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念是个小骗子。
时凌云在心底默念。
一个月前,时凌云在手机上翻到关于这一届花滑世锦赛的新闻报道。
温念发挥失常无缘领奖台。
评论里铺天盖地是对她的谩骂。
看客总无情,他们喜爱造神,在温念夺冠后捧她上天,再在她低谷时一把拉下神坛,肆意践踏。
时凌云翻开手机发件箱,只有一个收件人,一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
他给这个号码发了几十条短信,最后一条的发送时间是在一年前。
是温念的号码。
可惜有去无回。
然而世事总无常,本以为就此断了联系的人却住进了他家。
母亲最初说温念会暂住过来时,时凌云第一反应是拒绝。
他不想和她共处一室。
“那我搬出去好了。”他回答得很冷淡。
“不行,妹妹快高考了,你在家方便帮她补习。”
母亲态度一如既往的强硬。
时凌云没再说话,反抗的态度似乎不再坚决。
其实如果他不愿意,母亲也没办法强求。
可能时凌云自己内心也有些动摇。
如果见到他,她会是什么反应。
“凌云哥哥。”
熟悉的嗓音让推着行李车的时凌云有些颤抖,克制着情绪才没有外露。
没有久别的寒暄,没有离开的解释。
就好像这两年的空白不曾存在。
这份认知让时凌云更加无法接受。
仿佛这两年他的胡思乱想不过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我以为我们应该算朋友。”
始作俑者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反过来审判他的冷漠。
朋友。
原来她只是把自己当做朋友。
时凌云自嘲地冷笑。
可明明当时她…
修长的手指在餐桌敲击,看见小姑娘略带埋怨地望着自己,像是在控诉自己的无情。
时凌云本应该对她的控诉一笑带过,把情绪藏进心底,却还是在听到她的问题时,脸上的面具出现了裂痕。
就算只是朋友。
不告而别又没有联系,她一定不是个称职的朋友。
温念在听到时凌云的反问后,瞪大了圆圆的眼睛,咬到一半的排骨还在嘴里,停止了咀嚼。
她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我当时去云南封闭训练了,结果把手机弄丢了。”
她的声音变轻,喃喃解释。
换了手机号后,她有找单云帆要过时凌云的联系方式,却一直没有联系上。
时凌云听了温念的话,神色一顿。
许是阴差阳错,但终究是不够在意。
他此时已经恢复了情绪,清冷的黑眸注视着因为紧张而搓着手的温念,微妙的氛围弥漫开来,仿佛陷入无声的对峙。
“那就算不上什么朋友。”
时凌云哑着嗓子开口,语气透出不容反驳,挑了挑眉,左眼下的泪痣在此刻平添了几分气场。
即使在餐桌前,时凌云的腰背依然挺直,一只手随意搭在桌上,好似在等待温念还能说些什么。
她确实不知道再说什么。
在队里温念因为讨喜的性格一向是团宠,很少被人如此直白地拒绝。
他拒绝当她的朋友。
温念鼓了鼓嘴,碗里的排骨也有些索然无味。
但对时凌云倒没有太多负面情绪,当时确实是她的问题,导致两人断了联系,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后来怎么都联系不上时凌云,可由于新赛季准备训练等一系列的事情,她也就没有再继续找时凌云。
不过这次能重逢也算缘分,希望能努力让时凌云改变对她的印象。
-
洛克菲勒滑冰场,温念的第二次训练。
刚刚换冰不久,洁白平整的冰面上只有少量划痕。
温念适应性地在冰面上划了几圈,冰刀与冰面接触,发出刷刷的声音。
今天三周跳的成功率有所上升,3a的稳定性也好了很多,艾弗逊拿出吊杆,准备让温念辅助练一下四周。
随着女单进入卷生卷死的四周跳时代,隔壁的俄萝年龄越来越小,平昌与她相爱相杀的19岁俄萝阿尼西娅·伊万诺娃已经退役。
温念目前最强劲的对手变成了年仅14岁的尤利娅·奥尔科娃(昵称丫丫),她不仅掌握了温念在平昌跳出的4t和4s,更是在训练中足周跳出了4lutz。
lutz勾手跳,是除了阿克塞尔跳跃外基础分较高的跳跃。
也就意味着如果奥尔科娃能够在正赛跳出4lutz,基础分会高于4t和4s。
人家已经把四周跳当成集邮在攻略了,温念这会儿还在掉技能。
她有些烦躁地甩了甩手,绑着辅助杆熟悉动作。
“试一下?”艾弗逊见温念用辅助杆的情况下能够跳出4t,开口鼓励。
但是不行。
卸下辅助杆后,温念尝试了两次4t,第一次跳空,第二次摔倒。
过往比赛的阴影像乌云盘旋在她头顶,她仿佛陷入了怪圈,只要碰上四周跳,就习惯性摔倒。
这种心理上的坎比生理伤病更难过。
温念摔倒后没有再起身,顺势躺在了冰面上。
刺骨的寒冷透过考斯滕钻进温念的皮肤,也让她心里一阵寒意。
头顶的白炽灯与纯白的冰面仿佛融为一体,温念感觉自己的身体很轻,好像漂浮在了空中。
耳边是冰刀划过冰面的声音。
她十八年的人生几乎一大半是在冰上度过。
“想要放弃了?证明别人所说的女单最多辉煌一个周期的破言论是真的?”艾弗逊蹲在她身边,说的话很直接。
这是艾弗逊惯用的激将法,偏偏对温念很管用。
平昌那会儿她一度想放弃四周跳,毕竟当时还没有哪个女单在赛场跳过。
艾弗逊也是今天这样的语气质问她:
“所以你也觉得四周跳是只有男单可以跳出的动作?”
去他的放弃。
温念的词典里就没有放弃这个词。
她的眼眶有些红,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碎冰,准备继续。
两个小时训练结束,温念在更衣室发呆。
她是个习惯提前做准备的人,所以很不喜欢现在的情形,仿佛她是在被推着跑。
平昌周期她练习四周跳,因为算得上第一个吃螃蟹的女单,所以压力并没有很大。
不像现在,她开启的女单四周跳盛世,可能自己要被拍在了沙滩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脸颊,在心底打气。
正准备离开,却听见门外脚步杂沓,人声熙攘,温念无意间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
“前面跟着艾弗逊训练的事之前那个中国的奥运冠军吧?”
“是,那个wen,摔得可真惨,非要跳四周把自己跳坏了呗。”
温念在更衣室里听了会儿墙角,毫不犹豫开门走了出去。
说话的是两个亚裔面孔的女生,在看到温念时表情显然十分吃惊。
只敢躲在背后说话的垃圾。
温念没有给她们眼色,两人看起来并不眼熟,不管是不是专业运动员,至少没有上过大赛。
她又何必跟她们置气。
温念洗了个手便出了门,在路过两人时,轻飘飘留下了一句话。
“摔倒时花滑的常事,总比躲在背后说话的小人要强。”
她说的是英语,说完听到背后传来一阵fk,勾起的唇角。
虽然讲完这句话解气不少,可平白无故遭来吐槽仍然让她本就不太美好的心情雪上加霜。
温念走出冰场完全忘记会有司机来接她。
顺着并不熟悉的街头快步往前走了好一会儿。
脑子里回忆着四周跳的动作技巧。
发育关对女单影响大的主要原因是导致体重与身高发生变化,影响身体重心,导致跳跃时控制不好轴心。
温念发育不算早,十七岁长高了四厘米,对她的动作并没有产生太大影响。
就在教练和她都松了一口气,以为逃过了发育关时,没想到会杀了个回马枪。
十八岁的她身高长到了167cm,体重涨了四公斤。
这对于花滑运动员而言几乎是噩耗,甚至一直到现在她每天体重还会有细微的变化。
这些细微的变化对于常人而言可以忽略不计,但对于温念而言,她能够清晰感知这些变化对她动作的影响。
这也是为什么总说花滑女单花期短暂的原因,很多女单都因为无法顺利度过发育关就此沉湖。
她不愿意成为她们中的一员。
两年后的北京冬奥会,她一定要站在赛场上,不仅如此,还要为祖国挣得一枚金牌。
想开后,温念停下了脚步,才意识到周围的建筑十分陌生。
风胡乱地吹打起她的发梢,周围红砖外墙,高楼林立,路上是穿衣风格迥异的人们,都行色匆匆地赶着路。
她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听到了汽车喇叭的声音。
温念循声望去,看到停在她旁边熟悉的车辆。
是昨天时凌云来接她时开的黑色保时捷。
她提着运动包正准备走过去,车窗降下,温念看到时凌云皱眉盯着她。
露出略带歉意的表情,温念匆匆上车。
“抱歉,我忘记会有人来接了,习惯了自己去训练。”
温念匆忙解释,偶尔瞟向时凌云,发现对方没有要理她的打算。
难道今天司机又有事吗?
“不过如果司机有事的话,我自己坐地铁回去就好,不然麻烦你特地来接我,真的很不好意思。”
温念咬着唇,斟酌着词句开口。
她之前外训也都是自己一个人搞定的,每次劳烦时凌云来接,着实让她承受不住。
时凌云没有回答,趁着停车随手打开了车载广播。
“纽约时代广场发生一起持刀抢劫事件,受害者为一名二十周岁女性……”
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广播里放出的新闻让温念嘴角有些僵硬。
她略带尴尬地看着前方,没再继续之前的话题。
车子平稳驶向家门口,如往常一样,温念和时凌云道了声谢,便提包下了车。
花园里嫩黄的迎春微开,沿着白色小径分外清新雅致,温念每次经过花园,总有种踏入世外桃源的梦幻之感。
她没有急着进门,坐在池塘边的秋千上发呆。
没想到再次和刚停完车上楼的时凌云四目相对。
这一次温念的注意力没有再放在时凌云脸上,因为她分明看见了他手上拿着的东西。
是他那块画着飞龙的黄绿色雪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