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自然没有那么魔鬼, 毕竟他是想要平定泰山郡而不是派个人过去送死。
泰山郡兵积弱,为豪强流寇所欺,荀晏手下尚且有本部兵马千余人可以一同前往,这千余人不似虎豹骑乃装备优良的精兵, 只是普通的农兵, 没怎么上过战场, 是荀晏放在颍阴的私人部曲。
总归是个县侯,有点私人武装也不算什么怪事吧。
千人,守一城都有些为难,更何况督一郡军事, 曹操遂掏出了他的小名单。
“凉茂如何?此人乃孤府上名士, 颇有名望,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曹操如是问道。
“凉茂可为大儒,”荀晏沉吟片刻,“但泰山郡乃匪地。”
凉茂是个标准名士型人才,才华横溢,但泰山郡却未必吃他这一套, 毕竟那里已经是个标准的法外之地了。
“那就吕虔吧,”曹操换了个人选,“他尚在湖陆, 封他做你的长史。”
白嫖是一个学问,曹操的发家史中, 白嫖占据了很大的部分,所以他从来不敢真的对世家豪族下狠手,毕竟他还得白嫖。
吕虔便是其中之一, 他是任城人, 初平年间被曹操派去镇守湖陆, 他带着他的家丁部曲把湖陆守得平平稳稳,中途还有空去平一下叛贼。
且任城离泰山郡不远,正是势力可及之处,带一个地头蛇,钱粮兵马都能就位,唯一需要的就是能压得住这人。
“仅仅长史,未必能令吕虔尽心。”
荀晏道。
长史可以摸鱼,郡守总不能摸鱼,卖命的事,还是得想法子把人绑在那儿。
曹操有些奇怪的瞥了他一眼,摸了摸自己毛绒绒的胡须,想了想问道:“不然只能叫你做个别驾了。”
“那也无妨,”荀晏不是很在意,“左右都是司空说了算。”
“那孤便表吕虔为泰山郡守,暂且叫清恒先做个别驾,督泰山、鲁郡军事,”曹操思忖片刻,含蓄说道,“若是他日徐州可得,封卿徐州刺史。”
荀晏觉得这话颇为耳熟,他左思右想,想起来曹老板好像上次给贾诩画了个冀州牧的大饼,那饼子还遥遥无期呢。
曹操似乎也想起了这茬,他又一次顾左右而言他。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他开始糊弄。
荀晏回去以后还没来得及与族人表达一下自己的不舍之情,万众瞩目的袁术同志终于宣布他称帝了。
建安二年,袁术于寿春称帝,建号仲氏,置公卿,祠南北郊。
曹操在晚宴上宣布了此事。
席上诸人皆是义愤填膺,虽然早就知道这个贼人狼子野心,可是事真发生了还是会感到惊骇,他们可以对天子的弱势冷眼旁观,只要他一天还是天子就行,但并不意味着可以冒出来一个姓袁的天子。
一场好好的晚宴瞬间变成了□□大会,大伙都在剧烈抨击袁术的所做所为,说他枉食汉禄,骄奢无度,喝上头了的人还拿出来他兄弟袁绍和他做个对照组。
大可不必,大可不必。
荀晏默默想着,谁不知道曹老板和袁绍那也是死对头,这谁啊情商恁低,让我康康。
哦孔融啊。
大名士已经喝上了头,文化人骂人那叫个厉害,已经把袁术批得毛也不是,这骂术颇有些祢衡的精髓,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待酒过三巡,下头议论声渐渐小了下来,曹操才举起金樽。
“孤将表吕虔吕子恪为泰山郡守,荀晏荀清恒为兖州别驾,督泰山、鲁郡军事。”
吕虔并不在场,荀晏学着贾诩一贯的做派,眼观鼻鼻观心。
贾文和多瞅了他一眼,这消息他听过就算听过,心如止水,就是这人这模样咋那么眼熟呢。
“若以资历,应当荀君当郡守。”
有人质疑道。
倒也不至于此,我二十五岁,吕公都快四十了,只是出道比较早。
荀晏开始打量碗里的新菜式,顺便不着痕迹的瞥了一圈今日席上菜肴。
嗯,都是十分熟。
“弟年纪尚浅,生性跳脱,吕子恪稳重有才能,为郡守并无不妥。”
窃窃私语中,荀彧这般说道。
令君都这般说道,且曹操也并非随意更改决议的人,周围人皆是一笑而过,有的跑来向荀晏道贺。
后面曹操又陆陆续续说了些接下来的工作安排,总体意思是该揍袁术了,揍袁术,再揍袁术,不揍袁术不是大汉忠臣,他袁本初要是没反应他就不是大汉忠臣。
好一个新型大汉忠臣测试剂。
老板你开心就好。
宴席终散,宾客三三两两的离去,荀晏驻足于门口,等到了晚出来一些的荀彧,二人一同上车离去。
“吕布悔婚,以袁术的性子必然会去讨伐吕布,”荀彧提道,“徐州空虚,但需提防臧霸与袁谭,泰山局势复杂,当以募兵练兵为先。”
荀晏满口答应。
荀彧又说了几句方才觉得不对,他眉头一皱。
“偷喝了多少?”
荀晏:阿巴阿巴阿巴……
————
许都开始点兵运粮,天子一封诏书千里迢迢送到了江东。
“骑都尉,袭爵乌程侯,兼任会稽太守……”
年轻的将军容色俊美逼人,眉眼凌厉而肆意。
他倏而一笑,放下手中诏书,指着前边正在操练的兵士,这些兵士皆是精兵,非流民散将组成的杂兵,虽说装备粗劣,但士气十足,动作有力,都是正当年的儿郎。
“君观我江东儿郎,是否雄壮?”
他笑问。
御史不明其意,却仍是面不改色,顺着他的意思夸赞。
一波彩虹屁后,那年纪轻轻就立下一片基业的将军才似笑非笑看了御史一眼,摆明了说道:“如此军士,却只得骑都尉,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莫名叹出了一股杀气。
顺着他的叹息,正在操练的士卒很给面子的一个前勾拳,重重喊了一声“哈!”,动作整齐划一,气势很足,就是这一拳别正对着就好了。
御史:……明白了。
“确实太低,”御史说道,“不若将军先权代明汉将军,待我回去复命后再请天子任命。”
少年将军终于满意一笑,握住腰间佩剑。
“好!”孙策淡去了笑意,神色变得冷冽,“袁术有僭越之心久矣,策多次劝说而不成,今将讨伐,乃天意!”
御史同样满意一笑,俯身长辑,“将军大义!天下感念。”
袁术称帝后没多久,麾下大将孙策在江东自立,广陵太守受孙策书信,背袁术而投孙策,袁术称帝的第一步就遇到了巨大的挫折,失去了大量的土地,还要面对孙策随时会与曹操或者徐州吕布联合的风险。
许昌中,荀晏准备好了人手,是骡子是马都先练了练,又从曹操那儿稍微薅了点物资,老板虽穷,尚能被薅。
东西也不用带太多,不然到时候辎重队伍得比兵马都多,所以说……还是一路打秋风。
晚间,族里一同用了哺食,比起记忆中的族中聚餐,这一回便显得人丁稀少了许多,席间大多都是些年纪尚小的稚子与少年。
毕竟他这一辈的兄长,有太多都已经经年未能回家了,公达远去蜀郡后便再未能归来,荀衍跟着过去,到现在也没有多少消息,荀谌更是在袁绍帐下,想回也回不来。
侍从一一将饭食端了上来,荀晏有些迟疑的看向了碗里的……饺子。
说是饺子其实也不合适,因为带汤,出于一些刻板印象,荀晏认为带汤的都是馄饨。
“今年冬天清恒应该是回不来了,”身旁的荀采笑了笑,“不若先食娇耳汤,添个好兆头。”
再浓烈的爱情在时光之下也会逐渐平息,荀采终于能够平淡的看待自己曾经的那一段,但她也不曾再嫁,族中因为族人外出,下一代尚且年幼,最终常照料族里,掌事的人竟成了她这个本该已是外人的妇人。
娇耳汤热乎乎的,先前张机琢磨食疗,荀晏路过,表示他想要吃馄饨,张机遂大悟,整出了他的汤饺子。
咬破面皮,里头是羊肉的鲜香与药材被冲淡了的清苦,入肚暖洋洋的。
阿兄笑吟吟看着他,说道:“若是不想待那了便修书告知于我。”
荀晏眨了眨眼睛。
他忘了,他自己可能是个万恶的特权阶层,他家阿兄尚在京中,若是真想调他回来,曹操肯定也不愿意天天被念叨。
荀氏的家宴还是要随意一些,正经了一会,随后便是小孩到处奶声奶气的进行十万个为什么,阿兄的崽、荀悦的崽、荀衍的崽……
荀恽——这是荀彧的崽,只有四岁的小朋友裹成了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团子,眉眼可爱,尚且看不出荀彧的清雅,他缠到了荀晏的身边蹭来蹭去。
“小叔父,讲故事吗?”
小侄子眼神亮晶晶的看着他,充满了期待。
荀晏语塞,他悄咪咪看向了身旁的阿姊阿兄们,在一个书香门第,连讲故事都要讲春秋左传的家里头,他用粗糙的童话故事获得了小朋友们的喜爱,但让他当面讲总感觉怪怪的。
“别有一番新意,暗藏道理,为何不讲?”
荀悦如此点评道。
荀晏面色不变,心中却土拨鼠尖叫了起来,为什么啊!大兄你怎么都听过了!?
荀彧也看了过来,如常的眼神中透露着些许的好奇,在小侄子们期待的眼神,以及大兄谜之鼓励的眼神下,荀晏放弃了治疗。
[上次是白雪公主,这次不如灰姑娘吧,灰姑娘还是有汉化版的。]
清之无所事事的提议。
荀晏才思敏捷,当场魔改了一版孝感动天的汉化灰姑娘,听得小崽子喔来喔去。
怪可爱的。
竟然没人吐槽这故事特血腥,不过想想,割脚后跟什么的,跟东汉更加彪悍且惨淡的民情相比好像根本不算什么了。
“清恒何时娶妻?”阿兄含笑看着一堆的荀氏小崽子,随后回头问道,“只有阿弟无子了。”
催婚来得突如其来猝不及防。
“啊,我尚且要远行……”
他企图辩解。
“泰山郡那儿的姑娘也未尝不可。”
[讲个冷笑话,]清之幽幽道,[你生娃越晚,荀公达的辈分越惨。]
不要迫害公达了啊喂!
荀晏眨了眨眼睛,心虚的顾左右。
娶妻什么的,感觉总是很遥远,和一个可能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姑娘在一起,隔着跨越千年的巨大代沟,而且还是在一个朝不保夕的乱世,要是他哪天莫名其妙就无了呢。
荀彧摇头,却也不强求,只是叹道:“缘分未至。”
他想了想,又道:“若是实在不愿,那便过继一个孩子去你名下。”
荀晏张口本欲直接拒绝,但是想到了一些什么,终究是沉默了下去,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他不在意所谓有没有后,但大人却未必不在意,他又怎能真断了大人的后。
他抬眼,正好瞧见不远处荀安偷偷又弄哭了小朋友。
OvO孩子又欠打了。
————
临行前,与几位友人告过别,荀晏去许市溜达了一圈,买了一包柿饼。
这家人家是有点手艺在身上的,这会的柿子都是野生的,突出一个涩字,这家的柿子脱涩就做得很好,做成柿饼就更加软糯清甜,可以说是难得的美食。
这年头对于吃也没那么多讲究,能吃饱就行,好吃不好吃就难说了,毕竟不是什么食材都是原始的最好吃,没有被驯养过的家畜,包括没有被驯服的果树蔬菜都不大好吃。
他抱着剩下的一包柿饼回家,正好瞧见孔融从宅邸里出来,曹操在外城专门划出了几条街给官员居住,其实很多大臣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孔少府!”
荀晏喊道。
孔融回过头来,微微挑眉,随后一礼。
“荀君有何事?”
他与荀晏虽是邻居,其实并不熟,公事上也凑不到一块,更加没有话题可聊了。
荀晏托付给了他一包柿饼,情真意切的握住孔融的手,表示他想要把这袋柿饼上供给天子,只是他马上要走了,还得麻烦孔公了云云。
孔融稀里糊涂抱住了一包柿饼,本欲拒绝,毕竟入口的东西能不掺合就不掺和,结果被眼前年轻郎君一顿嘱托,一下子懵了,又稀里糊涂的答应了下来。
“这是何意?”
孔融小心翼翼问道,柿饼普通,但送给天子的柿饼便不一定普通了,可能暗藏着什么深意,又可能里面根本不是柿饼。
荀晏:“一包柿饼。”
孔融不相信,并且怀疑的瞅了好几眼。
“只是……柿饼?”
荀晏想了想,这难不成还能是个变异柿子,还是他往柿子里投火药?
就算真有,天子也吃不到第一口,反正他怎么也不会吃到第一口。
“一包刚刚从市集上买来的柿饼。”
荀晏琢磨着加了个定语。
出于对荀氏子弟长期以来良好名声的信任,孔融虽然满头问号,姑且也没有再拒绝了,反正他现在也是准备进宫去讲学。
大多数时候,这位孔氏名士还是很好说话的,只要不和他清谈或者讨论具体事务。
孔融莫名其妙像是肩负重任,抱着一包柿饼面色沉重的上了车。
荀晏眨了眨眼睛,至于吗?
他只是单纯给小皇帝买了个小礼物而已。
清之:[只是柿饼吗?]
[OvO这真的只是个好吃的柿饼而已啊,]荀晏歪了歪头,又道,[可能也希望陛下能看看许昌的百姓,大家过得也还凑合,但也经不住更多的变故。]
清之哼笑了一声:[你是欺负他心软吧。]
[是啊,]荀晏漫不经心的望向远去的马车,[如果可以,我会希望他先妥协。]
不过这也和他没什么关系了,反正他马上要离开许都了。
在举世皆在讨论袁术之事时,一行人马悄悄从颍川离去,奔赴青徐兖的交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