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之中, 一场声势浩荡的叛乱被雷霆手段镇压,叟兵的鲜血与肢体散落在街道上,象征着一方势力的败亡。
挟持天子的权臣立于无数尸首之上,微笑着看着狼狈跪在地上的阶下囚, 轻轻吐出了个字眼。
两颗死不瞑目的头颅随着他的命令咕噜噜的滚到了地上, 与那些叟兵的尸首混在一起, 鲜血漾起凝固的波纹。
“将此二人头颅送往益州,交给刘益州好好看看。”
李傕大笑着说道。
绵竹城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火,大火将附近屋舍馆邑皆焚烧殆尽,包括益州牧那豪奢至极的官府与那些僭越而贵重的车乘。
绵延的车队行于蜿蜒的蜀道之上,大火迫使益州将治所迁往成都, 如今他们的目的地便是成都。
布置舒适且宽敞的车厢内,须发斑白的老者卧于其中, 面色惨淡而憔悴,若是无人告知,怕是根本认不出这个看上去羸弱而疲惫的老人竟便是在益州一手遮天,割据多年的大军阀, 益州牧刘焉。
车外有人匆匆行至,神色惶恐而不安,言:
“府君, 朝廷送来了……”
他话到一半, 竟有些不知如何描述, 好在刘焉此时睁开了眼睛, 阖眼时虚弱的老人, 睁开眼后却仍然像那阴戾的苍鹰。
“奉上予我。”
他简短的说道。
侍从匆匆取来了那装裱华美的木盒, 犹豫了片刻, 在刘焉严厉的眼神下终是颤抖着打开了那个盒子。
血腥与腐烂之气骤然充斥于车厢之内, 两颗浮肿溃烂的头颅正对着刘焉,面容腐败,却却是刘焉再熟悉不过的样貌。
刘焉伸出手,不顾肮脏,轻轻抚过这两颗头颅,蹭到了一手的油水,他的胸腔起伏之间发出了难言破损的气音。
“李,傕——”
他一字一顿的轻声喊道,却是带着一种声嘶力竭的痛恨。
刘璋这些时日第一次被如此重视。
他是刘焉幼子,相比他胆大有谋的两位兄长,他平平无奇,性情懦弱不似刘焉,不受大人喜爱。
只是如今刘焉却只有他这个无能的儿子了。
他的两位兄长在长安密谋诛杀李傕,兵败于长安,大人派去相助的五千叟兵也被击杀于当场,两位兄长皆被诛杀,头颅被传于益州,送到了大人的眼前。
只有他,先前被刘焉留在了益州,没有和远在长安的两位兄长一同起事,捡回了一条命来。
赵韪路过,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了一个琢磨不清的笑容后离去。
那是他父亲的属下,是益州颇具名声的官吏,也是最早追随刘焉,开拓事业的有功之臣。
“小公子。”
身后倏而有人唤了他一声,刘璋这才有些惊慌的转过了头去,他一时还有些无法适应那些官员们对他的热情。
他看到身后那个笑吟吟,留着络腮胡子的汉子,这才稍稍放下了点心。
“何君。”
他回道,相比对待其余人更多了一分亲昵。
他先前困于山道之间,幸得此人相助才得以解困,后来这位名为何仪的山贼感慨于他的名声,带着属下臣服于他,愿为他的部曲亲兵。
“府君似乎病得不轻。”
那位何君若有所指的说道。
刘璋第一时间想要否认,但望着大人的车驾,他一时之间犹豫了。
当他再一次来到父亲的车驾中时,华美的车厢里散发着一股连最昂贵的熏香都无法掩盖的臭气,那是一种血肉腐烂的味道,也像是另一种别的,他一时之间说不上来的奇怪味道。
“大人。”
他不安的喊道。
刘焉似乎已经无法坐起,他趴伏着,虚弱的睁开了眼睛,那双往日里能够刺破人心的眼眸如今苍老而混沌,甚至叫人不知道这双眼睛的主人如今是否还拥有清醒的神智。
“刘呜……”
刘焉混沌不清的在说些什么,声音虚弱而含糊,刘璋慌忙的凑近了身子,俯在刘焉身侧,扑面而来的却是一种浓烈的腐烂的臭味。
他大脑一白,强忍着憋住了呼吸,却几乎未听清刘焉到底说了些什么,只依稀听得了“益州刺史”,“小心”之类的字眼。
他胡乱的点着头,刘焉也露出了笑容,虽然这个笑如今歪斜而丑陋,他们之间完成了一次无效的沟通,但两个人都挺满意的模样。
刘璋扶住了刘焉,这才看到了他的背后,他的背后生着巨大的背疮,红肿,巨大,如狰狞的怪物扎根于那苍老的背上,恶臭的脓液糊得到处都是,成为车内异味的来源。
“大人思念亡兄甚矣,尔等好生照看。”
他对着车旁的侍从嘱咐道。
刘璋离开了车厢,闻到了外面清新而冷冽的空气,他突然明白了那说不出的味道究竟是什么了。
那是人之将死的死气。
兴平元年,刘焉疽发背而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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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痛痛痛痛——”
荀晏面无表情放下了手中染血的绷带,毫不理会病人惨痛的哀嚎。
夏侯惇抽着冷气,哆嗦着手取来了手边铜镜,照见了一张宛如恶鬼一般的面容。
那熟悉的面容上,左眼的部位一片猩红与血肉模糊,依稀还有脓液流出,衬得这张脸愈发狰狞与难看。
他正欲细看,手中铜镜却被人夺走。
“元让啊,这回算你命大。”
荀晏蹲了下来,仔细的处理夏侯惇左眼处的伤处。
“双目乃命门,若是不慎,那是危及性命的。”
他叨叨着,但看着夏侯惇的左眼,仍然忍不住心下一沉。
濮阳一战,曹操为田氏所骗,大败于此,若不是吕布憨劲发作,加之曹操本人那张见鬼说鬼话的嘴,他自己都要成为吕布的刀下魂。
可那些随他入城的将士仍然成了城中亡魂,夏侯惇亦随他而去,虽也突围出城,可左目却为流矢所伤。
他倒是厉害,自己手一拔,像个没事人一样骑着马兜了回来,等下了马,出了将士们的视野,这才痛得连连惨叫。
夏侯惇勉强一笑。
“不是还有清恒在吗。”
荀晏叹了口气,收拾好了药包,正欲出去备些药材,刚抬脚便又想起了什么,把案上镜子也顺便捞走了。
帐外,曹操正一脸沉思的站在那,既不进来,也没有离去的意思。
荀晏挑了挑眉,向曹操行礼,曹操这才惊醒。
“元让……如何?”
他声音很低,似乎是生怕被里头的人听见了。
荀晏垂下了眼眸,看向了手中那些一片狼藉的纱布与绷带。
“性命可保,但左眼……恐怕难再视。”
他委婉的说道。
曹操的神情变得愈发沉痛。
失去一只眼,这对于普通人而言都是一次巨大的噩耗,更何况对于向来骄傲的夏侯惇呢,他素来明白自己这个兄弟,虽然他很少在他面前流露痛苦之色,但他清楚他如今的痛苦。
若非他中吕布之计……
“将军,”荀晏将曹操的神喊了回来,“如今不是哀痛的时候。”
“还请安抚诸将,不然人心尽失矣。”
濮阳一战,败得又何尝只是兵,更是人心,曹营诸将被这场败仗打得惶恐不已,若非尚有曹氏兄弟在外安抚,恐怕这些将领都会直接叛逃吕布,哪还等得到曹操回来。
曹操最后往帐内看了一眼,却并未进去。
“元让之伤,还请清恒多加照看。”
他说道。
濮阳城外,曹操自力劳军,安抚人心,反复攻之,与吕布相持百余日。
秋,蝗虫起。
遮天蔽日的蝗群如一张巨大的黑布,将整片天空掩住,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面对如此蝗群,寻常人确实难以生起反抗之心,如何能反抗?如何能应对?如此数量,这必然是老天爷的责罚。
纵然是鄄城,范县东阿三城中,已经习惯于捕虫的百姓,见此也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就差当场磕头祈福了。
三城之中起的蝗虫倒是不多,毕竟大多数都被强硬手段掐死在跳蝻时期,只是过境蝗却是无法防,谁知道灾难会不会继续降临。
在几乎是痛苦的等待之中,鄄城的百姓看到了上空中,已是在鄄城周围的蝗群如同碰上了什么天敌一般,愣是漏过了鄄城,绕了个弯儿飞向了别的地方。
一片死寂中,那位平日里和和气气,很接地气的枣府君像发了疯一样,突然冲进了农田里,抚摸着田里豆、麻作物的幼苗,大笑着说一些大家听不明白的话。
“蝗螟不喜食!蝗螟不喜食!”
他疯魔了一般喊着。
边上的农户自然听不懂,但大家都乐呵着附和着,不少老人更是跪拜在了地上,默默念叨着什么。
官吏自然也是喜不自胜,他们忙活了这么久,如今能在天灾之下取得如此成果,那可是能吹嘘一辈子的事情。
在一片欢喜之中,荀彧似是想起了什么,急匆匆回到了衙署之中,含笑写下了一些东西。
在整个兖州都深受蝗灾荼毒的时候,鄄城,范县与东阿三城简直鹤立鸡群。
蝗不过境的美言以一种可怖的速度霎时传遍了整个兖州。
当吕布再次出现在濮阳官员的面前时,顿时收获了无数意味难言的眼神。
你吕布一来,兖州就起了蝗灾。
曹东郡就剩下三城,却是三城蝗不过境。
什么是蝗不过境?那得是德政感应上苍!
曹东郡必然是有德之人!
陈宫这会也傻眼了。
他是不知道曹操什么能耐,真的能叫蝗虫不入他境内,可此事不管是真是假,百姓们信啊!乃至于大多数士族也同样坚信这等虚无缥缈之谈,纷纷对于曹操起了一层神秘而敬畏的滤镜。
鬼神之谈,德政之说,常人皆以为然。
结盟不久的反曹势力由于蝗不过境一说,开始了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