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文生平第一次进萧府。
深、冷、肃、灵、仙。
这是他对萧府的全部感受。
公孙文从来没有见过那座府邸可以在庄重肃穆中深藏钟灵毓秀,自成高深缥缈仙境。
凡人待客都在前厅,萧府直接把人领进庭院了。
倒不是玉顷不懂规矩,这萧府遍地机关,前院荒废已久,思来想去,只有这月心湖才稍微有点人气,还直属他的领地,旁人也道不得半句不是。
几个人绕过游廊,登上襄着四颗月明珠的凉亭,放眼望去,碧波万顷,水中星月,璀璨浪漫。
“月心湖,倚星亭。”
公孙文抬头便瞧见一块牌匾,那字亦是活得“龙飞凤舞”。
“公子可知这是何人之笔?”
“笔端犹见行云流水,可见其人秉性潇洒温润,倒像某位故人。”
“哪位故人?”
“也是眼前人。”
噗呲一声,玉顷没忍住,笑了。
“难得公子这么抬举小女,这字再怎么练都是风飘云散的。”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嗓音像是蜜罐里泡了几数陈年旧月,甜糯又清脆。
公孙文寻声望去,只见一位青衣少女,举手投足间自有股雍容高雅。
“这位是敝府三小姐,萧芊。”
待走近时,公孙文才仔细瞧见了尊容。
眉尖红痣、杏眼笑唇、腰身匀称、气质清纯。
虽不至于浓眉艳人,倒也比小家碧玉上乘得多,只是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尚未脱了稚气,脸上却端着老气陈秋的庄严,属实让人啼笑。
公孙文微微点头:“三小姐。”
“这位是公孙府的大公子。”
玉顷指着公孙文,眼睛却盯着萧芊。
邪童一下子就瞧出了猫腻。
他用肘子微微碰了下公孙文,他家主子立马会意,稍稍偏开头,眼珠子开始四处游荡。
其实,萧府名正言顺的嫡子只有一位——嫡长女萧璃。
不知何缘故,萧府还收养了两位身世不明的孤儿——玉顷、萧芊。
传闻萧府每任养子都是童养夫,端的是血脉纯正以表天皇鉴心、忠贞不渝。
偏偏到了玉顷这一代,枝节横生,打乱了萧府整盘棋。
这前任司法的女儿都芳龄十八了,三十而立的玉顷还是孤寡人家。
公孙文心下想着玉顷兄的心胸简直阔比深海、稳如泰山。
但是追不到老的,就垂涎小的,这就不厚道了。
“公子似乎在找什么?”
玉顷冷不防地问话吓了公孙文一跳,他连忙扬起灿烂的笑脸:“这月淡星稀的,月心湖着实冷清点了。”
“这你就不懂了。”
玉顷抬起左手,比着手势,轻轻朝湖面一挥,整片湖泛起星光熠熠,湖心缓缓浮出璀璨的北斗七星,星阵内悄悄长出七株莲花,猛地倾世怒放。
七颗流星蹿出湖面,直冲天际,绽放漫天绚丽,真正的北斗七星渐渐探出寂寥的长空,耀眼一方。
“妙啊!”
“别急,好戏还在后头。”
玉顷难得有心思在外人面前摆弄占星阵,这玩意惊艳了萧府两个月后就无人问津了,而公孙文此时的欣喜,胜似百年逢知己。
这占星阵又称盘司南,月观天象,斗转星移。
“卜师大人,崔公公急见您……”
游廊的尽头突然冲出一位侍卫直扑过来,神色慌张。
他背后紧跟着身穿紫红太监服的小老头:“卜师大人,皇上有口谕!”
玉顷飞身跳下凉亭,正好堵在崔公公面前。
只见崔公公尖着嗓子又急又轻声道:“大理寺连夜连结了欣贵人一案,有人密告柳府勾结良国,意图谋反!”
“柳府?”
柳府亦为天凌五府,位居其三。
“没错,皇上命您今夜协同五皇子围剿柳府,切莫放过一草一木。”
“五皇子人呢?”
“快到西门了,卜师大人您可得赶紧呐,这盘司南就只能靠您了。”
玉顷心下一紧:仅是密告,皇上为何如此兴师动众,甚至不惜滥用圣权,杀人灭口。
崔公公眼尖瞧见了远处凉亭内看似公孙府大公子的身影。
“卜师大人,你有客?”
“无妨,我这就起身去西门。”
“卜师大人,这是口谕也是密令。”
崔公公意有所指。
玉顷点头,示意侍卫送客,还不忘给崔公公一点心意。
公孙文见崔公公抚着腰一步一颠地走了,他赶紧飞身跃到玉顷身后。
“玉顷兄,我看这天黑得不见五指了,我们就不叨唠萧府的清净了。”
待玉顷转过身来,便又瞧见了公孙文如沐春风的笑脸。
“公孙公子,可是萧府招待不周?这……”
“玉顷兄,实在是家母猛如虎,不敢不从。”
“既然如此,也不便强留,公孙公子,来日方长。”
“一定一定,今日承蒙招待,他日我公孙府盛情相迎。”
公孙文拱手相辞后,溜得比兔子还快。
玉顷都没来得及送客。
他望着公孙文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其实公孙文不想那么早走的,他还想重新认识那座还没进去就被人拎出来的机关楼。
那天真的就差一点点。
他至今想不明白,他到底触碰了哪个机关。
要不是瞧着玉顷有事,他又是个极具眼色的人。
虽然很可惜,他使劲让自己清醒点。
公孙府。
回府时他们没从后门溜回去,大大方方地走正门。
邪童表面笑嘻嘻,内心锣鼓升天。
“我娘睡了吗?”
刚到中庭,公孙文立马支起耳朵捕捉任何风吹草动。
“大公子,今夜别人能不能睡我不知道,反正您是睡不着了。”
邪童一看赵嬷嬷皮笑肉不笑,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瞎说!我睡不着,谁都别想睡!”
公孙文瞪了眼赵嬷嬷,抬腿刚要上阶,有人破门而出,掌风狠厉,迎面拳脚相加。
邪童这会躲得比谁都快,麻溜地找个小角落,跪得浩然正气。
乾生本想吓唬吓唬这小子,没敢下死手。
谁曾想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更何况士别三年呢。
公孙文攒了三年的怨气怒火,这会总算找到沙包,拳脚开心得六亲不认。
两人打得如漆如胶、难分上下。
突然,一股剑气从屋内蹿出来,直奔两人。
公孙文侧身闪过,还不忘伸腿给乾生后背来一脚。
乾生稍不留神,踉跄了几下,瞥见身后那棵树内心直念超度圣经。
砰地一声巨响,中庭那颗苍天大树轰然倒塌。
这手笔就很像大夫人的作风。
“公孙文,两条路:倒着睡、跪着睡。”
邪童闻声便把头都快埋进地里了,余光瞥着那双做工精巧的百鸟蓝鞋一阶一阶地往下。
常言年过半百,风韵犹在;大夫人这近四十的年纪,更是百般风韵惹人怜爱。
柳叶眼、薄朱唇、高鼻梁,看似简单精巧的五官汇在一起如同鬼斧神工,一眼难忘。
大夫人最让人流连忘返的便是她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高雅娴静。
周身柔弱纤细又亭亭玉立,步态轻盈且沉稳自在。
公孙文眼瞧着身环淡紫色广袖流仙裙的亲娘,笑容有些尴尬。
“你这嘴角是抽风了吗?”
“回娘亲,如果我抽风了,是不是可以回房睡了?”
“可以啊!”
大夫人转身吩咐赵嬷嬷:“去,给大公子床上铺一层针子,扎扎穴位,通下经脉。”
“不劳烦赵嬷嬷了,我现在好得很,神清气爽。”
“是吗?”
大夫人微微一笑,让公孙文有不详的预感。
“萧府还好吗?”
“这萧府好不好与我何干?”
“看来三年还是太少了。”
闻言,公孙文立马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