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晏在荀攸院里蹲了小半天才蹲到了下值的大侄子。
他开始没有理由的迁怒了起来, 又没有加班工资,为什么让他家大侄子加班!
荀攸见到他也不觉意外,熟稔的领着人进了书房, 随后开始整理身边堆积成山的文书,一边问道:
“慈明公今日病情如何?”
荀爽自迁都路途中便开始病了,至今一直未好, 好在身边还有荀晏一直看顾,但这般下去总也不是个办法。
荀晏顿了顿, 随后语气如常说道:
“今日尚可,不过……”
“嗯?”
荀攸抬头看向了荀晏。
荀晏有些腼腆的笑了笑, 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晏把叔父放倒了。”
他说道,一边从宽袖中拿出了一卷竹简。
荀攸挑眉,放下手中事务凑过去看向了那卷竹简,其上却是写着请辞的呈辞。
大意是表示自己年老体弱, 不能再侍奉于天子,请辞官返家,字迹上与荀爽平日里的字迹有七八分像, 乍一看有些怪异, 但细看这些不相似又可能是病中无力, 自己变形导致。
“长安事务繁多, 叔父无法静心养病,故而出此下策,公达莫要怪我。”
荀晏低声道。
荀攸微微皱眉, 他近两年年纪渐长,却未如同龄人一般容色开始衰败, 反而眉眼愈发成熟, 不若少年时那般姝丽稚嫩, 皱起眉来还有些说不清的压迫感。
反正这会荀晏是有些紧张起来了,大概是做贼心虚的缘故。
荀攸倏而一笑,摇头道:
“小叔父可真是大胆,不过这文书伪造的还不行。”
他站起身来,在屋内书架上翻找了起来。
荀晏跪坐在一旁,反而有些茫然。
他原本以为荀攸会责备他一番,然后他分析利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以武服之……啊呸呸呸!
[我觉得你直接快进到最后一步也挺好的,整这么多前奏干什么?]
清之说道。
荀晏偷偷抬眼看向了大侄子,正好能看到朱袍文官的背影,腰背纤细,完全是一副文人的姿态。
[唉,我这不怕我手劲太大,不小心给人敲坏了怎么办?]
以前张机教他穴位之学,他那会还小,有些分不清轻重,张机也未曾在意一个小孩能搞出什么事,然后他就被自己小徒弟直接劈晕了过去。
所以……能不动武当然还是不要动武啦。
这么想着,荀晏摸了摸袖中另外一份文书,趁荀攸背过身在翻找,暗搓搓的将药粉倒入荀攸的耳杯之中,看着药粉融于无色的水液中。
荀攸转过身,见荀晏仍然端坐于原位,只是不知为何神色有些紧张,见他看过来以后还讨好般的笑了笑。
他神色未动,只是将手中竹简交于荀晏手中,自顾自又转身去拾掇屋内的香炉。
荀晏低头看向这份竹简,却惊而发觉这竟然也是一封荀爽的请辞,只是措辞用语更加规范,连字迹都与荀爽平日里的字迹一般无二。
“公达这是何意?”
他问道,心中却隐隐已有了答案。
荀攸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炉内的香料,缓和的暖香开始充斥着屋内,他面上甚至隐隐带着些许笑意。
“慈明公年迈,长安事态复杂,攸早有劝他辞官之意,只是一直不知如何开口,未想清恒却直接帮攸办好了。”
他说道。
“不知清恒现今如何安置慈明公?”
他拂袖而过,却未坐在先前的位置,而是落座于窗下,微笑着问道。
荀晏一时被大侄子的美颜占据了智商,他轻快的说道:
“公达竟与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晏暂且将叔父安置于屋内,吩咐侍从不可入内,城外已打点好了牛车与侍卫,只待出发了。”
而且他下足了药,保管叔父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看不到长安了。
他把剩下半句话憋回了心里,认真看向了荀攸,少有的正色道:
“公达不若与我一同归去,长安形势纷扰,非一人之力可以改变,留在这不过止增烦恼。”
荀攸闻此言却是摇了摇头。
“慈明公辞官后,荀氏在朝仅攸一人,若连攸也离去,董卓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荀晏急道:
“陈公不也求出平原相,连夜举族迁离,朝廷连发召令皆不从。”
此前陈纪求出平原相,动身后董卓便后悔了,想再召他回京做官,但陈纪不管不顾,带着全家老小一路向东,头都不带回的。
荀攸有些好笑的整了整袖子,执起耳杯正欲饮,倏而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放下了杯子。
荀晏咽了口口水,有些紧张,外加一些失望。
[他怎么不喝!]
他委屈巴巴说道。
荀攸叹道:
“正因朝廷暗弱,如陈公一般的名士纷纷离去,攸若再离去,颍川一系的士子恐怕皆要失望,又如何能匡扶朝政?”
荀晏突然意识到了他先前未曾想到的一点。
他一直被先入为主的印象影响,认为阿兄会钻进牛角尖的忠于汉室,那公达呢?他也会如此吗?
荀攸与陈纪不同,陈纪认为董卓入京后的汉室形势已然失控,得另寻良机,所以离去,可荀攸却认为如今的汉室还可以扶持。
那他为什么会这样想?
荀晏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他看向了荀攸那张仍旧云淡风轻的面容,说道:
“公达意欲刺董。”
荀攸听后微微一笑,却不曾否认。
“刺董一事,太过危险。”
荀晏低声说道,心中却愁得花都谢了。
他咋那么命苦,前脚碰上叔父寻思着刺董,后脚又发现大侄子也寻思着刺董,他两头阻止都来不及。
“董卓虽具强兵,实一匹夫耳。”
荀攸说道。
“他纵是一匹夫,也是骁勇善战,纵横沙场多年的匹夫。”
荀晏提高了语气。
望着荀攸仍旧平静的神色,他一下子泄了气,气呼呼的说道:
“若公达真要刺董,不若令我前去!”
荀攸这才摇头,他看向了窗外,片刻后才回过头,笑道:
“不过是一个念想罢了,董卓如今还未至长安,攸素来谨慎,不会轻举妄动。”
荀晏微微松了口气,眼神落在了荀攸面前的杯子上。
“想来清恒应当是在慈明公所服药中下了药吧。”
荀攸突然提起这事,语气缓和,但却叫荀晏心头一紧。
下一刻,他又平静了下来,反正都这样了,今天大侄子说什么他都得绑走了!不绑走难不成看着他哪天想不开去和董卓单挑吗!
[你有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清之蓦然说道。
荀晏有些茫然,要说不对劲……可能是今日屋子里暖炉点的比较热乎,加上屋内暖香阵阵,熏得他有些昏昏欲睡。
“郎主,”屋外忽有侍者敲门,“钟尚书郎来了。”
荀攸点头,不再提起先前的话题,转而道:
“攸且去见一下元常,小叔父可要一起?”
他毫无防备的理了理衣袍,背对着荀晏站起,荀晏磨了磨牙,感觉不能再拖了。
荀攸正欲向前走,背后却突然一沉,一只巨型生物一下子挂在他的身上,撞得他险些没有稳住跌倒,好在他早有准备。
身后矮他一个头的少年郎君凶恶的挂在他的身上,一双杏眼圆溜溜的盯着他看,就是瞧上去不大清醒的样子。
已经长大了的巨型猫猫开始打起了猫猫拳,手上软乎乎的,没有往日里那般力道,只是脸上还摆出了一副奶凶的表情。
荀攸憋着笑意,伸出手提住了小叔父命运的后脖颈。
荀晏瞬间宕机。
在场看不见的第三者发出了吃瓜的叹息。
[好像有种早知如此的感觉。]
清之不忍直视的说道,可惜这回没有人接他的茬了。
荀攸推开了门,一只手半抱半扶着荀晏,一边赶忙熄了香炉,免得待会把自己也放倒了。
钟繇人未至,声已至,也不知道他今日得了什么好处,竟显得格外兴奋。
“公达啊,繇今日得了件宝物,你可要一同品鉴一番?”
钟繇抱着自己缠了蔡邕许久才缠出来的字帖,风卷残云的冲了进来,一眼便看到了荀氏叔侄两人格外诡异的姿势。
他嘴角微微抽了抽,脚步一顿,绕开了两人,非常自来熟的进了屋。
“你俩又搞什么呢这是?”
他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字帖放在一旁,微微有些嫌弃的看向少见的失了仪态的荀攸,一边又随手拿起了边上的水杯。
公达素来端正持重,可每次遇到清恒就变得不稳重了起来,瞧瞧,这又不知道在搞些什么。
荀攸欲言又止,或者说都来不及言,就看着钟繇饮下了那杯成分不明的水。
想来……小叔父应当不会真的下药吧?
他心中有些不明确。
钟繇似是才发现荀晏如今是不省人事的挂在荀攸身上,他面色一整,连忙起身,一边念叨了起来:
“怎么了?清恒病了?”
他甫一站起才发觉不知为何有些天昏地转,四肢像是不是自己的一般,他无力的又一次跌坐了回去,抬眼依稀能望见荀公达略带歉意的神情。
钟繇突然明悟了什么。
你们叔侄吵架……怎么受伤的却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