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系统提示的那一刻, 纷扰的前尘往事叠沓而至。
古川久弥沙眼前出现了些微的恍神,再抬眸时,酒庄餐厅在眼前远去,恍惚间仿佛回了当年初见工藤新一的那一年。
那时她刚刚转学到他的中学, 走进操场, 踏入这个陌生的校园时,一颗足球临面飞来, 她在系统的提示下悠然侧头闪避, 回手一拦,接下了那颗来势汹汹的球。
工藤新一就是在那个时候跑来的,他面上挥洒着汗水, 整个人洋溢在某种名为“青春”与“鲜活”的氛围之中。
——那是人的一生中, 最青春快乐的十数年华。是旭日初升的蓬勃朝阳,是含苞初绽的欣欣向荣。
是她在不见尽头的漫长轮回岁月中,早已忘却的生机。
只一眼, 她便沉溺进了这片鲜活又富有生机的世界。
少年扬着朝阳般的笑容, 向她歉意一笑:“抱歉抱歉,没伤到你吧?”
她将手中定住的足球一抛,抛回工藤新一手中。然后维持着应有的人设,不发一言地走向了教学楼。
很久以后古川久弥沙曾扪心自问,她喜欢过工藤新一吗?
答案是喜欢过——并非单指工藤新一,而是他所代表的那个青春直爽、不羁飞扬的世界。
按人类的年龄算来, 她早已迈入迟暮之年,历经风霜的心,总是会对如此热忱而坦率的存在倾慕的。
只是事与人违, 她仓促地死在了还未来得及对他动心的岁月里。
初见时, 他在对她道歉。事隔经年后的最后一面, 他仍然心怀歉意。
那份歉意在他的心中发酵经年,最终成就了她在他心中特殊卓绝的地位。
可从头到尾,以假面示人、事事皆为演戏、句句皆是欺骗的人,分明是她。
纷沓的思绪几乎将古川久弥沙的神经压垮,她扶住旁边的餐桌,“砰”地一下跌坐在椅子上。
她只觉得自己手脚发凉,进入攻略世界这么久,第一次有了手足无措之感。
对面的天草祥泰懵然地看着古川久弥沙——怎么这个古川警官看起来,比他更像是那个险些被下毒的人?
但她的情形实在不对,天草祥泰拿过桌子上的水给她倒了一杯,“古川警官?你面色不太好,喝口水吧。”
古川久弥沙无力地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喝。
她脑内混乱一片,试图捋出些许头绪。
——攻略重启了,好感清零了……
天草祥泰看着古川久弥沙的样子,微微一愣,以为她在怀疑水中下毒,拿过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喝过一口,示意给她。
“古川警官放心,水没事。”
古川久弥沙面色惨白,微微阖了眸,还是无力地摆手:“我不渴……”
她深吸一口气,缓了又缓,还是决定先着眼眼前的事,将刚刚天草祥泰的疑惑解开。
“毒被下在了钢琴的琴键上,但不是每个琴键都下了毒,只有半音的fa被下了毒。”
天草祥泰又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位看上去身体不太好的古川警官,开口第一句话是向他解释前因后果?
“半音fa?”
古川久弥沙看了眼他:“昨天在演奏厅,天草佑泰是第二个上台的,第一个上台的天草俊泰弹了一首邻国古风曲目,邻国的古典乐中,只有宫商角徵羽,也就是do re mi so la这五个音,没有fa,所以他分毫没有碰到琴键上的毒。
“而第二个上台的天草俊泰,为了炫技,弹了一首琶音与小调颇多的练习曲,涉及所有曲调,所以他会碰到fa上的毒药。
“也所以我们昨天验尸时会发现,他只有右手四指的指腹上有毒素,还有大拇指的指侧——四指指腹就算了,大拇指指侧可是个平时不太会碰到的地方,除了弹琴。”
古川久弥沙回想起昨晚看到的,从霸总身上掉下来的五线谱,将它与刚刚在琴房看到的五线谱相比对——独独缺少fa这一音符。
“我不知道下毒的人昨晚有没有回来擦掉琴键上的毒,但是你刚刚的弹奏曲谱中,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是有fa的音符的,对吗?”
天草祥泰表情微动:“所以古川警官这么急着前来制止我吃东西?……多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恐怕就……”
古川久弥沙叹了口气。
其实她前来制止天草祥泰的后果远不止于此——她彻底将自己通晓音律的事暴露给了工藤新一,而明明在昨天来的路上她才和他说过,她对五线谱一窍不通。
以工藤新一的才智与谨思,单凭这一点就足以确定她的身份。
刚刚的系统提示也证明了这一点。
——但她当时实在顾及不了这么多了。
天草祥泰已经离开琴房往餐厅而去,她没有时间再在工藤新一面前做戏,让他察觉真相,再出手制止。
以刚才凶险的情况,她晚来一分一秒,天草祥泰就要横尸当场。
她不愿看着一条性命白白损失在自己的犹豫上。
古川久弥沙按了按抽疼的额角,扶着桌椅站起身来:“祥泰少爷以后还是小心点吧,我……有点不舒服,先回房休息了。”
她推开餐厅的门,迈向走廊时,看到了立在阴影处的小少年。
他怔立在那里,整个人隐在走廊的阴影中,看不清情绪,无言的氛围在他的周身沉寂。
他就这么站在那里,像是已经等了她许久。
“古川……姐姐。”
古川久弥沙岿然不动,“怎么了?柯南君。”
她知道工藤新一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身份,但以她目前的身份,还没有办法确定“江户川柯南就是工藤新一”,那在江户川柯南面前,她就还有装蒜的余地。
江户川柯南上前一步,自阴影中走出,露出了镜片后复杂深沉的神色。
她从未在工藤新一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色——他的目光一向是澄澈干净的,唯有在道破案件真相时,蕴了摄人锐气。却从不像现在这样,沉寂与兴奋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他的目中沉淀,混合出一派复杂之色。
他喉口滚动两下,张了张口,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闭了嘴,静默半晌,最终还是张了口。
他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古川姐姐……昨天说自己对音律一窍不通。”
古川久弥沙此时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她无谓地笑笑,耸了耸肩:“哦,骗你的。”
她这一生,泰半时间都在骗人,倒是少有承认地这么光明磊落的时刻。
江户川柯南抿了抿唇,“为什么?”
——为了我期盼了这么多年的正常生活。为了结束这一切回归现实。
但这些“实话”注定是要在她心中藏一辈子的,她也无意让别人知晓。
古川久弥沙疲于应付,干脆懒得回话,转了身就上楼。
“古川姐姐?”
江户川柯南见她走开,愣了一下,上前两步追了上来:“你去哪儿?”
古川久弥沙扶着楼梯的把手,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一如她在攻略世界中走过的这么多年。
“回房间休息,昨晚没睡好。”
她把自己扔进柔软的被褥里——自从来到这座酒庄后,她似乎就经常做这个举动。
“宿主,你还好吗?”沉寂了许久的系统终于弱弱地开口。
“你现在开口会让我忍不住把你揪出来暴打一顿。”
系统:……看样子还好,还有力气和它吵架。
古川久弥沙翻了个身,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有些迷茫地开口。
“好感清零,是什么情况?我看刚刚工藤新一的样子,对我好像没有什么两样?——至少记忆和感情没有被清零?”
“是的,我看了一下,这边说的好感清零,只是宿主的系统里获得那条线的好感清零——通俗来讲,就是普通的奖惩机制。并不会对攻略对象产生影响,将攻略对象对宿主的好感硬性清零。所以也不会对工藤新一的记忆和感情产生任何影响。”
“也就是说,我如果现在要对工藤新一重新开始攻略,起始点并不是0,而是从70好感度开始?”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
听上去是个好坏参半的消息,好处自然是不用从零开始,坏处就是……
“那岂不是我攻略的上限最多也只有30点?但我被扣了70点,那不就是说我再怎么样还是损失了40点?”
“……这是惩罚机制,宿主。”
早已预料到的结果,古川久弥沙消沉了一下,但事已发生,自怨自艾不是她的风格。
她转念便打起精神,想着有什么弥补的方法。
“那如果我有办法让工藤新一打消怀疑呢?”
“……说实话,我也没见过这样的情况,但按系统的算法,如果你能打消工藤新一的怀疑,那系统应该能收回‘重启攻略线’的判定,把你那70点还回来。”
有了系统这句话,古川久弥沙总算是放下了大半的心。
她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开口:“……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攻略对象会对我降好感吗?”
系统思考了一下:“理论上来说,好感度到了50以上的攻略对象,很难会对宿主降低好感,除非出了什么大事……”它顿了一下,想起了什么,“等等,宿主你要干什么?”
以自家宿主骚操作的程度,系统很难不往什么坏处想。
古川久弥沙勾唇一笑:“不,暂时还没有什么要干的,只是问一句。”
系统:……“暂时”……?
古川久弥沙不再搭理系统,在床上颓了一会儿,给自己充了会儿电,这才直起身,打算去卫生间洗把脸下楼迎战工藤新一。
还没等她起身,突然一楼传来一声响亮的尖叫:“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