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预警)
正月一日, 是三元之日也,谓之端月。
祭祖之后,诸人自祖地归返高阳里, 天气严寒,大家脚步都快上了几分, 不愿在外头受冻,也有稚子穿得圆滚滚的在外头玩耍,被家长一把拎了回去。
荀晏越走越慢,落在了最后头。
他穿得严实, 早上起得又早, 去时尚且睡眼朦胧得睁不开眼,在外头受了寒风洗礼又在祖地与自家大人聊了会天, 这会反倒是清醒了。
今年该是少有的团聚与热闹,只是仍然缺了几人。
他呼出一口气,看着袅袅白烟在北风中化开, 他从袖中摸索出了颗冬枣, 便懒洋洋的守在路口吃起了枣子。
冬枣皮薄、汁甜,这天气一冻反而愈显脆甜,清甜的汁水化去了嘴中那难言的滋味。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无法接受椒柏酒的味道, 然而正月饮椒酒却是逃不开的习俗, 年年都得尝上一口这复杂的滋味。
花椒辛辣,柏叶苦涩, 泡在酒中那滋味可真是绝了,一口能让他恍惚一个上午。
他咔嚓咔嚓吃了四五个偷藏的冬枣, 拍了拍手准备离去, 抬眼却见不远处乡间小路上有飞尘扬起, 溅起一片雪水。
牛车不紧不慢行了过来,停在了他面前,驾车的仆僮向他行礼,里头有人撩开车帘向他微微一笑。
“公达!来何迟也!”
荀晏责怪道,一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荀公达下车,摇着头握住了自家小叔父的手,果然又是一片冰凉。
“叔父好守门?”
“为荀益州守门,晏甘之如饴也,”荀晏揣起了手,慢吞吞说着,“错过祭祖,今晚守岁当罚三杯。”
“谨遵小叔父之命。”
荀晏见他这般‘懂事’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沉思片刻说道:“今岁的酒是我酿的。”
“我听闻曹公深谙此道,便去寻了曹公,又问賨人制酒之法,结合百家之长,遂酿得此酒。”
他说话间忍不住暗示的看向了荀攸,面上几乎写满了求夸夸,荀攸眼皮一跳,他伸手摸了摸,半晌才温声道:“既是叔父所酿,必是好酒。”
虽然听起来总有些不大靠谱的感觉。
里屋的人见荀晏迟迟不归,连派人出来抓人,已嫁作人妇的外甥女驾轻就熟的揪住了自家舅舅。
“小舅舅偷枣吃。”
荀安面无表情揭发,抬眼看到荀攸时面上才带上了惊喜。
“公达至矣!”她说道,“益州至此一路艰辛,实在辛苦。”
……他感觉自己的地位忽高忽低的。
荀晏凄凉的想着。
今年的晚宴放在了荀悦家中,大兄素来简朴,少年时更是家境贫寒,如今身居高位也带点抠抠索索,但也无人在意,纵使有人在意也不敢提。
黄昏之时,荀晏入了席,果真又被阿姊逮住说叨了几句,他好声好气哄了许久才安然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与荀彧同席,这厅堂不大,两人挨得也近,一转眼便是兄长食案上的菜肴。
大兄倒还不至于在吃食上苛待他们,又有阿姊一同操持,他只瞧得了琳琅满目的菜肴。
炙烤的鹿肉、泛着焦黄色泽的鸡肉、烤过后冒着油星的烤鱼,又有咸葅几碟,皆是仲冬之时采霜芜菁、葵等杂菜新做的……好的咸菜文化永不缺席。
也少不了五辛盘,即大蒜、小蒜、韭菜、云台、胡荽等辛味,好的重口味也永不缺席。
荀晏期待的看向了自己的食案,于是他的笑容就逐渐消失了。
他想要控诉,但他又不愿在小辈面前这般,最后也只能委屈的坐了下来,一张娃娃脸绷得紧紧的,开始故作深沉。
他这一桌还真是大兄煞费苦心,专门特制的,与旁人都不一样,清淡得他几乎看不到一点油水,一点有味的都没有,他努力瞪出了个花也只看到了一盏肉粥。
最损的是中间还放了一碗煮冬枣,一看就是他阿姊的手艺。
身旁的兄长正在饮酒,大袖遮去了面容,荀晏却觉他肩膀抖了抖,似是在笑,他幽幽望了过去。
荀彧也放下了手,面上果真有几分未褪去的笑意。
“大兄用心良苦,你不久前还犯了胃疾,是该注意些。”荀彧说道。
荀晏知是为了自己好,也只能作罢。
用饭前还得先敬酒相贺一套流程,幼时觉得繁复麻烦,如今才惊觉自己竟没几个能敬的长辈了,自从几年前荀七龙也离世,自己不知不觉竟也成了族中正儿八经的长辈了。
他努力干饭,用完后便指挥着仆从点起火炉。
围炉煮酒,岂不美哉?
新酿的酒泛着碧色,颇有一种‘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味道,被煮过后酒味和着不知名的药香愈发醇厚。
起码在香味上有了几分曹孟德的精髓,荀晏很有研究精神的记录着。
“自罚三杯。”
荀晏望向了正与族人谈话的大侄子。
荀攸举杯饮尽,不忘美言夸赞一番。
荀晏将信将疑,实在是大侄子这一张嘴太能骗人了,于是自斟一杯。
……噫好辣。
还有点苦,他应该阻止老师往里头塞药材的。
但有点微妙的上头,他努力想着这种上头感究竟从何而来。
阿姊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饶有兴致的品了一盏。
“清恒若是最近在家无事,不妨管管那白罴,近日又有乡里与我说他偷跑出去偷吃了农具。”
荀采叹气,并且开始打小报告,希望堂弟能够处理一下他的宠物。
荀晏大脑停滞了一会,他拧着眉努力思索着说道:“食铁兽吃铁,天经地义。”
这事不能怪他的阿白,他能赔的。
荀采一怔,她挥了挥手,只能见眼前青年睁着双杏眼,顺从的跟着她的手转。
荀攸自饮自酌,抬眼道:“醉了。”
他语气确凿,还带着点掩不住的笑意,叫旁边几人实在忍不住莞尔。
“没有。”
荀晏认真的转头反驳道。
……只是他是对着荀彧说的。
荀悦也忍不住摇头,“早些送他回去吧,本也不指望他守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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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荀晏睡得迷糊,想了半天没想起来自己是怎么断片的。
他只记得阿姊似乎与他说了阿白又犯事了。
他梦游一般起身,他向来不喜旁人近身服侍,如今熟练的给自己开始裹衣服,只是才下榻便感觉哪儿不对。
所以是哪儿不对呢?
他头脑还有些困倦与混沌,只是随手先去点了边上的火盆,凑在边上才慢吞吞的穿衣服。
火盆很暖和,他越靠越近,只想贴在上面再睡上一觉。
他打了个哈欠,鼻尖却闻到了一股焦味。
荀晏这会才清醒过来,莫不是哪儿走火了吧?他慌忙回头,果真看到了事故地点。
一丛火苗在悬空燃烧着,形如……棍棒?
他惊悚下只见那火苗在空中疯狂摇摆,不一会竟自己熄灭了,只留下一段焦香。
他松了口气,大脑后知后觉感到了一股钻心的疼痛,眼眶中顿时盈出了泪花子。
他颤抖着伸手摸了摸身后那被烧秃了半拉毛的不明物体,摸了四五遍才确定了一个事实。
……这玩意竟然是长在他身上的??
荀晏倒吸一口冷气,手忙脚乱的掰了枚铜镜过来,看到镜中自己动了动耳朵。
那对长毛的,耳朵尖还泛着一簇黑的猫耳顽强的顶开他的发髻,存在感极高的向他耀武扬威着。
他果断出手把那对诡异的东西压下来。
“呜……”
他触电般痛呼一声。
外头的侍从听得动静,唤道:“郎君起身了?可有事?”
荀晏尽力压下自己想要发出奇怪声音的冲动,他回道:“无事,待会也不必进来。”
“唯,”侍从在门外应道,“只是方才……后山的人又言郎君那白罴不见踪迹了。”
他在门外等了许久没有回应,正待再问,里间突然开门了。
那郎君今日穿得格外怪异,头上巾帻形状突兀,上头还牢牢压着个发冠,面色是一向的苍白,只是眼角眉梢却泛了点红。
“我,去寻。”
荀晏咬着牙说道 ,感觉自己头疼得不行。
物理意义的头疼,耳朵尖被压得生疼。
他像踩在棉花上一般,整个人飘飘忽忽又轻巧,循着没有来由的第六感追了出去。
他甚至仔细思索了一会刚刚看到的究竟是猫耳朵还是狗耳朵。
他在一处偏僻的树林间寻得了他的熊猫。
只是稍微有些不对劲。
荀晏沉默着看眼前数量翻倍了的熊猫,两个又丧又萌的熊猫头盯着他看。
他的阿白比较憨,这会歪着头,努力往边上大一圈的熊猫身上贴。
而那大一圈的食铁兽身上格外干净,毛发柔顺而漂亮,这会深沉的坐在那儿,即使是那一对黑眼圈也压不住那股大佬的气势。
荀晏感觉自己被压在身后的尾巴开始躁动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戳了戳那大号食铁兽。
大佬深沉的看向了他,并且又一次无情的推开了阿白。
“……公达?”
荀晏听见自己堪称惊悚的喊出了这个称谓。
他觉得自己有点想笑,又应该赶紧思索一下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他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凑了上去,伸手,压上去,抓一抓,巴适。
荀晏:……
也许他现在应该思考的是怎么让自己停止这见了鬼的踩.奶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