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高等基因研究学院。
李道然站在学院大门口,抬头仰望这金光闪闪的几个大字,眼泪都被灼了出来。
回忆过往十年及再往前的十几年,从备受歧视的基因贱民的孩子,到浮光掠影的那十年,浮在空中的富丽堂皇在一夜之间崩塌,只有这所学院,坚实证明着过往种种辛酸不是徒劳无功。
“我发过誓了,我不会再见你,不会再想你。只要我们在同一个国度为同一件事而努力,我们就还算在一起。”
她想,如果没有那一眼就好了,如果没有那一眼,今天站在这里一定也不会那么痛心。
……
“小妹小妹,你看那山!”
李家兄妹一起扒在列车的窗户往外看,第一次坐列车的激动神态未免让人心酸。都星际3020年了,宇宙飞船都普及了,居然还有人连列车都没坐过。
旁人看过来的诧异眼神让李道然脸红,她揪揪哥哥的衣袖,想让哥哥小声点。
然而李季青却一把揽住李道然,冰蓝的眸色清澈而坚定:“小妹,我们决定不了自己的出身,这不是我们羞愧的原因。小妹呀小妹呀,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李道然附在哥哥耳边小声道:“哥哥呐哥哥呐,你什么时候才能保护自己呢。”语气温柔又无奈。
没有修真天赋一直是李季青的痛点,在学校受人歧视除了西星人的外貌,还有就是修真连练气期都没能进入。练体呢,在东星,特别是华胥国,是更为人不耻的。
李季青看着妹妹苦笑了一声,他想起来多年前父亲叮嘱自己保护妹妹,那时候父亲一定没有料到,自己是个受欺负都要妹妹出头的弱鸡。
口不能言的秘密让他对妹妹万分且更加怜惜,如此便也愿意忽视她身上生来就带有的原罪。
他反手握住李道然的手,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李道然却被窗外的景色吸引,迷迷糊糊没有听到,扭过头来想问,又被哥哥转移了话题。
李母特地攒了多个月的工钱送兄妹俩去集训营,倒不为别的,能多见些世面也是好的。“基因贱民”处处受歧视,连工资都分出了三六九等,李母舍不得多买一张票,只能在车站目送一双儿女远去。
车站破旧不堪,可是对于头一次出远门都兄妹俩,已经足够新奇。
李道然临终前都在怀念第一次坐列车看到的景色,和第一眼看到羽书时的惊艳。
下车的时候李家兄妹被人群冲散,李道然长的瘦弱,被人群挤的东倒西歪,又兼是夏季,空气中混合着汗酸和食物发酵的味道。她奋力穿梭在人与人之间偶尔出现的缝隙,委屈得鼻头发酸,眼眶发红。
突然有一只手拽住李道然,她被迫顺着人群前进几步后,被拽到一旁人流稍少的地方。
人贩子。这是李道然第一个念头,她接着一个飞踢踹中那人小腹,但纵使她已有元婴修为称得上是少年英才,在人流如此之大的地方也难以施展身手。
这一脚只是将那人踹得后撤几步,反而是那人身后路人遭了秧,叠罗汉似的倒了一片。
那人见势不妙溜了,留了一片谩骂声给李道然。
她又不能对着失去理智的路人为自己辩解,吸了一下鼻子憋住即将出阀的眼泪,一头扎进人群继续寻找哥哥。
哥哥没有修为在身,虽然长得比她高大许多,却最是虚弱的。
“小朋友,你家大人找不到了么?”
李道然透过朦胧泪眼抬头看这高大的少年,虽然人群拥挤如湍流,但这少年紧紧拉住她,身形丝毫未乱。
她想了很多词来形容那时候的感触,最后只能微笑着对后人说:“呀,他就是一块石头,正好卡在了心坎儿,砸不烂割不掉,只好放着了。”
人家都将一见钟情形容地像黑暗里的一束光,温暖而带着救赎。可是只有随处可见的石头,才担得起千万年流淌的光阴。
坐列车的大多是贫苦人家,或者是说,连坐列车都是奢望的人家。这些人大多是一些被称作“基因贱民”的人,早就被生活和歧视压弯了脊梁。哪里出来这么一个少年,身形笔直。
“我找哥哥。”李道然抹了一把眼泪,之前的种种委屈悄然间烟消云散。
少年的面部轮廓分明,剑眉星目,长发到肩,身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温暖的味道,英气逼人中不乏儒雅,与哥哥带着阴柔的美完全不同。
她心中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击中,又暗暗好奇这少年的身份,少年回头望了她一眼,也怔忪半晌。
他奇怪这女孩看着如此熟悉,好像从前见过的在贫瘠的土壤中生长的一朵小白菊,清晨时还挂着饱满的露水,简单干净中不乏生机与坚韧。
华羽书觉得心底痒痒,好像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于是他们认识的第二分钟的第三句话,便是:“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她便温温柔柔地回答:“也正是我想问的。”
华羽书道:“你这丫头说话好温柔,堵人也要这么温柔么?”这时代,温柔可人的丫头可不多见,便是洗衣做饭都不做要求,说话温柔熨帖的丫头也没处找。
好不容易摆脱人群的李季青硬是挤在二人中间,也笑:“我也温柔,帅哥不如看看我。”
漂亮爱笑的男孩一向受异姓喜欢,在同性那儿向来吃瘪,李季青被一巴掌拍开,捂着脸委委屈屈:“你搭讪我家小妹,我当然要阻止。这套路从《红楼梦》就开始用,太老了。”
“再者就算你是贾宝玉,我家小妹也不能是林黛玉……”
华羽书似笑非笑得打断李季青的话:“西星人如此了解我华胥国古历史,我感到非常开心。但阁下不是我的组员,不去找你的指导报道,会很失礼的。”
比这更尖锐难听的话,李季青都听过,但他骄傲都是,自己这一颗心从未动摇。
李季青骤然收了脸上明媚漂亮的笑容,一字一顿,铿锵有力:“我不能决定我的血统,但我在这片土地长大,我能堂堂正正的站在这告诉你,我是华胥国人。”他转身走掉,留下的背影笔直高傲,犹如孤松。
有路人听了不屑冷笑,连吃都吃不饱呢,还要什么立场,真是可笑啊。
“你说得对,我向你道歉。”少年却真的行了一礼,风度优雅无可挑剔,标准的贵族礼仪。一丝丝微妙的别扭在空气中蔓延着,李季青面无表情地打量少年,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蓝眼睛里一片疏离冰冷。
他冲李道然挥挥手,自己又去找自己的小组会合了。
那少年身边自带气场,原本一路走来人们便自发让开一条路,这一礼下来,方圆两米都有没有人再靠近。
他转过身低头看李道然,下颌线干净硬朗,清冽磁性的声音中夹杂了少许不易察觉的温柔:“我是华羽书,你的指导。”
他有意无意地继续打量这看上去颇为熟悉的女孩,圆脸圆眼五官精致,看上去颇为乖巧幼稚,与信息上的年龄严重不符——哪里有十八岁成年人的样子,怎么看都是初级学院的乖巧女学生——说是中级学院的学生都勉强。
李道然犹犹豫豫握住那只修长的手:“李道然。”
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少年就是专程来接她的啊,怪不得会很突兀的出现在这群人中。
华羽书轻轻点了一下头,顺手拿过李道然的包裹:“跟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