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联盟与董卓的对峙转眼来到了初平二年。
在久攻不下, 大事难成的情况下,关东诸将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既然董卓难除, 那我们就……重新拥立一个皇帝好啦!
彼时刘虞正任幽州牧, 刘虞其人乃汉室宗室,曾为甘陵国相,宗正,后任幽州牧, 在任期间政绩卓然, 为政宽容, 在痛苦中挣扎的流民皆迁往其治所, 以求安稳。
如此深得人心的宗室贤才,自然一眼便被关东诸侯盯上了, 欲共立其为天子。
反正都姓刘, 也是汉室宗亲,不妨碍汉室正统。
韩馥与袁绍一同密谋,随后书于袁术,言:当今天子非先帝子嗣, 欲迎幽州牧刘虞为主。
袁术同为袁氏子, 为袁绍堂弟, 但素来与袁绍交情不佳, 两人面和心离,此时闻言顿觉内心那点隐秘的小心思被人戳中了一般。
大乱刚起之际, 他与袁绍还算是一条心,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 昔日里因着相同目标聚集在一起的人却渐行渐远, 彼此都开始有着自己的隐秘打算。
如此虚弱无能的汉室都能坐拥天下, 我四世三公, 名望满天下的袁氏又为何不可一试?
在这般不足与外人道的思量下,袁术更是不希望汉室重新有一位英明贤能的掌舵人,他当即给袁绍写了一封大义凛然,言辞凿凿的回信,拒绝了他的提议,并强烈谴责他诬陷幼主血脉之言。
袁绍乍一见着这回信都吓了一跳,感觉这堂弟像是改了个性子,活像是个铁骨铮铮的大汉忠臣。
再加上刘虞本人亦不愿意,闻得此言简直像是耗子见了猫,恨不能当场自尽以断绝外人这般念头,袁绍此计终究只能作罢。
事已至此,关东联军更如一盘散沙,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各路诸侯忙着去谋取自己的利益,划分地盘,几乎无人想着远在长安,被劫持的幼主与朝廷。
但即使如此,仍有忠义之士一心伐董。
长沙太守孙坚率兵斩华雄,击吕布,在雒阳外九十里处击败董卓,终于攻下雒阳,取得了关东联军起兵来可以说是最大的一场胜利。
自此,董卓终于退守长安,而各怀鬼胎的关东诸侯也终于一拍即散,群雄纷纷割据一方,各自为政,也不管那所谓的长安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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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跋涉后,荀氏宗族在荀彧的带领下终于迁至冀州,彼时韩馥虽人在邺城统筹关东联军事务,但早已命冀州官吏好生安置荀氏一族。
荀氏乃名门大族,名士辈出,更何况荀谌尚在韩馥帐下当值,他自然也不会吝惜一些钱财土地,只是重新建设仍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待得荀彧安置好了宗族,却发觉冀州已然变天。
原本的冀州牧韩馥自认德行才能皆不如袁绍,自请让位于袁绍,袁绍遂领冀州牧。
“兄长此举却是有些冒险。”
荀彧叹道,语气舒缓却隐隐带着些担忧。
浅淡的阳光下,荀氏兄弟少有的再聚于院中,品一壶薄酒,闲散谈笑起来,只是话题却并不那么轻松。
几年外出为吏,荀谌已不再像少年时那般跳脱,甚至说得上有些沉默,几乎与昔年那个爱玩爱闹的少年判若两人。
他此时只是轻抿一口杯中酒,压下喉间苦涩,他也有些惘然,不知自己做得究竟是对还是错。
关东联军解散,群雄各回各家,各自割据一方,袁绍欲取冀州,占一州之力,但却有一人相碍——韩馥。
他虽与韩馥有些私交,但也不得不承认,韩馥其人,无有大才,亦不易辅助,如今天下大乱,不知几时方休,他韩馥真的能够在乱世中保全冀州吗?
若是荀氏宗族未在冀州,他倒也不做此想,但如今荀氏已迁至此,他便不得不多想。
袁绍有意招揽,他便也从了,袁绍有意取冀州,他便来游说韩馥,用一张嘴,不费一兵一卒,叫冀州换了个主人。
“袁本初此人,倒也不算个坏的选择。”
荀谌叹道,提起自己如今所事之人仍然语气平淡。
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天下大乱,诸侯割据,袁氏四世三公,名满天下,兵权、财力、人望皆有,比之各路乱七八糟的军阀,可以说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袁术为人骄横,志高才浅,不是良选,那便只有袁绍了。
“文若, ”荀谌忽而正色道,“谌如今虽为袁公幕僚,但这仅为谌一人之事,不代表荀氏一族的立场。”
荀彧闻言立即明了荀谌的意思,此时微微皱眉,不禁问道:
“兄长不看好袁氏?”
荀谌懒洋洋向后一靠,任由阳光洒在脸上,灼得眼皮微微发热。
“鸡蛋总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他随意说道。
荀彧闻言沉默,话糙理不糙,有些事虽然不地道,但却又不得不考虑到。
如今袁绍形势一片大好,但此人真的值得荀氏倾举族之力帮持吗?
多方下注。
荀谌话里透露的意思明明白白放在了他的眼前,他荀友若选择了袁绍,你荀文若却不一定要一起跟着袁绍。
“还是再看看。”
荀彧说道。
若非不得已,他也不愿用荀谌所言的意思,多方下注免不了日后选择了不同阵营的兄弟要兵戎相见,这是他怎么也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荀谌嗤笑一声,摇头道:
“文若不会喜欢袁公的。”
“为何?”
荀彧挑眉。
荀谌望着庭中桑树,心中却不由自主想起了当时在酸枣时,那些各怀鬼胎,言笑晏晏的诸侯。
“关东联军中,仅曹孟德,孙文台有伐董之心。”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没头没尾说了这句话,其后却也不再多说,扬起笑意举杯饮尽。
放下酒杯后,面上却实实在在挂上了一抹愁意,比之先前提及荀氏立场时还要愁得多。
“长安可有消息传来?”
“没有。”
荀彧闻言也叹气。
叔父,公达与清恒皆困于长安,许久没有消息,也不知是否安好,叔父与公达倒好说,两人皆是沉稳之人,但清恒……清恒年纪尚幼,还是叔慈公独子,这叫他如何放心得下。
荀彧不止一次后悔,当日为何会让清恒留下处理颍阴后事,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被那董贼一道带走。
反倒是荀靖,该吃吃,该睡睡,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荀晏似的,对自家那平日里看起来不咋靠谱的孩子很是放心,还反过来劝说其余人。
“比起清恒,我倒是更担心公达与慈明。”
荀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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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荀晏一行人方入冀州境内。
一朝司空竟直接离去,只留一封辞官书,先斩后奏,这事把小天子都整懵了,只想哭着说你们成年人的世界真是复杂,明明说好会留下来陪我的,结果跑得比谁都快。
而董卓听闻此事也大怒,虽是事出有因,荀爽病重之事也算不得假,但先斩后奏未免太不给他董卓面子了。
他本欲借题发挥于朝中唯一一个荀氏族人,但却被左右劝阻,蔡邕、王允等大臣皆劝说于他,且这二人深得董卓雅信,终是只得作罢。
路途中,荀爽甫一醒来就差点被荀晏二人气得再厥过去,往日里头温和文雅的仪态都不要了,指着这俩绑人一气呵成的小辈就是破口大骂,还不忘捎上尚远在长安的荀攸。
荀晏瞧着荀棐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深感庆幸自己没有半路跑回去,不然看着棐兄这副没出息的模样,估计被骂个两回就灰溜溜带着慈明公回长安去了。
荀棐忍气吞声受着小堂弟嫌弃的眼神,一边又任劳任怨被指挥着去买药材来。
荀晏则坐在官道旁的茶水铺子里,心里头开始盘算着叔父的病还要喝哪些药,幻想着荀氏如今又是如何模样,最后又不得不想到远在长安那个不省心的大侄子。
忽而眼前光线一暗,有一戴着草帽的青衣年轻人在他身前坐下。
荀晏迟疑的多看了两眼,却见那青衣年轻人撑着脸,笑得温柔而又秀气。
“君从何而来?”
那人问道。
荀晏眨了眨眼睛,开始闭着眼睛说瞎话。
“颍川人士,外出避难。”
“好巧啊,君亦来自颍川。”
那人轻快的说道。
他开始四处张望,荀晏总感觉这人莫名的眼熟,但却一时想不起来。
可能是好看的人都有点相同之处?
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长着一副漂亮的皮囊,身形纤长,虽然神态随意但又自有一番风度。
那人像是突然找到了什么似的,他指着不远处荀晏的牛车,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
“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
“晏晏竟认不出嘉。”
青衣的年轻人委屈巴巴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