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妮妮和武太郎一起回到了王宫。
他们在路上正好遇见了苏尔姬妲, 于是李妮妮便和她相约晚饭。
武太郎善意地提醒道:“你刚刚吃了半只兔子。”
李妮妮反驳道:“可是兔子那么小只,根本不够塞牙缝的。而且吃兔子的事,那能叫吃吗。”
武太郎:“。”
于是他们的两人约会, 变成了三人聚餐。
武太郎隐晦地白了一眼苏尔姬妲, 后者浑然不觉。
李妮妮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她原本想让王宫的厨子去做了咖喱牛肉, 结果印度大厨听说李妮妮要杀牛,吓得眼睛一翻, 撅了过去。
厨房里的其他人赶紧把大厨送去了巫医处。可他们也没人敢杀牛。
李妮妮最后只好退而求其次, 让印度宫廷大厨杀了只鸡。
她找人烙了几个印度烧饼,又拿了两壶酒,和武太郎、苏尔姬妲边吃边聊。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最近的老大难问题,官职授予上。
因为战乱,官僚系统中死了太多人, 李妮妮急需大批人才填补。但达摩末罗的识字率只有千分之一, 一千人里才一个人认识字, 这人才确实有点难找。
苏尔姬妲试探道:“要么我们把条件放宽一点?我以前去过王城附近的渔村,里面的村长也不识字,但照样把整个渔村管理得妥妥当当的,识字对基层来说没必要啊。”
武太郎:“可如果不识字的话, 王城的命令下达下去,他们该怎么执行呢?一个地方系统里, 总要有几个能看懂政府文书的人吧。”
李妮妮坐在一边安静地嗦咖喱, 只听不说话,像是根本不在意这事。
她在自己那份咖喱里挑挑拣拣,翻找着鸡肉, 忽然在鸡肉上发现了一个暗红色的痕迹。
李妮妮举起那块鸡肉,放在灯光下仔细查看了半晌。
“这鸡身上的胎记,怎么有点眼熟?”
武太郎叼着一块鸡肉,有点懵:“……鸡还能有胎记?”
“都先别吃了。”
李妮妮把筷子插-进武太郎嘴里,把他咬到一半的鸡肉夺了出来,确定上面没有胎记之后,又塞回了他的嘴巴。
武太郎:“???”
李妮妮在两人莫名其妙的视线下,把他们面前的鸡肉也拿过来,继续用勺子在里面挑挑拣拣,终于又找到了两块同样有暗红色痕迹的鸡肉。
她将这几块鸡肉拼在一起。
鸡肉上零散的痕迹,拼出了一个零碎的、两个角的形状。
那痕迹非常淡,又因为鸡的皮肤本身就一个疙瘩一个疙瘩的,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李妮妮盯着那痕迹看了几秒:“摄政王子的尸体,已经被烧掉了吗?”
“早烧掉了,而且还烧出了几个肾结石,焚尸炉的巫师们都觉得这是舍利子,偷偷留了几个下来放在家里拜呢。”
苏尔姬妲说:“我寻思着喜欢收集肾结石,也不是什么大事,就随他们去了……是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李妮妮:“摄政王子身上,也有一个暗红色的六芒星胎记。”
她又将这几块鸡肉拼给他们看:“你们看,这鸡身上的痕迹,是不是也有点像一颗六芒星?”
武太郎和苏尔姬妲的脑袋凑过来。
三颗脑袋匪夷所思地对着一锅鸡研究了半天。
最后武太郎诚实地下结论道:“我觉得就是这鸡不小心摔倒了,身上被石子刮出的痕迹,哪能那么玄乎呢。”
苏尔姬妲也敬佩地说:“能从这么抽象的图案里看出六芒星,宁也是个人才啊。”
李妮妮:“……”
她狐疑地分食掉了那几块鸡肉。
她明明记得,摄政王子死的那天,她一开始是切开了摄政王子的手腕,摄政王子的手腕飞快愈合了。
但等她切开摄政王子喉管的时候,摄政王子却忽然死了,伤口也没有愈合。
从她切开摄政王子的手腕,到切开摄政王子的喉管,中间相隔的时间顶多十分钟。
这十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因为摄政王子身上的胎记,跑到了鸡身上,他没有胎记护体了?
但不管李妮妮大脑有多天马行空,她也觉得这个猜测不大靠谱。
她只好先将这个疑惑,记在自己心里的todolist里,接着和武太郎、苏尔姬妲讨论起官僚制度的构建来。
“如果找不到这么多官的话,那就不要这么多官员就好了,我们缩减官僚机构。”
李妮妮说:“你们知道政府最耗费官员的机构,是哪个机构吗?”
苏尔姬妲茫然道:“行政机构?”
武太郎:“……什么行政机构,整个政府都是行政机构。妮妮姐说的明明是税务局。”
“对,官僚里60%都是税务局,因为古代政府本质上就是一个税收机器。”
李妮妮给自己倒了杯酒。
“既然如此,那只要我们不收税或者少收税,政府不就精简下来了吗?60%的人一下子就没有了,我们只要招聘剩下40%的人就行了。”
苏尔姬妲喃喃道:“可这怎么行呢,这没有先例啊,政府要是不收税的话,那政府的钱从哪来呢?”
“不,是可行的。”武太郎露出沉思之色:“你们听过‘文景之治’吗?我以前看过一个纪录片,就是讲汉文帝和汉景帝那个时候的经济政策。”
“这两位皇帝的行政思路是,让政府的行政职能减到最低,基本上不干扰民生,政府只收很少的税。”
“百姓轻减了税负,反而休养生息,商业和农业都发展了起来,不仅造就了盛世,还给汉武帝后面攻打匈奴,积累下了一大笔钱财。”
李妮妮搅拌着盘子里,像糊一样的咖喱:“嗯,对的。窦太后当年就是支持这个政策,但偏偏汉武帝的爱好比较败家,他特别爱打仗,打仗就是烧钱,烧钱就只能给百姓加税。”
她回忆了一下:“汉武帝好像光养马,就养了45万匹,给将士发次赏银,就能发20多万斤黄金,最后硬生生把‘文景之治’攒下来的家底,全拖垮了。”
“财政被拖垮之后呢,他就只好滥发货币,搞通货膨胀,压榨百姓,最后弄得整个财政系统几乎崩溃,汉武帝没办法了,才发了罪己诏。”
武太郎:“嗯?汉武帝发了罪己诏吗?”
李妮妮:“发了吧。”
武太郎:“没发吧。”
李妮妮无所谓:“没发就没发吧。”
苏尔姬妲:“……”
不是,这种事情也能这么随便的吗?
她三观尽毁道:“我还以为汉武帝是好的呢,我看《大汉天子》那会儿,窦太后才是反派,黄晓明和陈道明才是好人……没想到最后压榨百姓的,居然是黄晓明?”
“……是汉武帝压榨百姓,不是黄晓明。”武太郎提醒道:“角色行为,不要上升演员。”
苏尔姬妲:“那陈道明……不,陈道明演的东方朔,总是好的吧?”
“当大家只想用‘好’和‘坏’来评判一个人时,就是文明堕落的开始。”
武太郎伸了杯子过来,李妮妮就和他碰了一下杯。
“历史上真正的东方朔,入朝时读过的书只有44万字,虽然受历史局限性吧,但你想想,一套《小学生语文》都多少字了,如果只用知识量为标准,横向对比的话,东方朔差不多就是初中生文化水平吧。”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但那个年代,初中生文化水平已经很牛逼了。”
苏尔姬妲:“……”
武太郎:“不仅如此,他还用三千多块竹片,上书汉武帝,不停地向汉武帝夸耀自己是个美男子,据说汉武帝最后就是因为想看这个家伙到底有多美,一时好奇,才把他召进宫里来的。”
苏尔姬妲:“……”
她的东方男神信仰倒塌,三观一时受到了暴击,坐在一边恹恹不说话了。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李妮妮站起来。
“明天你们让人拟好章程,确定一下我们要裁撤哪些机构……对了。”
她警告道:“最好这个月月底前就把他们给裁光,不然我们还要给他们发下个月的工钱。”
武太郎补充道:“还有,最好让他们自己提出辞职,那我们就不用发补偿金了。”
李妮妮一下子被踩了痛脚:“什么补偿金?还想补偿金?我告诉你,不可能!”
苏尔姬妲:“……”
感觉这两个人已然被金钱逼得,失去了人性了呢。
*
这边和武太郎他们散场之后,李妮妮总算不再浪,老实回到了自己的宫室。
她的宫殿里没有点灯,一片乌漆抹黑。
以往她回来时,宫殿里的灯早被人点好了。
又因为达玛太子不喜欢别人进他的房间,所以她宫殿里的灯烛,都是达玛太子每天亲自点的。
但今天,达玛太子居然忘了过来点灯吗?
李妮妮晚上喝了一点葡萄酒,大脑处于特别活跃的状态,也没有在意这种细节,推开门,就将脚上的木屐踢到了一边,光着脚踩在玉石地面上。
结果没走几步,一抬头,就看到了黑暗中静静坐着一个黑色的虚影,不禁吓了一跳,些微的酒意也立时醒了一半。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她摸索到了石台上的打火石,敲击了两下,点燃了石台上的烛火。
光线影影绰绰地亮起,照亮粗糙的水磨岩石墙面。
达玛太子独自一人坐在桌边,面前是一桌冷掉的菜。
他的扇子居然也没有握在手里,而是放在了桌上。
李妮妮:“……”
李妮妮剩下的那一半酒意,顿时也醒了。
她终于想起,她今天忘了什么了。
达玛太子面前摆的菜,不正是她今天下午点的那道……咖喱青芋吗?
她让达玛太子做了一桌子的菜,然后自己放了达玛太子的鸽子,跑去和人约兔子肉,最后还约人回家吃饭喝酒。
约人吃饭喝酒也就算了。
她还完全忘了家中正在等待着她的糟糠之……呸,家政人员。
桌上摆的还不止咖喱青芋这一道。
达玛太子面前零零散散摆着十多样菜,看起来十分丰盛,还都是耗时间的菜。
他在烛光下抬起眼睫。
那黑眸倒映着烛光,完全露出来的一刹那,几乎带着一丝惊心动魄的美感。
“出去玩了?”
达玛太子坐在桌前,慢慢用勺子搅拌着冷掉的汤羹。
“这么晚回来,怎么都不说一声?”
李妮妮站在门边。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有一种不敢进门的感觉。
“……对不起,你等了很久吗?”
“也没有很久。”达玛太子垂下眼,起身开始收桌上的碟子:“不过是从午后,等到了月上三竿罢了。”
李妮妮:“……”
桌上的菜丝毫未动,看上去色泽鲜艳又漂亮。
达玛太子每把一盘菜,混进一旁的汤碗里的时候,盘子和汤碗就会发出“哐当”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李妮妮的心也随着那碰撞声,“哐当”一下,“哐当”一下的。
她缩着脚趾,站在门边。
不敢进来,又不敢转身就走。
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个嚣张的负心汉。
那缩起来的脚趾,还有点可怜巴巴。
明明达玛太子的语气非常平静,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
但李妮妮的第六感就是觉得,如果现在她胆敢打个哈欠,自顾自地去睡觉,那……那么就一定会出大问题。
说不定是比达摩末罗官僚系统崩溃,更恐怖的问题。
但……但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她不就是出去喝了个小酒,忘了和家里说吗?
达玛太子不是有透视眼吗?反正神明无所不知,整个达摩末罗发生的事,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那她出门不打招呼,也很合情合理啊。
他知道她走了,自己吃不就好了?
生什么气呢。
莫名其妙。
李妮妮感到十分费解。
但第六感又使她不敢反驳。
达玛太子收拾好了所有的碗碟,这时才像刚记起李妮妮站在门口似的,垂眸望了她雪白的脚趾一眼。
她秀气的脚趾抓着地板,烛光下,又软又可爱。
“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吧。”
达玛太子收回视线,端着碗碟走到洗手池边,打开玉石雕刻的水闸。
这里的水引的是山上的泉水,用的是奢侈的黄铜管道。
达摩末罗前代王室穷奢极欲,但也远远不如达玛太子一掷千金。
这个年代的黄铜,因为难以提炼,比黄金还贵。
但是达玛太子为了让李妮妮能喝到山上最纯净的水,耗费亿万之财,直接将黄铜铺了40多公里,把管道从皇宫李妮妮的房间,一直铺到了雪山山顶的不冻湖泊里。
李妮妮粗略计算过,就这一条管道花的钱,就足以再建造一座达摩末罗王城。
而且达玛太子还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都没和李妮妮说。
等李妮妮知道的时候,这条败家管道已经铺完了。
至于达玛太子的钱,到底从哪来。
达玛太子没说,李妮妮也不敢问。
她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就为了霸占达玛太子的家产,直接和达玛太子真结婚了。
毕竟贫穷使人意志薄弱。
但这条管道的确方便了李妮妮很多,平时达摩末罗的贵族想要喝好的水,就要命人专门从雪山上一桶一桶运下来。
但是在李妮妮这儿,就连冲厕所,都是用最好的水。
她想到这里,心底罕见地有点愧疚。
于是李妮妮愧疚地走到达玛太子身后,从后面伸手抱住他的腰。
“你生气啦?”
“……”
她下巴搁在达玛太子肩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侧脸:“你怎么这么爱生气呀,我不就是跟朋友出去吃了一个饭吗?”
“……”
“我和他们只是朋友,又没有别的关系。”
“……”
达玛太子没有做声,洗碗的动作丝毫未停。
李妮妮手环在他的腰上捏捏,像小猫洗脸一样,在他的长发里不停地磨蹭:“我下次不会这样了,我出门前一定和你说一声好不好?你别生气了……你以前也没这么爱生气呀。”
“……”
此刻如果苏尔姬妲在场,那么李妮妮就会知道。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完美契合了“知乎渣男语录”。
要是再加一句“多喝热水”,或者“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她就可以集齐七颗渣男龙珠,召唤神龙了。
她看达玛太子冰雪一样的侧脸,心念一动,手慢慢伸进他雪白的衣襟。
达玛太子按住她作乱的手。
“你总是爱往外跑,是嫌我管得多,还是嫌我无趣?”
他擦干净自己的手指,才伸手将她的手,从自己怀中捉出来,转身朝着她,低声道:
“我已经尽力克制,不去管你,你之前那些情人,我也不计较。你说我心思深沉,那我尽量坦诚,你说我冰冷难测,让你疲惫,那我尽量温柔。”
他脸上没有什么情绪,也没有什么表情。
甚至连声音都是低的,就像一池被春风吹皱的湖面。
“你说我高高在上,不知悲喜,那我就一直对你笑。”
他弯了弯唇角,眼眸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我到底又做错了什么,才让你对我这么厌烦?”
“……我没有对你厌烦啊。”李妮妮诧异地说:“我什么时候嫌你冰冷难测、心思深沉了?你现在这样就很好……其实哪怕高高在上一点也没有关系,你毕竟是神明啊,神明就是高高在上的。”
达玛太子侧过头,凝视着她,长发从他的肩头流泻下来,像华美的锦。
“你是不曾说,但你就是这么想的。”
李妮妮就差对天发誓:“不,我绝对没有这么想。”
“口说无凭,西伽蜜多。”
达玛太子的神情似是失望至极:“你在我身边,连一个小时都坐不住,却能和那群不知所谓的朋友,畅聊整夜……你们谈的那些话题,难道我不能和你谈吗?兵法政事,难道我懂得不如他们多吗?”
李妮妮又怎么敢说,她根本不在乎政事。
她起义,不是为了权利,而是为了能够推平达摩神殿,找到埋藏在神殿下,达玛太子的秘密。
顺便也为了让自己进入王庭里最幽深的所在,阅读达摩末罗不能外传的、关于达玛太子的典籍。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找到这个世界的真相。
从她在飞机上睁开眼睛开始,她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她无法容忍自己活在谎言里,如果她能一辈子不发现蛛丝马迹还好,一旦她发现端倪,她就一定要知道真相。
除此以外,什么都不重要。
什么官僚体制构建,什么出兵南方,什么诛杀摄政王子……这些都是顺带的东西。
顺带的东西,和武太郎、苏尔姬妲他们谈谈就行,压根不需要劳动达玛太子。
杀鸡焉用牛刀?
但是这个想法,她要是直说,岂不就是告诉达玛太子,她最后还是想要离开这个世界吗?
达玛太子明里暗里说了这么多次“和我一同留在这个世界”……至少表面上,可以说是非常介意她会不会离开这件事了。
所以李妮妮根本不敢透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只好生疏地安抚道:“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她说着,还从桌上拿了一个杯子,光脚站在烛光下,清纯又无辜地看着他。
“要么我给你倒点热水?你多喝热水,顺顺气。”
达玛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开始真的只想写30万字,甚至还打算28万字就完结来着
我报给后台的预计字数就是30万字
结果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