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何大伯的家在村子最东头, 五间青砖瓦房,前后院也很大,四周围了一圈矮墙, 是村里数得上的有钱人家。
何海的奶奶住在他家, 这回寿宴也在他家办。
章北庭几人到的时候,屠夫正好杀了猪在割肉, 一堆人在院子里忙得热火朝天。
知道章北庭跟宋宴卿是何家请来的厨子后,屠夫割肉的手一顿,讶异地看了两人一眼。
何青松想了想,对屠夫道:“晚上没别的事要忙的话, 留下来一起吃个晚饭。”
他这话一说出来, 何大伯就蹙眉瞪了他一眼。
果然, 紧接着屠夫就道:“我等下还要去村西头大志家, 晚上就不在这里吃饭了。”
“好吧。”何青松尴尬地摸了摸脑袋,他光想着晚上让屠夫见识一下章北庭的手艺, 却一时忘了, 村里就这么一个屠夫, 村西头那户很可能也请了他杀猪。
当着屠夫的面, 何大伯没说什么。
等屠夫一走,他看了章北庭一眼, 没忍住叹了口气, 交代何青松道:“厨房的事你在这里看着吧, 我带他们几个小的去村里借东西。”
虽然已经跟要借的人家打过招呼, 但同村有别人家也办酒席,要是去得晚了, 被别人抢先借走就麻烦了。
他一走, 带走了一小半的人, 院子里登时只剩下章北庭夫夫二人,以及何青松跟何家的妇人们。
章北庭放下东西就开始清点食材。
猪头猪脚,以及做梅菜扣肉和夹沙肉的五花肉,都要提前烧过刮洗干净。
鸡也要提前杀好,免得第二天上午手忙脚乱,现在晚上气温低,放一晚也不会走味。
他每安排一样要干的活,立刻有何家的妇人领了去做,最后整个院子里还没领到事的就何青松跟磊磊爷孙俩。
何青松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立刻找到自己要干的活,“我再去垒两个灶。”
之前屠夫杀猪烧水,用的是灶房里的灶。
明天要做十几桌菜,光灶房里那个灶肯定不够用,按照村里人的习惯,都是拿土砖在院子里垒两个临时的灶,用完推了就是。
“那我呢,我做什么?”磊磊看爷爷也有活干了,有些着急。
章北庭笑着拿出装姜的竹筐,“你给姜刮皮。”
没一会儿,章北庭就把事情跟何家的人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何大伯带着何海几人借东西回来,看到家里的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有些讶异地张了张嘴。
何海看到了,立刻凑上去小声道:“大伯,章哥很不错吧?”
“厨子拿菜说话,到底行不行得明天中午酒席的菜上了才知道。”何大伯轻哼了一声道。
“不,今天晚饭你就会知道。”
何大伯没听清他的小声嘀咕,问:“你说什么?”
“我去帮磊磊刮生姜皮了。”何海道。
虽然大伯没明着说什么,但他们一家都知道,裕兴楼的厨子被村西头那家抢走后,大伯就隐隐有些不高兴,觉得是他爹娘没把事情办好,都住在城里,请个厨子还能被别人抢走。
这事情他作为晚辈,心里替爹娘委屈,却又不能说什么。
因而在请到章北庭帮忙后,愈发期待大家尝到章北庭手艺后的反应。
晚上没有客人,吃饭的只有何家一大家子跟章北庭和宋宴卿。
章北庭跟宋宴卿被请来做明天中午的寿宴,按道理不管晚上跟明早的菜。
不过他想着反正在灶房里,看着菜又新鲜,就没忍住露了一手,做了一道肝腰合炒。
菜一熟,鲜香辛辣的味道立刻盖过了满院子的肉香味。
妇人们把菜端上桌,何大伯的目光便落在了这道肝腰合炒上。
他们何家人,不管是他媳妇还是两个弟媳,或者儿媳侄媳,都没人能炒出这样诱人的菜色。
猪肝切成薄厚均匀的柳叶状,猪腰使的是花刀,炒熟了之后,像麦穗一样散开,挂着一层薄薄的芡汁,极为漂亮。
待何家大伯母给老太太盛了一碗肉丸汤后,何海就笑着道:“大伯你不是最爱吃猪肝跟猪腰吗?快尝尝章哥炒的。”
何大伯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还是依照他说的,把筷子伸向了肝腰合炒。
甫一入口,只觉一股馥郁的香辣味从舌尖一直盈满整个口腔,猪肝滑嫩鲜香,猪腰脆嫩弹牙,食物本身的香味被彻底激发出来,却没有一点腥膻味。
他爱吃猪肝跟猪腰,这么多年,在村里其他人家里吃过不少,在云阳城的许多食肆饭馆也尝过,这是第一回,只一口,他就觉得以前吃的那些猪肝和猪腰简直是白吃了。
桌上人多,你一筷子我一筷子,一盘肝腰合炒很快就没了。
何大伯把贴在碗沿的两片莴笋片夹到碗里,站起身问:“孩子他娘,你们那桌还有肝腰合炒吗?”
“你们爱吃我们就不爱了?”大伯母斜睨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碗道,“小章炒得多,把碗给我,我去锅里给你们盛。”
何大伯尴尬地笑了笑,端着碗起身,“一起去,我给你掌灯。”
晚上何大伯家住不下这么多人,章北庭跟宋宴卿被分到隔壁何三叔家,何海也要去隔壁跟他堂弟睡。
“我这边零嘴多,小章带些过去,要是晚上饿了好吃,”何大伯叮嘱完章北庭,又不忘问他三弟媳,“小章他们房间的被褥你晒过没?”
三婶点头道:“前几日他二叔说了后,我就晒过被子,还把床单被单都洗了一遍。”
“那就好,”何大伯想到了什么,又问,“最近夜里冷,你准备的是厚被子吧?”
“是厚被子,”三婶有些无语,“大伯这么不放心,要不让小章他们今晚在你家睡吧。”
何大伯:“……也可以。”
这下连何峰这群小辈都差点没憋住笑。
何海抱着一篮子吃的,拉了拉章北庭,小声道:“章哥、宋哥,我们走。”
何大伯在后面扫了一眼其他小辈,板着脸道:“有什么好笑的,小章他们睡好了,明天才能把菜做得更好。”
何海在心里摇了摇头,很想告诉他大伯,大家不是笑他的话,而是笑他前后的态度。
章哥刚来的时候,他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呼,就去做别的了。
结果晚上吃了道章哥炒的肝腰合炒,就热情得仿佛找到了多年未见的亲人。
村里比城里更为安静,章北庭和宋宴卿下午又在牛车上颠簸了许久,虽然换了个环境略有些不习惯,但实在是累了,躺床上没多久便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已经微微亮,何三叔家的人已经起了,放轻了声音在院子里干活。
章北庭跟宋宴卿也连忙起床。
三婶看到他们推门出来,笑着道:“天色还早,怎么不多睡会儿?”
“早点起来好早点备菜。”章北庭道。
“那我给你们打洗漱的热水。”
两人洗漱完,便去了隔壁何大伯家开始忙活。
珍珠丸子的糯米要提前泡上,肉也要剁好,上蒸笼的梅菜扣肉跟夹沙肉也需早早准备好,土鸡跟猪脚炖莲藕要炖的时间长,也需要提前下锅,鲤鱼也要提前炸熟,到时候才不至于忙乱。
这些事情,有些宋宴卿跟何家人能帮忙,有些必须章北庭自己动手。
一共十几样菜,每样又是十几份,要在短时间内全都能出菜,工作量确实大。
章北庭在来何家前,便把所有要做的事情全都过了一遍,并按顺序写了下来,所以虽然忙,却不至于乱。
巳时初,便有客人陆陆续续上门道贺。
何家开餐的时间定在午时末,客人们提前一刻钟便已经坐齐,吃着瓜子花生闲聊。
“何滔你们一家都来这里了,没去村西头大志家吗?”
“我大儿子去了。”何滔看着大家剥花生,嗑瓜子,他一颗都没碰。
这两样东西看着没什么,其实也占肚子,磕一把瓜子再喝杯水,到时候要少吃好多菜。
有人疑惑,“你们是不是去反了?”
他们都是派一个人来这边,家里其他人全去村西头。
“没有,”何滔淡淡地道,“我认识今天做菜的厨子。”
他没说细说,其他人都误解了他的意思,露出了然的表情。
认识做菜的厨子,又跟何青松关系不错,就算是为了面子,也得来这里吃酒。
只可惜,他们是被家里人推着过来的。
有人小声道:“大志那边比这里先一刻钟开餐,他们应该已经吃上了吧?”
同桌的不少人闻言吞了吞口水,那可是裕兴楼的厨子啊。
“上菜了。”何滔撸了撸衣袖,淡淡地提醒。
最先端上桌的是两盘凉菜,一盘油酥花生是村里酒席上必备的,一盘黄瓜拌猪头肉猪耳。
何滔眼睛一亮,这裹了一层鲜亮红油的猪耳猪头肉,不正是他在有间食肆吃过的吗?
“何家还挺大方的,居然用猪头肉拌黄瓜。”同桌的人道。
寻常村里的酒席,一般都是直接拌的黄瓜。
他们说话的功夫,何滔已经夹走了碗里最漂亮的一块猪耳。
一桌人一起吃饭,有人已经动筷子,其他人自然不甘落后,不管好不好吃,先夹到碗里再说。
但碗里就那么几片猪耳,速度慢的就只夹到猪头肉。
那人看了眼何滔,遗憾地把猪头肉送进嘴里。
结果一入口,便没忍住眼睛一亮。
拌猪头肉的辣椒又香又辣,还有浓郁又不刺激的蒜香味,猪头肉切得薄薄的,软软糯糯,肥而不腻,拌在一起的黄瓜丝脆嫩清爽,一口下去,胃口瞬间被打开。
他吃完,再看向桌上,一碗猪耳猪头肉拌黄瓜瞬间少了一半,这还是何家酒席的菜分量足,要是其他小气点的人家,可能就没了。
凉菜之后,紧接着便是蒸笼里的热菜。
梅菜扣肉,夹沙肉,珍珠丸子,一样样被端上桌。
有了拌猪头肉的经验,大家首先把目光对准了没吃过的珍珠丸子。
圆圆的丸子外面裹了一层蒸得晶莹剔透,仿若珍珠的糯米,一口咬下去,里面是肉糜团成的丸子,似乎还加了点莲藕碎,肉糜的细嫩跟莲藕的清香混在一起,鲜香可口,风味十分独特。
吃完一颗,他们又赶紧尝了尝梅菜扣肉跟夹沙肉。
虽是酒席必备的菜色,但今天的味道却格外可口。
有人没忍住问何滔,“你是怎么认识何家请的厨子的?”
何滔嘴里还塞着一块扣肉,含糊道:“我吃过两回他做的菜。”
同桌的其他人:……
所以他们全家都来何家吃酒席,并不仅仅是因为面子,而是早就知道这厨子做菜好吃?
“知道今天何家的厨子做菜好吃,都不告诉我们一声。”
何滔吃得头也不抬,“我说了你们就会信吗?”
其他人不说话了,因为确实不会信。
说不出话,便埋头吃菜。
吃着吃着,桌子的一角有人搬了板凳挤进来,“我跟你们一起吃点。”
一桌人闻言同时抬起头,看着这半道杀出来的抢食者。
“你不是去大志家吃酒了吗?”
“别提了,”来人一筷子夹走一大块红烧肘子,“他家只准备了十六桌,结果二十桌都坐不下,分下来每样菜就一点,下饭都不够,最后那道鱼,端到我们桌就一个鱼头一个鱼尾,鱼身不知道上了哪张桌子。”
其他人看着桌上每碗都冒尖的菜,内心忍不住暗喜,但还要安慰两句,“虽然菜量不够,但裕兴楼厨子的手艺总是不差的。”
来人这回叹了长长的一口气,才道:“你们知道的,裕兴楼的厨子晚上要回云阳城住,早上再赶过来,早上开工本来就比较晚,今天又急着出菜,鸡肉没炖够火候,咬都咬不动。”
他们村离云阳城比较远,裕兴楼的厨子来做酒席,通常是要到未时初才出菜,今天大志那边开餐的时间提前了小半个时辰,确实有些赶了。
“这……你赶紧在这吃点吧。”
其他人只能这么说。
在村西头没吃饱,能想到往这边跑的不止他一个,陆陆续续的来了好些人。
甚至有人在这边占着位置,然后跑那边去叫家里人。
好在何家准备的菜足,一桌多几人也不怕不够吃,甚至厨房里没盛出来的菜,都还能多开两桌。
村西头大志家的人,看着桌上不够吃的菜,焦头烂额地跟厨子商量着临时加菜。
结果商量完一出来,听到有人拉着家里人,躲在角落里,压低了声音道:“何家今天的菜比这里好吃太多了,现在赶紧过去还能吃上一些。”
又叮嘱,“你假装有事,别让其他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