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江南有稻, 一年可二熟?”
“丰饶之地可二熟至三熟。”
庭院中绿荫如盖,枝头上挂着不知名的野果,天气已无盛夏时的炎热, 凉风习习,廊下摆着食案……其实原先并非食案。
竹篮肚子圆鼓鼓的, 里头满满当当摆着金灿灿的卢橘。
卢橘就是长得像黄色的橘子, 用人话说就是枇杷啦, 只是这会的人喜欢称其为卢橘。
卢橘夏熟, 要说品相,应当是四川的枇杷最好,温暖潮湿的地方也盛产好吃的枇杷, 徐州虽残破,但底子还在, 产出的枇杷也是果肉金黄留着蜜, 甘甜多汁。
荀晏坐在小案后,往篮子里挑挑拣拣了好一会才犹豫着选了一个卖相漂亮的递给了他身旁的少年。
他托着腮,咂摸着嘴中残留的甜味, 慢悠悠叹道:“三熟啊……”
北方作物多是一年一熟, 若是能种冬小麦, 那就是二年三熟, 比不得南方水热来得好, 不过这会的经济中心终究是在北方,南方还算是未开发的地方。
他继续向着面前这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提问, 他经常有一种奇妙的穿越感, 比如看着眼前这位日后的吴大帝, 现在仍然少年意气的年少郎君。
孙二郎现在还没有接受过兄长离世临时继位统领江东的地狱级开局训练, 但他也不是什么天真不知世的小孩, 毕竟他可是军阀出身的二世祖,十五岁就当过县令,未及冠就跟着孙策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
“荆南有县,内有温泉水,”孙权顿了顿,似乎是在思索,“左右有田数千亩,以温泉水灌溉,年可三登。”
啊,真是叫人羡慕。
荀晏擦了擦手指间粘着的汁水,身旁的仆役收走了小案上的果子,换了件大氅披在他身上。
“枇杷止咳清肺。”他说。
仆役:“枇杷性凉,要闹肚子的。”
……行吧,他用了三秒钟安详的接受了事实,最后平淡的打量了一会孙权,那少年郎依旧淡然自若,或者说从被俘之后他便一直未曾失态过,像是认定了自己不会被怎么样。
……也确实。
荀晏不得不承认他不可能在这个点上祸害掉孙权,面前尚且有河北大敌袁绍要对付,曹老板的地盘素来是后顾之忧多得很,不似袁绍已解决了卧榻之侧的公孙瓒,可以没有顾忌的全力而出。
所以江东得安抚,孙二郎也享受了贵宾级待遇,但放不放人就是未知数了。
于是他愉快的决定邀请孙二郎继续旅游,什么时候放回江东就看陈登那儿商议的怎么样了,拿多少东西赎人。
[你有没有发现自己觉醒了什么不得了的属性?]清之忍不住问道。
[区区人贩子,]荀晏想起了什么,幽幽回道,[阿兄不也是颍川知名人贩子吗?]
清之:……好像哪里都有问题,细想一下好像又说得没错。
孙权则觉得曹操这伙人真是一个德性,一边扣住了他们派去许昌的使臣,一边则扣住了他。
眼前年轻的刺史看上去无辜单纯又可怜,一手听命行事,一手袁谭害我,但想想这人悄无声息的带兵跑去广陵堵人的操作他就一下子清醒了。
北方人真是狡诈心黑,他还是不够黑。
年轻的小孙决定得再接再厉学习厚黑学。
荀晏并不知道小孙悲愤的想法,他热情的向他介绍了徐州名士陈圭先生,并且邀请他去陈圭门下治学。
孙权脸上的面具终于崩了,我们孙家和陈氏什么关系你不知道吗?这是哪来的拱火大师?
荀晏有些失望的告别了孙二郎,午后的温度适宜,叫人直想要睡觉,他右手抵在自己微热的额间,腹间的伤处恢复得很慢,叫他自己都有些后悔当时咋下的黑手。
[你想要向南引种?]
清之问道。
[嗯,]他答道,[我想要试试。]
汉末有个永恒的主题叫作缺粮。
富庶如袁绍他也会缺粮,四处屯田如曹操也同样缺粮,这是一个一直无法得到解决的问题。
他手下有近万数的泰山兵,他们愿意跟随他自然不是因为他虎躯一震有王霸之气,只是因为他包饭,但徐州破落,如果再次进入战时他不一定包得起饭……当然他也不可能指望曹操送饭,他那估计都自身难保。
似乎历任徐州牧的日子都不大好过。
陶谦手中的徐州还算富庶,但他并算不得一个好的诸侯,他既不能如曹操一般以战养战杀出生路,也不能像刘表一样固守一地百姓安乐,他的内政,尤其是晚年的内政只能说图个乐子,外加战事频频,所以轮到刘备手上时徐州已经是个空架子了。
最后到他手中时,实际掌控范围恐怕连徐州的一半都没有,南有陈氏等世家,北有臧霸等豪强,他可以用他们,但绝不能信任他们。
他有时候也会陷入一些幻想,比如天降红薯土豆玉米的种子,再比如天降一个袁爷爷……
……虽然事实上真给了他改良好的土豆苗他也养不活,大概率只会出现土豆二代而亡的惨案。
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相比起来,还是育种外加引入高产粮种听起来更加靠谱一些。
[可是我不知道往哪引也不知道咋育种啊!]
最后荀晏精辟的如此总结道。
不知道咋弄他可以张贴告示寻找老道的庄稼汉,指不定他就能挖出几个金矿人才出来,但他现在最大的问题实质上却是没有时间。
脚步声从院外传来,他从倦怠的困意中清醒过来,是诸葛瑾来了。
实际上诸葛瑾现在少有的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来,他感觉他好像吵着宅邸的主人小憩了。
其实最早的时候,他是委曲求全留在了这里。
他对于曹操从来没有好感,即使那人在攻徐州时并未像很多军阀一样大开杀戒,甚至于一路还算彬彬有礼,但归根结底,导致他背井离乡的罪魁祸首终究还是曹操,他也同样能从许多事情中窥见那位诸侯狠辣的枭雄本质。
因为这里是他的家乡,因为各种原因甚至于一些外力的强迫,他留了下来,时至今日他却很难再离开了。
他被赋予了过量的信任与权力,若是他此时离开投袁,想来这位荀君许多的计划都会破灭,但……
知遇之恩,不能不报。
他情绪有些复杂的想着。
“子瑜!”
廊下方才还困得直点头的郎君兴高采烈的向他挥手。
他面上不自觉的微微一笑,快步走了过去,然后看到那位荀君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枇杷还有吗?”
诸葛瑾:……
笑容突然收敛。
荀晏有些遗憾的抿了口温水。
……比预料的还要快,青州那边已经在召集人马了,袁谭的人应该不会少,但也不会太多,他们的主战场在盐津官渡那一块。
曹袁若是交战,袁谭必然会发难徐州与兖州边境,以扰曹操后方,这一战是必然的,只是他想要主动出手。
袁谭的风评并不如他爹袁绍那般良好,或者说起初他也是有着良好名声的,但在占据青州全境以后他的名声就逐渐朝着袁术的方向一去不复返了。
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二世祖,相反他是个有点东西的将领。
他初至青州时只有平原一处地盘,随后他北驱田楷,东攻孔融……行吧打孔融可能确实难度不是很大。
“如此……还需麻烦子瑜了。”
荀晏从旁边翻出舆图,指着几处重镇言辞清晰的交代下去,他需要留人守徐州。
诸葛瑾颔首,不时点出荀晏话中存在的谬误之处,他进步的速度非常快,从一个不知军事的士人到能够敏锐的看出布局中的失误几乎没有用太久。
“将小臧将军遣回臧将军处吧,”他顿了顿,转而问道,“关将军与臧将军已聚?”
“正在开阳。”
诸葛瑾一板一眼答道,随后他倏而问道,“一定要亲自去?”
“是的。”荀晏明白他的意思,但也只是如此答道。
诸葛瑾摇了摇头,“君侯伤势未愈,不宜行军。”
“此二人不可信。”
荀晏淡淡道。
他手下没有什么能独当一面的武将,他也不相信泰山诸将与关羽,关羽暂时的同盟都是他的谎言下的产物,臧霸则是个做什么都要留半手的性子。
想到这儿,他忽然想起了还有某位日后被供在武庙里的选手。
但那位选手如今还是个打仗经验值为零,仿佛在往墨家大佬发展的小孩。
“我欲举二郎为孝廉,子瑜以为如何?”
他兴致勃勃的说道,诸葛瑾却差些没跟上他突然跳跃的思维。
“二弟年幼……”诸葛瑾勉强说道。
“孙二谋十五岁都当上县令了!”
那是孙策一心要培养弟弟,诸葛瑾麻木的想着,所以孙二谋是哪位?
见诸葛瑾犹豫,荀晏也没有强求,举孝廉得入许考核,待战事平定后再看他们意愿也行。
他眯了眯眼睛避开有些灼眼的阳光。
孝廉是个好开局啊,若是天下能早日平定,又哪里需要武侯,只需要能治国的丞相。
“所以枇杷还有吗?”
他继续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