,车牌前面被打码了,后面几个数字没遮严实隐约能看出是4848。
尤雪觉得这数字有点熟悉,她看着这条新闻想了两秒,突然卧槽了一声,连忙点开自己昨晚收到的航空司机发来的短信。
飞机航班取消,车牌为XXXX4848轿车的接送服务取消。
她在呆愣了好几秒后,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毛给鱼西打了个电话,电话刚接通,她就诚挚问道:“鱼哥,我想在家供一张您的照片挂在墙上,以后出门回家都烧炷香拜一拜,您看怎么样?”
这大早上的,被电话吵醒的鱼西还以为又是王律打来的,不过他一看来电显示,没想到王律消停了,又来了个扰人清梦的。
尤其还是张口就说要把他照片挂墙上的!
鱼西表示自己十分无语,他委婉说道:“……我还没死呢!”
哪有把活人照片挂在墙上还烧香拜一拜的!太特么的晦气了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