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脖子树……不是, 冲矢昴披着晨曦前最冰冷的寒气回到家中,房门洞开间,灌入的冷风将厅中昏昏欲睡的古川久弥沙都吹得一个激灵。
冲矢昴立刻把门关上, 向两人打了个招呼:“早,你们这是……一晚没睡?”
灰原哀打了个哈欠:“推理不出来吗?”
冲矢昴:……
他扫过桌上的咖啡和零食, 又看了看困倦的古川久弥沙:“天都快亮了, 熬夜对身体不好。”
古川久弥沙撑着头, 默默瞥了他一眼:“刚刚到家的人没资格说这话。”
冲矢昴叹了口气:“那我们一起去睡,行不行?”
灰原哀面无表情地夸张感叹一声:“哇哦, 一起睡啊。”
古川久弥沙回头去看灰原哀, “我要睡也是和哀酱一起睡!”
灰原哀笑了笑,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不了,我不做电灯泡,你们两个自便。”
说罢当真就抱着一大叠资料走上楼,回房睡觉去了。
古川久弥沙盯着面前的冲矢昴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反正都已经熬了一晚上了,不介意再熬会儿吧?”
冲矢昴愣了一下, 随即意识到她是有话和自己说, 他摇摇头:“没事, 说吧。”
他刚想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却被古川久弥沙挥了挥手:“先回房洗个澡, 昨天忙了一晚上,身上都是血和土……我也要去洗个澡,一会儿我去你房间找你。”
说着她转身上楼, 突然想到了什么, 转身道, “伤口记得别碰水啊。”
冲矢昴失笑:“知道了。”
虽然有些奇怪,为什么古川久弥沙看上去急着找他的样子,却还要先莫名其妙去洗个澡,但他还是听了她的话,回房洗澡等她。
……当然,理智告诉他,她要找他说的事,大概率不是什么会和“洗澡”有关的、那么香|艳的事。
古川久弥沙确实是想找他说正事,但忙了一晚上,她的脑子已经接近休眠,甚至也到了快犯迷糊的边缘,洗个澡清醒一下,才能用更好地状态去应对接下来的谈话。
古川久弥沙回到房间中的浴室,站在淋浴下,任热水冲刷着疲惫的身体。
系统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惴惴地开了口,“宿主,你真想和赤井秀一说?”
古川久弥沙将水调得烫了点,没有直接回答它这个问题,反问道:“这违背系统的规则吗?”
“……倒也不违背。”
她于是干脆地道:“那你就不要多操心了。”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道:“那你要和他说的另一件事……你觉得,他会帮你吗?”
这回轮到古川久弥沙沉默了,“……大概率不会。”
系统愣了:“那你……?”
古川久弥沙叹了口气,和系统解释道:“但他已经是所有人之中,最有可能帮我做那件事的人了。”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试试。
古川久弥沙洗好澡换好衣服,去到赤井秀一房间的时候,他也已经洗好了澡,正披着一件不算太厚的浴衣,站在阳台上抽烟。
他脱掉了冲矢昴的面具,站在薄暮之中的背影是她曾经无比熟悉的模样。
或许是想到了之后即将进行的谈话,那一瞬连她都不自觉地恍惚,仿佛打开那扇阳台的玻璃门,便能回到熟稔的曾经。
她定了定神,伸手敲了敲阳台的门。
赤井秀一回过头,见她拉开门踏出了阳台,走到他身边。
赤井秀一本只是随意瞥了她一眼,但在看清她的那一刻,却蓦地呼吸一滞,夹着烟的手顿住,眼神更是再也无法挪开。
古川久弥沙知道赤井秀一的反应是因为什么。
她穿了一件当年最喜欢的花色浴衣,半干的长发披在肩膀的一侧,用卷发棒卷出了些微凌乱的弧度——这是她攻略赤井秀一那一世时,在家中最常的打扮。
赤井秀一从不觉得这一世的古川久弥沙和记忆中的人外形相像,从她平日里的相貌打扮看来,看不出她们分毫形似的样子。
但此时此刻,她改换了装束,平平淡淡往他身边一站,哪怕眉眼间仍然看不出任何一点影子,却无端让人觉得,她就是当年的人。
古川久弥沙看着赤井秀一转瞬恍惚起来的眼神,垂了垂眸,扬起了一个他熟悉的笑容,向他伸了手。
“烟。”
赤井秀一再次愣怔——这也是那一世,她在看到他抽烟时,最平常的反应。
她会向他伸出手,掐灭他的烟,然后口口声声念叨着“抽烟有害健康”之类的话。
——那时的她对他的一切都是顺从的,唯有在这些“为他身体好”的事情上,她十分坚持。劝他戒严、劝他早睡、劝他……
赤井秀一下意识将手中的烟递了过去,却被古川久弥沙笑着打掉了他的手:“谁要你抽过的啊?”
她如此开口的时候,便又变回了这一世的古川久弥沙。
赤井秀一回过神,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挑了挑眉:“你会抽烟?”
但他到底没有拒绝她,边说着,他从口袋中拿出烟盒。
古川久弥沙也不答他的话,只是从他手中接过那根烟,叼入口中。
赤井秀一看着她殷红的双唇含住那根细长的烟,正要把手中的打火机递过去,突然见她挥开了他递过去的打火机,蓦地抬起了头。
她瞳中的笑意在初升的曙光中熠熠生辉,她握住他的胳膊,踮起脚尖,将口中烟头对准了赤井秀一叼在唇边的、长烟上明灭的火光。
“嗤”地一声,烟雾燃起。
初晨的第一缕曦光终于划破天际,朝阳升起。
他烟头上的火光传递到了她的烟上,雾气与火色在那一瞬在两支烟上,交|融一体。
光明与黑暗相交的一瞬间、刀枪相交的寒夜后,隔着两支烟的距离,她向他献上了一个含蓄的吻。
赤井秀一鲜少有愣怔地头脑一片空白的时候——身边四伏的危机不允许他有任何一瞬间的失神,不然下一秒便是命丧当场。
但是在古川久弥沙握上他的手臂时,当古川久弥沙的烟擦过他烟蒂上的火光时,在她含着隐隐笑意与不可见的媚色向他眨眼时,在他们的烟火交融时……赤井秀一呆愣当场。
那一瞬,朝阳与火光都在他的眼前黯然失色,他只能看见一人。
古川久弥沙却十分有分寸感,她点着了烟后,便后退了一步,退回了两人间的安全距离,不再做多余的动作。
她转身面向天际的朝阳,浅浅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了稀疏的烟雾。
平心而论,她抽烟的姿势十分生涩,像是偷穿大人裙子的小姑娘,有些别扭,落在了赤井秀一眼中,却别有一番生动的美感。
她在烟雾中轻声开了口:“你昨晚告诉我,我可以和你倾诉。”
赤井秀一尚在愣怔中,缓了一会儿才有些恍神地应道:“……嗯。”
古川久弥沙笑了笑,骤然开口,将惊天之语平平淡淡地讲了出来:“琴酒杀过我一次。”
她的目光微微一侧,划过了赤井秀一震颤的表情,吞下了后面那句话——和你一样。
震颤之后,是恍然。赤井秀一叹了口气:“……所以你对他,是这个反应。”
他早就从降谷零的口中得知,她从一开始便和琴酒不对付,几次难得的主动出手,目标也从来都是琴酒的性命。
古川久弥沙点点头,“所以我要杀了他,给我自己报仇。”
赤井秀一没有说话,静待着她继续往下说。
“我试了两次,一次是在黒尾议员的生日晚宴上,那一次我没有成功,甚至差点再次……死在他怀中,”她的声音中有些悠远的意味,“然后是前两天,我知道他在大阪后,想要获得他的信任,再次趁机对他下手,但也没有成功。”
两次惊心动魄的失败便被她这么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仿佛对她毫无影响。
但赤井秀一知道,如果真的毫无影响,她便不会站在这里,和他说这些话。
“在那之后,他就成了我的噩梦。”
说罢,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其实这么说也不准确,早在他‘杀’了我,我又‘活’过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就是我的噩梦了,那一阶段我反反复复地梦到自己被他子弹穿心的场景……”
说道这里,她突然停了口,赤井秀一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静待着她调整好思绪。
长久的静默后,她蓦地抬头,看向赤井秀一,瞳中并无他以为的泪意,却隐含滔天巨浪。
“秀一,死亡很痛的。”
赤井秀一蓦地呼吸一紧,烟灰从烟头落下,烫的他指尖一痛。
“可能活着的人都觉得,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但事实是,真的很痛的。”
她没有用任何铿锵深刻的词语去形容,只是普普通通的“很痛”两个字,却几乎让赤井秀一无法呼吸。
——她也在自己手上死过一次。
古川久弥沙没有顾及赤井秀一的沉默,她伸手搭在栏杆上,将头埋进双臂间。
“秀一……这就是我的噩梦。”
这是她无法对任何人诉说的,无法被任何常人开解的,心底最深的恐惧与梦魇。
她的声音闷闷地,从双臂间传来:“就像你说的,我需要做点什么,来想办法改变这一切。”
改变最终的结局,将这永生永世的噩梦彻底从生命中根除。
而且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过了这个世界,她将不再在柯南世界中轮回,她再也不会碰到琴酒。
她连给自己报仇、解开心结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只能在无尽的生命长河里,永远沉沦于无解的噩梦中。
“我会疯的……”她真情实感地呢喃出声,“如果没法亲手杀了琴酒,我会疯了的。”
赤井秀一看着她单薄的身影染上晨光,想伸手去抱她,轻抚着她的脊背安慰她,却无法伸出颤抖的手。
——如果在这件事上只有一个人没有资格安慰她,那一定是他。
他曾和琴酒做过同样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你需要我做什么?”
赤井秀一已经对古川久弥沙足够了解,他明白她今天来找他讲故事的用意。
古川久弥沙压下唇边的笑意,抬起了头,认真地看向了他:“我需要你帮我……”
赤井秀一看着她殷红的双唇在朝阳中开阖,吐出来的话却荒谬到让他觉得根本不是自己听得懂的语言。
古川久弥沙平静地,一字一句地复述了自己的计划。
如她所意料的,赤井秀一的神色渐渐不可置信起来。
“你疯了!”
她很少看见赤井秀一这样压抑不住冲动的模样,似乎唯有的几次也都是因为她。
古川久弥沙摇摇头:“我没有。”
赤井秀一捏着烟的手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尚有余温的烟蒂几乎被他捏成一团。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吧?”他的声音也颤抖起来,“我不会同意的。”
古川久弥沙侧过身体,直面了他,“只有你能帮我。”
她这句话一下点爆了赤井秀一压抑的情绪,积压的怒意与情感一下爆发,他狠狠将手中的烟碾灭在栏杆上,冷笑一声。
“哈,只有我?”
赤井秀一冷笑起来的样子,让古川久弥沙一下回到了当年在组织中见到他的时候,那种嘲讽又冰冷的模样。
他的神色冷了下来,看向了古川久弥沙,“是你只舍得让我来做这件事吧?”
古川久弥沙瞳孔微缩。
“这种事情……你舍不得让松田阵平,舍不得让降谷零还有那个小鬼去做,所以……你选择了我。”
他冷绿色的瞳中沉淀着泼天风暴——那是他在她面前已经许久不曾展现过的怒气与疯狂。
“因为我伤害过你,所以我的真心不值一提,所以这些人的感情中,你最在不在乎的就是我的——也所以,你选择了我来帮你的忙。”
他上前一步,站在她身前,几乎与她贴在一起,强烈的压迫感几乎挡住了朝阳的温度。
“你的这身打扮,你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一切一切都是为了这个计划做铺垫,你想让我回忆起从前,你想让我心软,想让我答应帮你这个忙。”
古川久弥沙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不闪不避地直视了回去。
赤井秀一从她的目光中读出了她的意思——是的,你猜对了。
他没有猜错,从最开始的温情与回忆,就是为了最后的计划铺垫。
一步步勾起他的回忆与眷恋,只为了达成最终的目的。
赤井秀一颓然在那样的目光之中,满腔的怒火刹那间散去。
他摇摇头,后退一步,“……可是没关系,我不怪你。”
古川久弥沙神色终于有所颤动。
“我杀过你一次,所以我不怪你利用我、报复我,甚至杀了我……”
他再次激动起来,他握住她的肩,力道大的几乎嵌进她的骨内:“但是不要伤害你自己——你怎么报复我都没关系……不要这么对你自己。”
古川久弥沙看着矛盾痛苦的赤井秀一,心中也后知后觉地揪了起来,但她仍是坚定地开了口。
“你错了,秀一……我是在救我自己——你帮了我的忙,也是在救我。”
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背,冷硬如冰。
“我会找你,也并不是像你说的,在报复你,而是——”她深吸一口气,“我相信你,秀一。”
她的语调也颤了颤:“如果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能了解我的感受,了解我的难处,我的痛苦……那个人只有你。”
他们是同样在无解的噩梦中挣扎的人。
不同于松田阵平与工藤新一那两世,她死在赤井秀一亲手射出的子弹之下,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爱人,这成了转世轮回、时空倒流都深深刻入他骨血的梦魇。
但她的“复活”平息了赤井秀一的梦魇。
她将他、将他们从“爱人死亡”的噩梦与阴影中拯救出来,这世上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救她。
“现在,轮到我来救我自己了。”
她要自己动手。
“我相信你会理解我,会帮我……”
她的声音颤了颤,补充道,“……我向你保证,等我回来,我会答应你一个要求,任何要求。”
赤井秀一的眼神刹那间再度锐利起来,他又勾起了唇角:“你这是什么意思?”
古川久弥沙不说话。
赤井秀一的眼神有些吓人,“动之以情不管用,开始晓之以理了是吗?最后是不是还要用上威逼利诱的手段?”
古川久弥沙犹豫了一下,坦诚地叹了口气:“秀一,我不想骗你——我确实做好了尽我所能,用各种手段来……逼你答应我的准备。”
她用上了“逼”这个字。
赤井秀一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她了,他只能笑着,“……好,很好……”
他迫近她,将她压在了阳台的栏杆上,冰冷的石砖贴着她的身体,让她冻得微微一抖。
他的语调低沉又危险,“如果我要的是这个呢?”
古川久弥沙闭了闭眼:“那我只有一个请求……我们回房去。”
“哈。”赤井秀一这下是真的笑了起来。
他的语调中已经有些疯狂,“为什么要回房?在外面不好么,让所有人都看到,都听到……”
他伸手抚上古川久弥沙冻得有些发白的脸颊,“然后等他们质问我们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我会如实回答他们,你猜……”
他凑近她的耳旁,“他们会不会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把你囚|禁在安全屋里,再也不让你踏出房间半步?”
赤井秀一这样癫狂的语调让她一瞬间在他身上看到了某个疯子的影子。
她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假设而颤抖,却镇定地抬了眸,看入了他有些泛红的眼中。
“你不会的。”
她叹了口气,重复道:“……你不会的。”
因为赤井秀一狠不下这个心。
他舍不得伤害她,他宁可伤害自己,都舍不得伤害她。
感情的博弈中,用情至深的那一方,从一开始便注定是输家。
古川久弥沙有的时候会不齿自己的所作所为,她愧疚于自己对他、对他们的利用与欺骗,可真正面对抉择之时,她永远将自己放在第一位,到了利用起来的时候,也从未心软。
赤井秀一吻住了那双吐露出有恃无恐话语的双唇。
她总是这样,柔情蜜意时仿佛他就是她的全世界,可一旦清醒起来,似乎从来没有在意过他们之间的情谊。
他沉沦在她创造出的甜蜜陷阱之中不可自拔,可她只是将这一切视为可以成事的手段。
他早该意识到了,她不爱他,又或者,不够爱他。
他摄住了她的双唇,托住她的后腰,就着拥抱与缠吻的姿势,三两步走回卧室,粗暴地关起了阳台的门,将她压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