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 2156年1月16日,缅甸金四角,中缅泰老交界区。
“就这?就这?缅甸物价这么低, 普通大通铺也就10块钱一晚上,我们单位居然连10块钱的大通铺都供不起了, 非要我们在深山老林里和尸体一起睡?”
“部里不是连住宿前都拿不出来了吧?头儿最近这么缺钱?”
“我有种不详的预感兄弟们, 我的心一直在怦怦跳, 如果头儿连十块钱住宿钱都拿不出来了……那……那……那今年我们的年终奖还发吗?”
几个年轻的溯源部雇佣兵,一边在地上铺着自己的睡袋,一边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了“细思恐极”的神色。
……开玩笑, 溯源部工资这么低, 六险两金上个月还降了!社保基数上个月还提升了!
这一年到头紧巴巴, 他们可就指着年终奖过活呢!
几个雇佣兵一时连尸体都顾不上吐槽了,纷纷问起最后一个雇佣兵,年终奖的事儿是不是有什么风声。
与此同时, 他们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堆叠着密密麻麻的尸体。
这些尸体里有越南人、柬埔寨人、吉尔吉斯斯坦人,甚至还有欧洲人, 美国人、澳大利亚人。
这些人都是“时间丧失者”,
能救的他们都尽量救了,收押一起看管。
这些死了的,是实在救不了的。
成百上千具尸体, 在南亚40多度的夜晚里摞着。一些尸体已经开始浮肿, 空气里的味道闻起来,就像是几个月没有拖过地的屠宰场。
而他们的褚队,居然为了省十块钱的通铺费, 要他们在这种环境下睡觉。
……这还是人吗?啊?还是人吗?
一个雇佣兵一摔被褥,悲愤道:“这日子不能过了!从褚队谈恋爱开始,队里的福利一天比一天少!褚队的钱难道都拿去谈恋爱了吗?”
这时王德全走过来,敲了敲门板。
几个雇佣兵顿时噤声。
王德全靠在门边,要笑不笑道:“别误会,褚队不是缺钱,褚队是故意让你们住在这里的。”
“你们以前出外勤的时候,不是老在偷偷拿MP4看恐怖片吗?之前你们看鬼片的时候,我骂你们,你们怎么说的来着?”
王德全捏起了嗓子,学着这些雇佣兵的声音道:
“——害怕是不可能害怕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害怕的,奖金又没有,女人又没有,只能看个鬼片才能感受一下心跳的感觉这样子……而且这个片里各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看的。”
雇佣兵们:“……”
“既然喜欢,那今天就使劲感受吧……褚队说了,下次再有偷偷在被窝里看MP4的行为,下次就不是和尸体睡这么简单了。”
王德全笑眯眯地直起身:“好了,我和褚队去住十块钱一晚上的大通铺了,你们加油哦。”他给比了一个心:“fighting!”
雇佣兵们:“!”
王德全转身走出门外。
花园里的尸体堆叠着扭曲着,面色苍白,脸朝向天空。
王德全绕过曲曲折折的长廊,在临时策划室楼下的阶梯上找到了褚西岭。
他指间夹着一根烟,昏暗的灯光兜头而下,青色的烟丝袅袅上升,遮蔽了他的眼睛。
从这个角度,王德全只能看见他如刀刻一般的侧影。
走近了,王德全才看见他指尖还把玩着一个东西。
仔细看,是一截烟蒂。
“那群新兵都闹起来了,说住宿条件太差……这届雇佣兵不行啊。”王德全在他身边坐下,从自己口袋里也摸出一根烟:“怎么,又在想那个女人?”
褚西岭收起烟蒂,不欲将这个东西给其他人看:“没有。”
王德全叹了一口气:“爱情都是这样啊,有命数在的,命里无时莫强求。”
“我年轻的时候有过一个初恋,不是我现在这个婆娘……当然我们那时候都是媒人介绍的,初恋的定义和你们现在年轻人不一样。”
“我和我初恋只互相写过一封信,寄过一张照片,就订婚了……那张照片一下就击中我了。”王德全吸了一口烟:“我那时是真喜欢她,出任务时满心都是她,回去路上连尿都舍不得去撒,就想节省时间早一秒见到她。”
“我们这种刀尖上舔血的活,其实不适合娶普通女孩,大家不是一路人。”
“可我那时年轻,不信邪,结果没两年,两家正商议着婚事呢,她就被人杀了。”
王德全抖了抖烟灰:“那女孩尸体被切成了三块,分三次寄到了我这里,其中一块,是一个胚胎。”
褚西岭抬起头。
王德全脸上没什么表情:“那段时间真是快疯了,命都不要只想报仇。”
褚西岭重新点了根烟:“仇报了吗?”
“报了。”王德全平静地说:“但你看,现在一切不都也过去了?我现在的婆娘其实是密码部的,但是她伪装成家庭妇女,我其实是外勤部的,但我伪装成派出所民警。我们都乐得看对方的伪装,也都有死的觉悟,即便哪天真的生离死别,因为有了觉悟,心里也不委屈。”
“不需要费力维持就能留下来的,才是一路人。”
“如果你费尽力气,李妮妮依然不属于你,那就说明你和她根本不该在一起。”
“放下很苦,但撕心裂肺一阵子也就过去了,不放下才是一辈子都苦,你好好想想。”
褚西岭没有说话。
王德全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背,转身走了。
褚西岭坐在灯下,等到月上中天,一根烟烧成了灰烬,才站起来,回了房间。
除了现代他们所处的这个时空和达摩末罗,时空壁垒外的其它时区,时间已经被侵蚀得七零八落。
自从得到达玛太子的遗笔残卷,知道“时空壁垒”的存在后,溯源部花了一百二十多年,足足三代人的时光,来追查真相。
甚至溯源部就是因此才成立的。
溯源、溯源——追溯世界本源。
几十年前,溯源部集合了世界上仅存的一批物理学家,零散地获得了一些关于时区的消息,发现国内一些地区的时间正在“流失”。
这些物理学家以爱因斯坦方程式为基础,发现时间就像被蒸发的水一样,从这个地区消失了。
可是时间又不是水,它怎么能“蒸发”呢?
物理学家们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把“时间”理解为一种“力”,命名为“时间力”,并通过不同地区引力的变化幅度,准确计算出了“时间力”的减少——也即是“时间”的减少。
但是“时间力”究竟从何而来,目前还没有人真正研究出结果。
溯源部外勤部的雇佣兵们被培训了三个月物理知识,每天学习爱因斯坦和相对论。
学到最后,所有人到都双目无神、一头雾水、印堂发黑。
给他们做培训的物理学家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简单粗暴地告诉他们:“你们就把‘时间’理解一种不可再生资源。”
“你们就把‘时间’理解为像可燃冰,或者石油一样的存在,石油可以拿来燃烧产生热量,作为能源服务社会,它是如此有用,但是它不可再生,以至于所有人都要争夺。”
刚从中东油井和阿富汗人打仗回来的雇佣兵们——哦,那懂了。
抢夺他们的时间=抢夺他们的石油=抢夺他们的钱。
很简单嘛,秒懂。
这几十年来,地球上的“时间力”正在以一种极为快速的速度减少,今天地球上消失了200年,明天地球上消失了400年。
甚至有一次,一次性消失了1000多年。
这些时间的减少方式也不同,有时“时间力”的减少是平均分配的,比如70亿人,每人减少了一秒钟——就像世界上所有的油田,每一个下降了一公分,所有油田的海拔平均下降,几乎让人感觉不到时间正在消失。
但有些时候,“时间力”是按时区减少的,被掠夺最多的地区是非洲,可能因为人口最多、科学滞后,疫病也多,减少他们的时间,比减少其它地区的时间,更难以让人发现。
就算一次性减少一个小时,1亿零249万人,累计就减少了近12万年。
而目前能找到的,与时间有关的非法工作者,则分为两种情况。
一种叫“时间献祭者”,一种叫“时空偷渡客”。
前者为了某种目的,自愿与“它们”交易,献出自己的时间。
后者则穿越在不同时区之中,靠收割其它时区的时间,来与“它们”做交易。
但可惜的是,目前他们尚未有人找到他们的交易方式,而“时间偷渡客”也极为狡猾,他们数量稀少,狡兔三窟,内部组织严密,还有一套特有防审讯体系和自杀哲学,以为组织自杀为荣。
溯源部在几十年的追踪中,活捉过三次“时间偷渡客”。
而这三次捉来的“时间偷渡客”,都以各种令人防不胜防的方式自杀了,死因成谜,连现代医学也无法判定。
一年前他们跟着“时间偷渡客”,一路追踪到这个建立在中缅交界处的基地。
但是当他们进入基地时,里面的“偷渡客”已经跑的跑,死的死。
唯一留给他们的,就是这几千个活死人。
当时溯源部有内鬼泄露了信息,“时间丧失者”的存在传了出去,一时世界陷入了恐慌,几个主要国家犯罪率暴增,一些宗教也开始打着“时间”的旗号,扰乱人心。
溯源部的联合国专家组,和来自其它时区的加密技术人员一起,连夜打造了涵盖多个时区的“时间力身份识别追踪系统”,称作Time ID trag system,简称TITS。
一旦有人被掠夺了时间,TITS上就会反映出来方便溯源部的外勤人员追踪“时间偷渡客”。
但达摩末罗那个年代,户籍系统本身就做得不完善,人口统计也经常有疏漏,是在褚西岭一人力挺之下,才将公元前的达摩末罗大陆,一并统筹在了TITS网络中。
但是褚西岭身边了解他的人,谁都知道,褚队这次是有私心的。
因为褚队被人甩了!
他喜欢的姑娘还呆在达摩末罗大陆不肯回来!
李妮妮的名字因此在溯源部私下疯传。
褚西岭一向以铁血形象示人,从未有过柔情的时候。溯源部搞行政的那些女孩子不知道铩羽而归了多少个。甚至还有毒-枭大亨的女儿追到溯源部门口示爱的,但最后都被褚西岭的钢铁直男心赶走了。
李妮妮就这么成为了溯源部传奇。
又因为大伙不好让头儿知道大家都在关注他的八卦,李妮妮还拥有了一个很长的专用代号,叫“那个不能说出名字的嫂子”。
但褚队大公无私了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公器私用,而且用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上级秉着为年轻人做媒的心,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下面的监控人员也知道自己并不用关注达摩末罗太多信息,只要关注“那个不能说出名字的嫂子”一个就够了。
……
褚西岭开了一罐啤酒,一口喝了半罐,将剩下半瓶酒搁在木头桌子上。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防定位追踪手机“叮”地一声响起。
褚西岭拿出手机看了看,是来自溯源部执勤人员的自动通知——他悄悄关注了李妮妮的动向,一旦李妮妮身上的“时间力”发生了什么变化,就会被TITS第一时间推送到他这里。
古老的按键手机上,用短信写着——
“时间:公元前188年,达摩末罗王朝;
姓名:李妮妮;
ID号:54088;
被掠夺时间:十年。”
褚西岭一下站起。
他手中的易拉罐一下被他捏扁,滚落在地上,但他浑然不觉,只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几行字,脸色极其骇人。
但没过一秒,又有一条短信推送到了褚西岭的手机上。
“时间:公元前188年,达摩末罗王朝;
姓名:李妮妮;
ID号:54088;
被掠夺时间:二十年。”
*
公元前188年,达摩末罗王朝。
李妮妮在一群被大-麻和酒精腐蚀的男人中饶了一圈,最后居然发现两个人手上都有这种黑色手镯。
一个人是法提玛的丈夫,另一个就是李妮妮在铁匠铺里遇见的男人。
李妮妮抬起头,看向达玛太子,举起手上的手环:“这究竟是什么?”
达玛太子抬头看向李妮妮。
男人静谧的瞳仁里,倒映着李妮妮和扶桑花的影子。
“这是‘时间’。”
李妮妮蹙起眉:“时间?”
达玛太子说:“你手上的那个镯子,叫做‘十年’,两个镯子,就是‘二十年’。”
李妮妮想起方才一瞬间,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被剥夺的感觉。
她有了一个荒谬的猜想——难道达玛太子的意思,是一个镯子代表10年时间?碰到一个镯子,生命减少10年,碰到两个,就减少20年?
可这也……太荒谬了吧。
因为普世上被大众理解的时间,并不存在啊。
无论是牛顿的f=ma,还是拉格朗日不含约束力的动力学方程,又或者狄拉克、薛定谔、麦克斯韦、爱因斯坦……这所有大佬的论证里,时间都只是一个参数,一个主观臆想出来的量而已。【1】
它可前进,也可以逆,但它并不真的存在。
后来有一个叫玻尔兹曼的科学家提出了熵增定律。他认为一切都是从有序到无序,正如房间永远是从整齐变得不整齐,这个过程如果不借助外力,是不可逆的。熵只能增加,不能减少,最终宇宙走向无序混乱。
所以熵的增加给了时间一个方向——即时间的增长会导致熵值越来越高。
但实际上,这个论证同时又否认了时间存在。因为如果是孤立的原子,就不存在混乱程度的变化。那又哪来的熵,哪来的时间?
爱因斯坦干脆直接说:“时间只是人类大脑中的一个幻觉。”
爱因斯坦是她心目中没有人能超越的男人,比起达玛太子,爱因斯坦才更像她眼中的神明。
出于对自家男神的敬重,李妮妮立刻对达玛太子的话产生了一丝怀疑。
只是她张开嘴,刚想问什么,就听见小饭馆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冷静、整齐,却又带着一丝急促,仿佛迫不及待想见一个人,军靴在地面上踏出哒哒的声响。
脚步声在小饭馆外停住。
不知从哪里来的不祥的第六感,就在门被推开的刹那,李妮妮忽然打开一边的酒柜,手疾眼快地将达玛太子塞了进去,随后自己也“吱溜”钻了进去。
达玛太子:“……”
李妮妮伸出一根手指,树在自己唇前,比了一个嘘的动作。
两人挤在逼仄的酒柜中,两边是浓郁而廉价的葡萄酒瓶。
下一秒,饭堂门被人向两边轰然推开。
李妮妮透过酒柜门缝,睁大了眼睛。
大小姐穿着一身黑色肃穆的长裙,扬着下巴,眼神扫视过饭堂里七倒八歪的男人们。
他蹙起眉,指尖不耐烦地在桌上敲了敲。
身后几个下属立刻出列,以一种训练有素的姿态,抓着地面上男人们的两条腿,在地上拖行,一个个将他们“请”了出去。
饭堂里的空气顿时为之一新。
大小姐在桌边坐下,用皮靴踢了踢醉得不省人事的绿帽男人。
绿帽男人以为大小姐明天才会过来,今夜放开肚皮喝了许多酒,神经早就被侵蚀干净,被大小姐鞋尖踩到手指,也只是嘟囔了一下,没有一点反应。
大小姐深吸了一口气,抽出腰间的皮带,狠狠一鞭子朝绿帽男人打下。
绿帽男人脸颊边,立刻绽开一条深刻见骨的血迹。
他惨叫一声,瞬间惊醒,抬起头惊惶地茫然四顾。
然后他对上了大小姐美艳的脸。
他的酒意一个激灵醒来,狼狈地伏在地上,想去触碰大小姐的鞋尖。
大小姐一脚踢在他脸上。
绿帽男人侧头吐出一颗牙,脸上流着血,朝大小姐狼狈地爬过来,恐惧道:“对对对不起大大大人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大人明天才来,没做准备……都是我该死!”
大小姐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把鞭子扔给身边的侍卫擦拭,又仔细擦了擦手。
这才淡漠道:“我女人呢?”
橱柜里的李妮妮:“?”
不是,这个“我女人”……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
可大小姐自己不是女的吗,女人怎么会有女人呢?
……等等,李妮妮想起大小姐在地宫中,掰着她的下巴吻她嘴巴的那一幕,忽然顿悟了什么。
她神情复杂而又怜悯地看了一眼达玛太子。
没想到你未来的女人,怀里也有女人呢。
咱就说这帽子它又大又绿,一般人都戴不住。
达玛太子漆黑的长发散落身后,垂着长睫看着她片刻,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你脑子里又在转什么脏脏的念头?”
李妮妮继续盯着外面的一举一动,摇了摇头。
“外边这个人是谁?你认识?”达玛太子看着她盯着外头专注的眼神,指尖捻了捻。
他俯下-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怎么,看到人家长得好看,眼睛都移不动了?”
!!!
达玛太子觉得大小姐长得好看!
男主第一眼,果然都会被女主的美貌折服!
在这男女主会面、剧情可能大幅向前的历史性的一刻,李妮妮镇定了一会儿,才小声地、心潮澎湃地说:“你也觉得她好看?”
达玛太子:“……”
达玛太子曲着腿,将李妮妮抱在怀里。
他身后是剔透晶莹的琉璃酒瓶,长发散落犹如绫罗,哪怕坐酒柜里,姿态也像坐在高台上一般。
“也?”他咀嚼着李妮妮的用词,用指尖拨了拨李妮妮的发梢,漆黑的眼眸盯着她,倏忽笑了:“怎么,你真的觉得他好看?”
李妮妮拼命点头。
达玛太子手指一顿,指甲掐断了她半根长发。
脸上却依旧笑吟吟地:“那到底是有多好看?……比我还好看?”
李妮妮丝毫没有感觉到危险的临近。
她赞美别人的女人,向来是不吝惜言辞的:“(你的女人),当然最好看!”
达玛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下想不到更有意思的设定,先这么设定吧
晚安,周三见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