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饭菜摆上桌, 沈侍卫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叫花鸡上飘,看着丫鬟敲开酒坛泥,扒开外层的荷叶。
鸡肉一露出来, 他便敏锐地察觉出了跟昨日的不同,今天的鸡肉虽然也香, 但比昨天那种一闻到就忍不住流口水的鲜香差得不是一点半点,鸡肉的颜色也没有昨日的诱人。
叫花鸡从灶里起出来后, 没打开的话,短时间内味道并不会变差, 更不会影响色泽。
唯一的解释就是今天的叫花鸡确实不如昨天的。
沈侍卫想, 大概是今天饭馆吃叫花鸡的客人多, 厨子忙不过来,昨天只给王爷一人做, 厨子用心许多。
不过既然昨日那样好吃,今天就算差一些,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他思考间,贤王已经夹起一块鸡肉送进嘴里。
沈侍卫看一眼桌上冒着热气的叫花鸡, 再小心看一眼贤王,眼巴巴的,等着王爷让自己也吃。
不知道是不是贤王听到了他的心声, 才吃了一口鸡肉就放下筷子, 抬了抬下巴道,“你们也尝尝。”
沈侍卫跟陆风同时伸出筷子。
盘子里的鸡肉是丫鬟撕好了的,沈侍卫不客气地夹了一大块鸡腿上的肉。
只是咀嚼了几下后, 他就忍不住蹙眉, 这味道……比起昨日的实在是差得太远了些, 不够入味, 肉质也不够嫩滑。
将嘴里的鸡肉咽下去后,他又盛了一小勺鸡肚子里的馅料,味道依旧不如昨日的。
“如何?”贤王淡淡地问,筷子依旧放在手边,没有动。
沈侍卫想了想,低声道:“不好吃。”
其实倒也不至于不好吃,只是沈侍卫跟着贤王吃惯了好东西,又有昨日的叫花鸡珠玉在前,今天的便感觉有些难以入口了。
可同一个人做的,怎么会差这么多,沈侍卫喃喃道:“我就是在昨天那个厨子家的饭馆里买的啊,为了不等太久,还多花了二两银子。”
贤王摇了摇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陆风,“你怎么看?”
陆风道:“桌上这盘叫花鸡的馅料里没有鸡肫。”
沈侍卫吃第一口馅料时只觉得不好吃,听到陆风的话,他又舀了一勺尝了尝,果然没在馅料里吃到鸡肫。
成熟的厨子做菜,尤其是拿手菜,配料一般都是固定的,除非当季没有的才会用别的替代,但是做叫花鸡怎么会没有鸡肫?
沈侍卫看了眼贤王,接着站起身,用勺子扒拉了几下鸡肉里的馅料,香菇、虾仁、火腿、鲜笋都有,就是没有鸡肫。
“不用看了,继续吃饭。”贤王招了招手,立即有丫鬟过来,将叫花鸡撤下去。
沈侍卫或许还不是很明白,但作为老饕的他,只一口就知道,两天的叫花鸡肯定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好好的一顿午饭,兴致被提起,又生生的被破坏,三人都没吃好。
沈侍卫不傻,经过一顿午饭的时间 ,差不多也想到了是怎么回事,请示道:“王爷?”
贤王喝了口茶,缓缓道:“问问昨天在厨房打下手的人就知道了。”
说话的时候,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看了陆风一眼。
沈侍卫听完就起身去了厨房,根本没注意到贤王的表情,自然也没听到陆风低头跟贤王说了什么。
有目的的问话很快,贤王刚喝完一盏茶,沈侍卫就已经回来。
“昨天的两只叫花鸡被调了包,”沈侍卫道,“我问了昨天帮厨的人,确定陆风朋友做的叫花鸡放了鸡肫,另一个厨子做的没放。”
菜是做给贤王吃的,帮厨的人还要负责盯着厨子,颇为重要,因而几人全都是他们从京城带来的。
沈侍卫继续道:“陆风朋友的叫花鸡先做好,便跟冬雪在外头等着,另一个厨子慢一些,他起叫花鸡的时候,烧火的人打翻油罐,引燃了旁边的柴堆,厨房里了乱了一会儿,那厨子估计是趁乱将两只叫花鸡换了。”
贤王面无表情地道:“你现在就去处理那厨子。”
“是。”沈侍卫垂首恭敬地应道。
偷换来的叫花鸡,却敢领王爷的赏赐,还拿王爷喜爱的名头去招揽客人,若不严厉处置,皇家的颜面何存?
沈侍卫朝贤王行了一礼便往外走,出了门,迎面碰到王爷身边的大丫鬟带着几个人过来,各个都是脸色苍白,他瞥了一眼就走了,掉包这么大的事都没发现,确实该惩罚。
花厅里,陆风听到沈侍卫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便一撩衣袍,端正地在贤王旁边跪下,“没发现叫花鸡被掉包,学生跟陆家的下人也有错,请王爷惩罚。”
“真没发现?”贤王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学生只吃过好友做的叫花鸡,没吃过宋家饭馆的,”陆风道,“学生以为他们的方子是一样的。”
“方子一样?”贤王语气里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陆风若是找个别的理由,他随便敲打一番便也过了,毕竟做错事的是那厨子,其余人只是没及时发现而已,却偏偏要说以为方子一样这样离谱的理由,昨天两个厨子之间的不对付明显得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像是会共享一个方子的关系吗?
陆风俯下身子,继续道:“我好友的夫郎跟另一个厨子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哦?”贤王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却也没让陆风起身。
陆风道:“我好友的夫郎是宋家已过世的先夫人所生,跟我好友成亲时,三日回门那天,宋家没人来接他。”
贤王知道云阳城这个风俗,三日回门,娘家人不去接便等于断绝往来,他敲着手指,半晌后道:“起来吧。”
陆风不清楚贤王是怎么想的,不过既然让他起来了,依他对贤王的了解,此事便算过了,他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
***
沈侍卫去留香饭馆的时候,带了好几个陆父派来的衙差。
几人脚程很快,到留香饭馆才刚过午时没多久。
门口等位的食客最先注意到他们,以为他们同样是来吃饭的,见沈侍卫带着人目不斜视地往里面走,连忙高声提醒,“今天需要排队。”
沈侍卫脚步不停,跟在他身后的衙差则回过头,跟旁边的食客解释道:“我们不吃饭。”
来饭馆却不吃饭,加之领头之人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表情,这明显是有热闹可看啊。
门口等着的食客们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一个个不动神色地跟在衙差的身后进了饭馆。
伙计看到一下子涌进来一群人,赶紧堆起笑脸上前招呼,“几位官爷,小店已经客满……”
沈侍卫打断他的话道:“你们少掌柜呢?”
“少掌柜在后面厨房给客人制作叫花鸡,”伙计觑着沈侍卫的神色,识时务地道,“我现在就去请他出来。”
伙计转身,沈侍卫身后的两个衙差也跟了上去。
这厢动静这么大,又见伙计去后面找少掌柜衙差都要跟着去,食客们猜测估计不是什么好事,纷纷放下筷子,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热闹。
宋彦鸣很快被带到前面来,一起跟来的还有宋茂祖。
父子二人看到沉着脸的沈侍卫,不安的情绪更甚,尤其是宋彦鸣,差点腿软得走不动路。
还是宋茂祖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不知几位官爷找我儿何事?”宋茂祖强作镇定地问。
沈侍卫道:“昨天中午,你儿子去给我们王爷做了顿午饭。”
这是整个饭馆无人不知的事情,宋茂祖点头道:“是。”
沈侍卫:“陪贤王用餐的陆家小公子吃完之后便一病不起,大夫说是中毒所致。”
此话出来,饭馆里一片哗然,震惊之下,大多数人根本来不及去想为何昨天中午吃的东西,现在才说中毒,还有贤王也吃了,为何只有陆风一人中毒。
即便有人想到了,面对的是贤王,是皇权,这些人也不会立刻跳出来给宋彦鸣辩解。
宋彦鸣更是直接被那句话吓昏了头,喃喃道:“不是我,我的菜干干净净,是章北庭,对,就是他,他昨天也做了好几道菜。”
“王爷没赏章北庭做的菜给他吃,”沈侍卫面无表情地道,“他只吃了你一个人做的。”
宋彦鸣脸色苍白道:“不不不,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宋茂祖也很慌张,但他知道,这个时候只有冷静才有机会救下宋彦鸣,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彦鸣做的菜,应该不止陆公子一人吃了吧,其他人……”
“王爷的事轮得到你打听?”沈侍卫冷声打断他的话,接着示意旁边的衙差,“押着人回衙门。”
周围张着耳朵、伸长了脖子的食客们闻言都忍不住心里一咯噔,忍不住往不太妙的方向猜。
宋彦鸣被吓得瘫软在地,然而衙差们根本不会在意这个,两人拖着他便往门口走,另外几人则挡住试图辩解的宋茂祖。
混乱中,宋彦鸣没注意到衙差只想带走他一人,他只知道自己完了,被衙差拖了几尺远后,他突然灵光一闪,大声喊道:“不是我,是章北庭,昨天陆风吃的那只叫花鸡是章北庭做的。”
沈侍卫闻言停下脚步,衙差们也将宋彦鸣放下。
“是章北庭,他猜到我会换了他做的叫花鸡,就在叫花鸡里放了毒药,想一石二鸟,陷害我的同时也毒害陆风。”宋彦鸣脑子一团乱,根本不管逻辑是不是通的。
沈侍卫似笑非笑,“你是说,你昨天将你们二人做的叫花鸡换了?”
“是,”宋彦鸣没注意到沈侍卫的表情,只觉找到了希望,“陆风吃了中毒的那只叫花鸡是章北庭做的,配了蘸料的那只才是我做的。”
沈侍卫道:“你有什么证据?”
宋彦鸣根本没过脑子,只想摆脱毒害陆风,甚至是贤王的罪名,快速道:“昨天中午厨房走水,不是烧火的妇人不小心所致,是我故意将油罐放在灶台边上,等她将油罐打翻到灶膛里后,我就趁乱将我做的叫花鸡跟章北庭做的换了。”
“偷他人之物献给王爷,并以此牟取王爷的赏赐,”沈侍卫沉声道,“将人押回衙门听候发落。”
周围机灵的食客已经反应过来,恐怕陆风中毒是假,让宋彦鸣亲口说出骗取王爷的赏赐才是真。
宋茂祖也想明白了,一瞬间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如果是陆风中毒的话,宋彦鸣没做过,尚还有转圜的余地,可骗取赏赐是真真切切的。
宋彦鸣见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混沌的脑子终于清明了些许,却恨不得不清醒,刚刚情急之下,他都说了些什么……
闻讯赶来的姚玉珍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有愣头愣脑的食客问沈侍卫:“官爷,陆小公子可还好?”
旁边人听了很是无语,沈侍卫闻言却停下脚步,耐心地解释道:“他没中毒,这会儿应该在陪王爷喝茶。”
应该……是在喝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