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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沈兆景名字的时候,原本正坐着翻剧本的导演猛地抬眼,目光停住。
从门外走进的女孩,身材不算现在圈里流行的纸片人瘦,带了一点少女的肉感,走路上她的裙摆扬起,腿上穿的丝袜破了两个洞,粉白的大腿肉颤巍巍的挤出一些。
看着狼狈的很,尤其她嘴上口红不知什么时候花了。
但是那种少女的青涩感让她像一颗青苹果。
她眉眼带了点笑,走到房间中间,大大方方的说:“各位老师好,我叫做沈兆景。”
午后的眼光将整个房间映照的金光闪闪,她站在阳光里,脸上不知何时出了汗,有几捋长发黏在她的脸侧,黑发红唇,黑白分明的杏眼清澈含星。
导演林白心里一动,作为编剧本人,没人比她更清楚张晓莲应该是个什么样子的女孩子。
张晓莲不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坏女孩,为客人服务时她都会为一个笑话笑出声,天真又放荡,因没人教导,她坏的不够彻底,又好的不彻底。
擦了口红和胭脂,脸上还是一团稚气,所有迎来过往的人都知道她不算个成熟女人,只是个装老成的孩子。
正如眼前的沈兆景。
天真的烂漫,不懂畏惧也不懂恶意。
林白心念一动,从手边的蓝色文件夹里重新取了一页剧本,递给身旁的助理,她扬扬下巴:“试一试这段戏。”
助理把剧本递给沈兆景,:“导演让你演这段戏。”
沈兆景低头看剧本,不是上午她看的那些,而是下半部分还没送到手里的剧本。
这是张晓莲在警察面前回忆自己第一次站街的时候。
她才十一岁,偷了楼上一个小姐的高跟鞋,怯生生的站在巷口,寻找着客人。
这是剧中戏剧冲突最强烈的一幕戏。
她看完一整页剧本,台词只扫一眼便记在脑子里,心里那个张晓莲倒影比刚刚更加生动了些,她把这一页剧本重新还给助理。
沈兆景闭眼,深呼吸,纤细睫毛微微颤动,再睁开眼,对上导演制片人一堆人的视线,但她的眼中并没有这些人。
仿佛只剩下那条泥泞腥臭的小巷口,背后的阴暗房间里躺着不断呼痛的外婆。
“先生买一枝花吧。”
台词出口,声音清脆可闻,小姑娘的口音带着点粤普,有一点怯弱,带有点不自知的甜。
整个房间一瞬间陷入安静,所有人的注意力在她开口的那一刹那全落在她的身上。
或者说张晓莲的身上。
没有人与沈兆景搭戏,她空一下,等对面的先生说完话,再一次抬起眼,双目盈盈含水,咬着嘴唇,将戏中人的情绪拿捏得分寸不差。
对面的林白身体坐直了,胳膊肘抵着桌面双手交握,身体微微前倾,她盯着眼前的沈兆景,眼中光芒越发强盛。
“我不要很多钱的。”沈兆景因年纪小,并不懂买花后会发生什么,因此并不是很羞耻,只是着急拉拢她第一个客人,她双手悬空拽住,抓住客人的衣角,像只小猫似的,她给客人看自己的胳膊脖子,说:“我刚洗过澡,很干净。”
她那嘴上的红唇在一瞬间也不再显得娇艳,从她的眼神里透露出一股湖水一般的不谙世事。
“一小时八十块,您要是嫌贵,七十五块也可以。”沈兆景期期艾艾的看他,仰头露出一个堪称乖巧的笑容。
剧情变了,客人买完花,她从床上跳下,怀里抱着八十块钱,兴冲冲的跑到外婆床前给外婆看。
“您看,我也有本事赚钱,一个小时八十,您的药钱和饭钱都能赚回来,等一年后啊,您养好身子,我不就不卖花了,还会学校上学去。”沈兆景扬手,做了个撩窗帘的动作,眺望着远处。
“安琪说等我一年,我们继续在一起上学,她答应了给我留着笔记……”话音平白一落,沈兆景反身看去,眼尾突自泛红,笑容尚未散去,眼泪却已经落至唇边,她还不是彻底懂,只隐隐约约觉得不舒服。
心口痛的难过,她再也忍不住了,坐在外婆床边抱膝大哭着,正是一个小孩的大哭声。
哭的凄厉而绝望。
整个试镜厅鸦雀无声,唯独眼前的沈兆景哭的激烈,她身后长发披散肩头,整个人影看上去更小,直至消失不见。
倘若现在是开拍现场,林白已经构思好下一幕的拍摄方向,镜头转换,可惜不是,她情绪激动,沸腾的血液在五脏六腑中流淌,张晓莲就是这么一个孩子,她跌落绝境,没人拉她,最后被黑暗吞噬时,却还坐着能重返人间的美梦。
突然传来一声抽泣声,不少人也因此回过神,正站在一旁默默流泪的助理颇为尴尬的低下头,沈兆景这演技完全炸了,让人立刻代入角色,并能共情到她想传播给观众的情绪。
助理还是忍不住哭,她轻轻的擦着眼泪,无声的给沈兆景鼓掌叫好,决定回去就重温一遍《老家有喜》。
制片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他作为圈内老人,对于沈兆景多有耳闻,只是没有合作过,今天第一次见面沈兆景就给他一个好大的惊喜,他心里暗自把沈兆景这个名字记住。
林白思考片刻,对助理招手,将一页刚从打印机里取出的纸递给她,道:“让她试一试这段戏份。”
林白忽然有些好奇,沈兆景还能给出她什么样子的答卷。
助理接过后,看到内容忍不住一惊,因为纸上是安琪的戏份。
此时沈兆景已经停下了哭泣,她哭的太狠,用手背捂着嘴唇狠狠咳嗽几声,助理递来剧本时顺便递来一瓶水,她喝了两口润润嗓子,低头看这剧本上的内容。
沈兆景惊讶了下,因为剧本上是安琪的戏份。
这次没有台词,只有一句话:安琪喜欢上张晓莲的男朋友,她在门后偷窥到这两个人在跳舞。
相比于张晓莲,安琪是个看上去人人羡慕的乖乖女,家境优渥,父母宠爱,成绩良好的天之娇女,似乎没什么她得不到的。
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
安琪是走在阳光面的张晓莲,张晓莲是获得自由的安琪。
在电影的开端,故事的结局里,两人均死在那个十六岁的夏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