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醉酒
方正红将我拽到楚都国际大酒店，这是a市最上档次的一家五星级大酒店，我很痛恨我的畏缩，像刘姥姥进大观园，没见过大世面似的，唯恐碰坏了酒店的东西。
跟方正红走进玫瑰间，她说：我专门要了个小包间，就我俩，随便坐吧。
我畏畏缩缩的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问：你是常客？
算是吧，以前这里面还有我的一个固定客房，前不久才退了。她递给我一杯菊花茶问，我喜欢喝菊花茶，你喜欢吗？
我也喜欢，最近有点上火，正好下下火。我端起茶闻了闻，淡淡的清香盈鼻，又小心的用两片嘴唇轻轻的呷了一口。
方正红噗嗤笑出声来：你是属鸭子的啊，有你这样喝茶的吗？
不是，这茶太香了，我想尝尝什么味，我说，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哪里上班啊？
农民，货真价实的农民！熊集九组的，你去过熊集吗？
没有！
等你病好了到我家去玩去，我家养了个小白兔，很乖的，我叫她小乖。
我也喜欢小兔子，以前养过一只也叫小乖，后来……后来请别人帮忙养，她把它弄丢了。其实养动物最头疼的就是当你没时间养的时候，或者说因为别的原因不能养的时候，你不知道该把它怎么办.
对，有同感，杀了吧，不忍心，放了吧，害怕别人把它逮去吃了，他那么弱小，谁来保护它？
隔着茶雾看她，她一手托腮，一手端茶，眼里沁着一汪清泉，谁能说她是五十多岁的老女人呢？
我有点恍惚了，难怪男人把持不住，我一个女人就被她惶惑了。定定看着她，什么话也不想说。
服务生上好菜，酒是五十年的桃花醉。
我拿起酒瓶仔细研究：不便宜吧？
她将酒瓶撬开，满满地斟了两杯：只管喝，不谈钱。
我不能喝，真的！接过她递过的酒杯，我仍然想逃避，要不你一个人喝吧，我吃菜，我嬉皮笑脸打退堂鼓。
别磨叽，我最不喜欢磨叽的人，不就是一杯酒吗，放心，绝对要不了你命！她将酒杯和我的碰一下，然后扬起脖子一口闷了。
我目瞪口呆！
她将杯子底朝天，一双迷人的眼睛狐狸似的看着我。
牛！我竖起大拇指说。
被逼的，她放下酒杯说，我以前也不知道自己还会喝酒，老头子死的时候，两个儿子一个五岁一个两岁，我不像你，你有文化有工作，你想一下，我小学没毕业，没知识没文化没工作能干啥？我到棉织厂当车工，那车间主任长得跟大蚂虾似的，还想揩我油，把我恶心死了，我不拽他，他就想着法子整我，我只好去找厂长，厂长问：你会喝酒吗？我那时候还从没端过酒杯，但我想总要活下去啊，就是为了娃子也要活下去啊！与其被大蚂虾糟蹋，还不如傍个厂长，让厂长罩着我，看谁还敢欺负我，反正我是豁出去了，就骗他说，我会喝。他说你今天要是把我喝趴下了，我就让你当主任。我还真把厂长喝趴下了，从此后，厂长每次出门谈生意都带着我，我总是能把对方喝趴下，为厂里签下一笔笔大单子，于是我成了厂里的红人，后来顺理成章地取代了厂长。所以酒这个东西，没有会不会，只有喝不喝，只要你喝，你就是海量。
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传奇的经历啊！我端起酒杯：佩服!然后闭上眼睛，扬起脖子，豁出去了！
但我终于还是没有勇气灌下去，毕竟从没粘过酒。你想忽悠我喝酒，我才不干，似乎终于醒悟过来一样，我趴在桌子上眯着眼睛嬉皮笑脸地看着她说，你又不是厂长，你又不能罩我，我没有动力怎么办？
谁说我不能罩你啊，以后姐罩你，只要你有么事，找姐，姐帮你！唉呀，我的小姑奶奶，你咱这么磨叽，不就是一杯酒吗？你别想他是酒，就想它是白开水，听姐的，喝！她将我放到桌子上的酒杯塞到我的手里霸气命令道。
不搞，它不是水是酒！我忍着笑说。
凡事都有第一次，我记得你有一篇小说里不是这样写的吗？第一次喝酒很难，又苦又辣，但慢慢品，你就会品出甜头。你没有喝过酒怎么能写出这样的感受？
你看过我文章？
我是你忠实的粉丝，特别喜欢你那篇《雪殇》，你不知道它赚了我多少眼泪！其实我的病室本来是安排在贵宾室的，看见你以后我就转到616病室，你还记得那天你在那儿填表我也在那儿吗？你填好表回去搬东西的时候我就住进来了。
想起来了，那天是有对中年男女站在我身后问：你叫张昭瑜，你是清水中学的老师？我还一直以为是我教过的哪个学生的家长呢。我想问，那男的是谁啊？不会是厂长吧？但我终于还是忍住了没问。
我曾经幻想过做一个像莫言一样的作家，曾经幻想过用我的文章赚钱买一套房子，但稿件投出去以后一次次石沉大海，内心膨胀的激情也像燃烧的火焰，随着稿件的有去无回和时间的推移逐渐熄灭，文章只能在a市的刊物上发表，而且都是没有稿费的！而我骨子里又是个唯利是图的人，没有稿费还写什么？我就像一个掉进深坑里爬不起来的小蝼蚁，眼前一片黑暗看不见光明看不见希望，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怀疑自己是不是写文章的料，所以也再无兴趣提笔，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忠实的粉丝！她的话将我心里快要熄灭的火焰点燃。
端起酒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我龇牙咧嘴，辣得眼泪都出来了！还好，第一次喝酒，还没吐出来！赶紧闭着眼睛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
痛快！酒逢知己千杯少，来，再来！
她又倒了两杯递我一杯。
有了第一杯的经验，这次不再畏缩了，喝得也从容了许多，最关键的是，酒在嘴里不再那么辣了，到第三杯的时候似乎有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你是不是骗我的，你其实很会喝酒呢！你看，三杯下去竟然脸不红心不跳，好酒量！
不骗你，真没喝过，但你这是桃花醉，这么贵的酒，我怎舍得说不喝？小时候父亲管得严，不许我们做这不许我们做那，所以骨子里就觉得酒不是女人喝的，从不敢僭越；以前同学聚会，同事朋友请客我从不端杯，久而久之大家就都知道我不喝酒了，后来但凡有饭局，就都不再劝我喝酒了。
我自酌一杯端起了，和她的酒杯碰一下问：老实说，你是不是一个土豪？
我是土豪的奶奶！她双颊绯红，眼含秋波，目光灼灼！我吃土豪，你信不信？
我信！几杯酒下肚，我已经是酒老爷当家了，说话也开始打啰嗦了。
别人都说我吃的用的穿的戴的都是土豪的！你信不信？
我信！
别人都说我和很多男人睡赚很多男人的钱你信不信？
我信！
那你还愿意和我喝酒吗？
我愿意！
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我愿意！
那，你和我，我们以后不要男人了，我们以后抱团养老好不好？
好！
痛快！她大笑起来，那你就写一篇小说呗，写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寡妇是怎样一步一步从一无所有到身家上亿的，你知道吗，我现在就是土豪，女土豪!
曾经看过一档综艺节目，当范冰冰拿着话筒说她就是土豪的时候，我觉得她特牛逼。现在方正红端着酒杯跟我说她就是土豪，灯光打在她白皙的脸上，眼里秋波潋滟，台下似乎站了无数的观众，她拿着话筒妖艳无比地对我说：张昭瑜，我就是土豪，你信吗？
我就是土豪，她说，面对台下无数的掌声，她对我说，我就是土豪！她白皙的脸上桃花朵朵盛开，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摸了一下，那是一种细腻的，奶油一样润滑的感觉，像棉花糖，像小时候妈妈蒸的白面馒头……
我大笑起来，为土豪干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