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是表面客气一下的温念:……
“那要不我睡沙发吧。”
她已经坐在了床边,听到时凌云这么一说,人又弹了起来。
时凌云因为憋笑胸前已经有了起伏,仍然紧抿着嘴,表面一副“我大人有大量”的态度。
“算了,今晚就凑合一下吧。”
说着便长腿一伸躺在了沙发上。
温念被这么一说反而更加过意不去,看着时凌云长手长脚缩在狭小的沙发上,看起来很不舒服。
又看了看自己霸占着巨大的床位。
纠结地戳着手指,眼睛一闭心一横开口:
“要不咱俩一人半边床?”
已经闭上眼睛的时凌云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眼,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坐起身再次确认:
“什么?”
说出口就后悔了的温念小脸揪成了一团,没有重复前面的话。
这话要怎么说第二遍?
“算了。”
她说着就躺倒在床上,像是要收回刚才的话,刻意躺在了大床的正中间,手脚摊开,牢牢占据了整张床。
一声低笑在安静的房间格外清晰。
“嗯,睡吧。”
看来前面他没听错,不过也幸好小姑娘没有再重复一遍。
他伸手摁下一旁的关灯按钮。
“晚安。”
灯光暗下的一瞬间,女孩甜美的声音响起。
“晚安。”
黑暗让其余感官变得更加敏感,温念本打算催眠自己快点入睡。
可不远处的人一点细微的动作发出的声响都能影响到她。
她能听见男人清浅的呼吸,偶尔翻身带出的声响。
那些白天会被无意或刻意略过的思绪却在黑夜里尤为清晰。
她索性隔着透光的窗帘看着外面。
天空乌云笼罩,雨仍然不停歇地下着,刷刷的雨声转移了温念的注意。
她努力让自己情绪平复下来。
天然的白噪音加上一整天的奔波,困意逐渐涌起。
她本以为这一觉可以直接睡到天亮,毕竟今天着实有些疲倦。
然而半梦半醒之间,噩梦再次袭来。
白天她以为自己毫不在意的那些黑评,偷偷溜进了她的睡梦中。
“温念,温念!”
她被时凌云拍醒的时候,有一瞬间恍惚。
梦里她在冰上刚刚结束了一场不算顺利的比赛,从观众席投来一件件东西。
那是花滑比赛的常规操作,粉丝们向冰上的运动员投掷玩偶来表达对运动员的喜爱。
然而当她走近一看,投过来的并不是什么玩偶,而是长相丑陋的怪物。
这些怪物甚至还会动,在看到她走过来后,朝她扑了过来。
一声尖叫提上喉咙,还没叫出声,她就感觉另一边有人在唤着自己。
意识终于回笼。
时凌云醒了有段时间了,他睡眠本就浅,更何况在这样简陋的环境睡得也不踏实。
床上最初是传来浅浅的呢喃。
他没当回事,只以为是小姑娘的梦话。
但随着呼吸声越来越急促,之后更是伴着抽泣。
时凌云觉得不太对劲,赶忙起身。
月光穿透窗帘打在床上的小姑娘脸上。
本就白皙的脸蛋此刻更显煞白,牙齿死死咬着嘴唇,支离破碎的轻呼从唇齿中溢了出来。
床单已经有了折痕,而她的手指仍在不停扣着。
之后她的脑袋不断地左右转动,像是要逃避些什么。
她做噩梦了。
时凌云赶忙走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有醒。
她还处在梦魇之中,想要逃离却又找不到出口。
表情看上去十分痛苦。
他又试着唤了几声名字,感觉床上的人抬了抬手。
就在他以为她快要醒来,准备站起身时,手却被小姑娘握住了。
带着凉意的小手与其说是握住,不如说是抓着他,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怎么都不肯松开。
时凌云没有试图挣脱,即使已经觉得皮肤被指甲划过,带着微微的刺痛。
温念是这时候醒来的。
她感觉自己浑身是汗,上一秒在梦里清晰可见的怪物在下一秒就烟消云散。
然后她才发觉自己紧紧抓着时凌云的手。
两人在黑暗中四目相对。
温念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尴尬。
而是被发现的窘迫。
她其实并不是经常梦魇,只会在偶尔神经脆弱的时候才会发生。
大概因为今天换了环境所致。
温念倏地放了时凌云的手,抱歉地笑笑。
时凌云手指摩挲,还能感受到余温残存。
“你做噩梦了。”他的声音带着肯定。
温念没有说话,慢慢坐了起来,双腿曲起,双手抱住膝盖。
其实不用她开口,时凌云就能隐约猜到。
从小姑娘睡梦中细碎的言语,从她装作不在意却总是亮着的微博页面。
时针指向凌晨四点,应该也睡不着了。
温念掀开窗帘,拍了拍身边的床,示意时凌云也坐上来。
经历了一晚上风吹雨打,怒啸的暴雨总算停了下来。
满天迷蒙,若云若雾。
树叶上挂着雨后的露珠,远处的高楼仍有几处亮着灯,与天空中从云层深处钻出来的繁星点点交相辉映。
“梦见什么了?”时凌云和温念并排坐着,开口询问。
他不确定温念真的需要倾诉,只是开口发出邀请,让温念来作出选择。
“梦见大家都在骂我。”
温念如实回答。
“你不会失望吗?”安静了一会儿,时凌云开口。
温念不解地转头,等待对方继续。
“你为了花滑付出了那么多,可有的人却完全不珍惜。”
他们只是轻易地敲击着键盘,就打破了小姑娘所有的努力。
温念沉默了一会儿,就在时凌云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打算转移话题时,小姑娘缓缓开口:
“我是因为喜欢花滑本身,他们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这点。”
温念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何况前辈们滑冰的时候环境更糟糕,我们现在这种都不算什么的。”
时凌云不自觉侧目看向温念,女孩目视前方,眼神清澈而坚定。
“你才十八岁,温念。”
听见时凌云说的话,温念有些诧异。
“如果难过的话,可以不用那么坚强。”
不用把脆弱都留到夜深人静时,一个人硬撑。
这话太过温柔,伴随着蒙蒙夜色,让时凌云凌厉的侧脸也柔和了几分。
“需要的话,可以告诉别人。”
原本想说的话被藏了起来,时凌云顿了顿,在看到温念的侧脸时,又继续开口:
“比如可以告诉我。”
这才是他想说的。
温念第一次听见时凌云说那么多话。
大概是夜深人静总让人情绪脆弱,她眸光闪动,尤其是在时凌云说完最后一句,竟真让她有了一丝想要依靠身边人的冲动。
“那你呢?你难过的事情,也可以告诉我的。”
温念苍白的脸上带着些笑意,终于从噩梦中抽身。
天色浮起一片鱼肚白,曙光初现,从深蓝色的云霞中竖起一线金光。
时凌云陷入了沉思,他当然知道温念指的是什么。
如果他们的关系注定只是朋友,那能成为在深夜互相舔舐伤口的朋友,或许也已经足够。
“两年前,我的启蒙教练在滑雪时意外离世。”
犹豫再三,他还是缓缓开口。
温念抬头望着他,眼神中含着希冀,像是在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虽然早就从时梦筱那里了解大概,可他本人愿意开口,终归是不一样的。
教练对于运动员而言的重要性有多大,可能只有他们这种职业运动员才明白。
logan对时凌云而言不仅仅是启蒙教练,更是半个亲人。
平昌冬奥周期,他跟着教练logan四处训练,却在赛前受伤,无缘冬奥。
伤势恢复后,时家人不再同意时凌云接触滑雪,是logan陪着他劝了时父时母将近半个月,他们才答应。
冬奥马上就要在自家门口举办了,有哪个运动员不想为国奋战的呢?
logan虽然不是中国人,但这种心情他是理解的。
“ling, 你会成为单板界的传奇人物。”
时凌云做到了。
他在比赛中跳出了71米的高度,打破了美国选手保持了将近10年的记录。
还在之后的练习中成功挑战了被视为不可能的triple cork 1440。
谁料教练会离开他。
那天他们如往常一样出门滑雪,logan作为从事单板滑雪事业近30年的行家,太了解该怎么自我保护了,可就在他摔倒后,头部意外撞击到了雪下的岩石。
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时凌云就亲眼看着教练倒在鲜血中,心跳停止时,logan甚至还睁着眼。
是因为还放不下他吗?
那段时间之后时凌云深受幸存者综合征影响,很久都不敢再上雪场。
他一跃而起时都能想到logan临死时的目光。
两人都抬头望着太阳缓缓透过云霞,黎明揭去了黑夜的轻纱。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看别人滑雪吗?”温念柔声问道。
时凌云看着她,露出了不解的眼神。
“因为在滑雪场,天空触手可及。”
时凌云今天第一次笑了出来,他听懂了温念的话。
logan一定去了天上,那时凌云每一次滑雪时,都会受到logan的庇护。
他在天上保护着你呢。
时凌云望向远处的天空,乌云渐渐散开,如同黑色的幕帘逐渐被拉开。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