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以6伽罗作为界限, 谁在6伽罗内削断的木头多,就算谁赢。
伽罗是古印度记时单位。南亚次大陆计算时间,用的是30进制, 单位是“牟呼栗多”、“伽罗”和“迦湿他”,分别对应时、分、秒。比如一个“牟呼栗多”等于现代的48分钟, 一个“伽罗”等于现代的1.6分钟, 一个“迦湿他”则等于现代的3.2秒。
当然, 还有更小的单位, Nimesas, “一瞬”,相当于0.18秒。
至今大家也不知道,古印度人要这么小的时间计量单位到底有什么用, 算是一个不靠谱的历史未解之谜。
李妮妮和这群码头工人约定的6伽罗,差不多就是十分钟。
和李妮妮比赛的锯木工是个狠人,看着身量高, 精瘦, 却力大无穷,砍木头如砍瓜切菜,手起刀落间, 很快就在脚边垒起了一小堆木头。
其余的码头工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 也纷纷围过来, 手上拿着酒囊在一边起哄,放肆地朝李妮妮说着荤话。
李妮妮装作听不见。
她安静地站在一群光着臂膀、虎背熊腰的男人中间, 像一只鸡仔掉进了狼堆。
等差不多到五分钟了, 李妮妮才在众人的嘘声中,走到自己的木头边上。
然后,从自己的手腕上, 解下了一根……长发。
没错,就是今天早上她在床上莫名其妙捡到的达玛太子的长发。
李妮妮用两根拇指套住那根发丝,按在木头上。
长发纹丝不动。
李妮妮又往下按了按,并冷冷地说:“喂。”
“快点。”
那丝长发,在南亚次大陆高达五十摄氏度冰冷的寒风中颤了颤。随后便乖巧地缠绕在李妮妮的手指上,开始在木头上慢慢下陷。
原本坚硬的木头,在这根发丝下宛若一块半熟芝士,轻而易举就分成了两半。
围观人的议论声慢慢停歇了。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不科学的一切,几个码头工甚至连手上的酒瓶都掉了下来。
李妮妮切割的木头数量很快超过了伐木工,木片在她脚边高高地堆叠起来。
而她手里的发丝却纹丝不动,连个豁口都没有。
很快,十分钟到了。
四面一片寂静。
古代南亚次大陆的百姓们,没见过什么世面,依然陷在方才神奇一幕的震撼里。
而李妮妮的表演还没完。
她走到震惊的众人面前,平静的脸上慢慢露出一种狂热的神情。
随即她高举双手,以不可违逆的语气轻声说:“你们说,我为什么能把木头锯得这么快?”
之前拉李妮妮比赛的包工头微张着嘴,连嘴里肉干掉了都不知道,闻言恍惚地说:“是啊,这是为什么呢?”
李妮妮眼中露出崇拜的神色,忽然深深跪地,吓得众人纷纷后退了半步,形成了一个以李妮妮为圆心的空地。
“这都是因为神主赐予了我力量!”
李妮妮双手高高指向天空,一面绞尽脑汁地回忆着基督教祷告词,一面装出电影里狂热信徒的语调,动情地背诵道:“啊,神主,我们的精神领袖,感谢您赐予我的力量!在今天众位见证人面前,我为着这苦难的民众,期盼您的垂临!”
众人瞠目结舌。
而李妮妮一面跪在地上,举着达玛太子的头发丝。
一面嘴唇几乎不动地、静静地威胁那根头发丝道:“等会儿给力点,不然我回家就把你剪成几段,懂?”
头发丝:“……”
众人于是眼睁睁地看着李妮妮,费力搬了一块大石头在面前,然后垂目站定,大喊一声,双手拉着一根细丝一样的东西,像切割水母一样从石头上晃过——
石头在地上矗立一秒,便向两边轰然裂开。
围观民众顿时一片哗然。
李妮妮趁机从裙子下掏出一顶破旧的帽子,放在面前。
而她自己则盘腿坐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一副神棍的样子:
“神主啊,是您感动了您的仆人……啊,主啊,您爱我们……啊,主,您忠诚的奴仆愿意给予你银币和金币的供奉,您的羔羊正虔诚地默念我主耶稣基督……不,是神主可爱的名字……阿门!”
李妮妮耳边顿时响起了铿锵铿锵零钱声。
这个国家的百姓本来就是神主的忠诚信徒,此刻又被李妮妮展现的神迹所震慑,竟自觉地排起队,一个个到李妮妮面前扔钱。
甚至还有神主虔诚的侍奉者,当众跪下,亲吻李妮妮的指尖。
李妮妮面前的帽子慢慢满起来。
如果银币来得不够快,她就朝着众人虔诚地念一句:“啊,我高贵的、亲爱的神主大人。”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屁事不做,天天就在那里琢磨怎么打造神祇了。
因为这都是钱啊。
而且古代民众对神迹的要求,说实话,真的不是太高。
当年耶稣第一次行神迹,是在加利利迦拿的一场婚礼筵席上,耶稣他妈对他说婚礼没酒了,耶稣于是把六缸——对,就是六缸水,变成了酒。
与他同行的信徒顿时大受震撼,从此对耶稣深信不疑、誓死追随。
就这么件事,传颂了几千年。
还有太平天国,连神迹都没有,表演个神仙上身,就搞死了七八千万甚至一个亿人口——当然太平天国也有进步意义,比如颁布《田亩制》,拉开农民平均主义序幕什么的,但它搞死的人也是真的多,一些地方人口因它锐减83%。
可她李妮妮,方才可是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五分钟里至少锯开了60块木头!六十!
李妮妮表示,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上帝他二女儿、耶稣他妹妹了!
等她挨个祝福完神主的信徒之后,李妮妮面前的帽子就被钱装满了。
一边另一个虔诚的信徒,立刻摘下了自己的帽子,放在李妮妮面前,毕恭毕敬地帮她装钱。
最后李妮妮一共收取了三大袋钱币。
她心满意足地将钱币抱起来,捆在腰上,就想离开这个因为赚钱过分容易,而让人觉得堕落的地方。
此刻李妮妮就很堕落。她不仅不思上进了,甚至还觉得自己手上的钱太宽裕,可以去泡个脚休闲一下了。
结果李妮妮刚转过身,就看见最开始那个默不作声,只默默和她比赛切木头的伐木工,站在她面前。
“你骗了他们。”伐木工的语言依然简洁明了:“等这群人回过神来,可能会来找你的麻烦……这几天还请小心一点,夫人。”
他说完,也不拖泥带水,直接转身走了。
李妮妮在他身后叫住他:“喂,你等等。”
伐木工停下脚步。
李妮妮绕到他面前,看了他两秒:“你叫什么名字?”
伐木工:“阿罕。”
李妮妮:“你好,阿罕,你愿不愿意暂时跟着我做事?”
伐木工看着她一言不发,但眼睛似乎在问李妮妮,为什么?
李妮妮晃了晃腰间的钱袋,真诚地说:“因为你是刚才在场的所有人里,唯一一个没有朝我帽子中丢钱的人,我觉得你很有脑子,可以当我的马仔。”
伐木工:“……”
“你们的国家对女人不太友好,我需要一个八块腹肌的保镖充当门面。”方便她招摇撞骗。
李妮妮清楚地和他罗列了要求:“提前说好,我只雇佣你七天,这七天里,你负责保护我的安全,并承包所有的重活、脏活、累活……七天之后,我会支付给你一个古斯塔金币,你觉得怎么样?”
伐木工也定定地看着李妮妮。
他什么多余的话都没问。
三秒之后,伐木工背起李妮妮手里的包袱,平静地回答道:“好的,夫人。”
*
中午十二点,李妮妮带着自己新收的马仔阿罕,如约在她之前和杨朵朵、武太郎越好的地方等待。
但是她等了好久,也没有看到武太郎和杨朵朵的身影。
就在她以为自己记错了时间,就要打道回府去去找他们的时候。
李妮妮就看见她左侧,尘土飞扬的道路尽头,一个一瘸一拐、鼻青脸肿、还正被几个肌肉大汉压着的沮丧男人,正朝她走来。
而她右侧,土地泥泞的树荫下面,一个一瘸一拐、鼻青脸肿、还正被几个天真无邪小孩用刀挟持着的颓废女人,也正朝她走来。
?
李妮妮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才一个上午,他们两个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命运到底对武太郎和杨朵朵做了什么?
眼看那几个压着武太郎的大汉魁梧的身躯,李妮妮脚步一顿,麻利地转身躲到伐木工身后,并给伐木工打气道:“阿罕,你的重活、脏活、累活来了……加油!”
阿罕:“……”
他面不改色地走上前去,和那几个肌肉大汉沟通了几句。
肌肉大汉脸上横肉抖了抖,露出不满的神色,一拳朝阿罕打来。
但阿罕只是轻巧地一躲,就抓着那个肌肉大汉的脖子,像拎个鸡似的,将他重重扔到了一边墙上。
不过几分钟,几个彪形大汉便倒得倒,残得残,一个个板鸭趴在地上,就差对着阿罕痛哭流涕了。
阿罕打完了这群男人,就走到那群挟持了杨朵朵的小孩面前。
结果还没等他开口,那群小孩就“哇”地一声哭了,转身四散而逃。
李妮妮:“……”
阿罕做完了这一切,回到李妮妮面前汇报工作:“活都干完了,夫人。”
“……”李妮妮张着嘴,看着阿罕,半晌才合上下巴,镇定地说:“好的,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
阿罕:“谢谢夫人。”
李妮妮:“……不客气。”
阿罕垂下头,便又沉默地退到一边,像一个不起眼的影子。
*
李妮妮为了给杨多多和武太郎看伤,几乎花掉了今天赚来的所有钱。
她走在回去的路上时,还在望着自己手里的帽子发愣。
不是,这钱她还没焐热啊,怎么就没了呢。
怎么就这么留不住呢。
四人回去的路上,李妮妮终于明白杨朵朵和武太郎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跟那个男人说了我只卖艺不卖身,但是那个男人居然凑过来想亲我!他还摸我!用胡子扎我!我实在忍不住,就把他按在地上打了一顿……”
武太郎悲愤地捂着被打成熊猫的眼睛说:“结果五分钟后,他拉了他十几个弟兄过来打我!我才知道他妈十年生了十二个兄弟,这谁敢惹啊……”
“……等等。”李妮妮打断他,按着太阳穴说:“你是怎么和他表达,你‘只卖艺不卖身’这句话的意思的?”
武太郎闻言更加悲愤:“我英文中文俄罗斯文法文都说了一遍!”
李妮妮:“……”
可人家是印度人啊!
兄弟,这波被打的不冤。
李妮妮又看向杨朵朵。
杨朵朵一直揪着双手沉默地坐在一边,似乎连小孩都没打过这件事,对她一个泰拳八级选手的打击十分巨大。
“我听妮妮姐说的去捡牛粪,捡着捡着,就有几个小孩过来用手比划说,这是他们的地盘,叫我滚开。”
杨朵朵沮丧地说:“我不想滚,就和他们打起来了,他们十几个小孩打我一个,我、我……我没打过,我就是个废物小点心呜呜呜呜。”
她说着就哭了起来。
李妮妮:“……”
*
说话间,他们终于回到了法缇玛的妓-女小屋。
法缇玛已经准备好午餐,李妮妮把今天本来大获丰收、但最后又被两个败家子买药刨得所剩无几的那点可怜收入,放在桌上,告诉法缇玛这是他们今天的伙食费。
法缇玛愣了一下,眼圈慢慢红了。
她看着李妮妮,伸手掩了掩眼角,就把钱收了起来,转身去厨房给他们加菜了。
五人围成一圈,坐在小屋门前,阿罕帮着法缇玛在地上支了一个烧得焦黑的大土陶锅。
印度的贵族饮食其实还是很精细的,但平民食物实在是差了太多,基本就是把食物煮熟的程度。以至于李妮妮真的毫不期待,整个人蔫哒哒地坐在地上等开饭。
法缇玛给他们一人分了一个盘子,又往每个盘子里分发了一张纸片般薄到透明的饼。
李妮妮……李妮妮心中升起绝望。
并坚定了她明天要挣更多钱,至少要吃顿肉的决心。
但没等她想好新的赚钱方法,就见几个看起来像是婆罗门贵族私人守卫的男人,用平板车拖着一个里三层外三层、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大箱子,走到他们面前。
其中一个守卫道:“你们谁是西伽蜜多大人?”
李妮妮警惕地举起手:“我。”
另一个看上去职级比较高的守卫便走过来,朝李妮妮恭敬地行了一个合十礼。
远看不觉得,这么凑近一看,李妮妮才发现这几个守卫都脸色苍白、精神萎靡,眼下有浓重的青黑,眼神里也全是压抑的惊恐……就跟大白天活见了鬼似的。
“是这样的,我们是执政官大人派来的。”
这个守卫竭力压抑着恐惧说:“自从西伽蜜多大人您离开神殿之后,神殿中就不断发生着怪事,执政官大人实在是没有办法,迫不得已让我们来打扰您,希望您能想想办法解决问题……”
李妮妮蹙起眉:“怪事?什么怪事?”
闻言,守卫眼中露出真实的畏惧:“很多……先是大祭司路过您房间后,忽然无故失踪,我们找遍了整座雪山和山下的小镇,都没有找到他。最后却在您房间外的积雪里,找到了大祭司的一根食指,上面还戴着象征神殿权力的戒指。”
李妮妮:“……哈?”
“这还没完。”另个一守卫接着道:“今天上午,所有经过您之前屋舍上空的飞鸟,都坠落死亡,而且肚子里的内脏全部烂开,明明是刚刚死的鸟,却像是死了十几二十天一样,神殿里的祭司们都说,这是神主降下的惩罚。”
“神殿那边的祭司认为是您杀了大祭司,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异兆,他们吵着想进您之前的房间寻找证据……”
李妮妮倒吸一口凉气:“……不是,执政官大人就这么让他们进去了?”
守卫道:“执政官大人原本是不同意的,但是因为神殿是祭司们的地盘,执政官大人没拗过他们。”
这个守卫按住胸膛,像在强迫自己遗忘什么极其恐怖的画面似的:“结果……结果打开门就发现,您房间里坐着一具无名男尸。”
守卫的首领没敢说,他们所有触碰过这具无名男尸衣角的兄弟,都暴毙了。
生怕李妮妮觉得他们是在找她追责。
可神主在上,他们哪敢啊!
就这种能驯化剧毒尸体,还能把大杀器藏在自己卧室里,和自己同吃同住的大佬,就是大祭司还在世,也不敢得罪啊。
他们身份低微,没有看过古籍中遗留的神主画像,并不知道这个坐在李妮妮卧室里的无名男尸是谁。
但鉴于因这具男尸死的兄弟太多,到最后他们还是总结出了经验——就是这具尸体可能有点洁癖,它不是很喜欢别人碰它,碰了就会死。
它也不喜欢吹风,吹到风了他们也会死。
靠近它的人必须牙齿干净,如果吃过大蒜什么的,还是会死。
而且它很残忍,因为它杀人都不眨眼。
守卫从未见过这么挑剔且邪门的尸体。
最后他们只好在地上铺上最柔软的丝绸,费尽了力气,才在不触碰尸体的情况下,将尸体恭恭敬敬地请上了丝绸。
然后执政官大人忍痛贡献出了他原本为自己准备的棺材,将这具诡异的尸体请了进去。
并趁着祭司们没发现端倪,让他们赶紧把棺材送出来找李妮妮。
“……装在棺材里?”
李妮妮吃惊地看了看守卫,又看了看守卫后面用丝绸严严实实包裹起来的长方形盒子。
她不可思议地说:“你后面驮着的那个盒子,里面装的不会就是我房间里的达玛太子……不,无名男尸吧?”
……不然呢?
几个守卫飞快地将盒子卸下平板车,看都不敢看李妮妮一眼,就双手合十,飞快地跑了。
只留下李妮妮站在南亚次大陆50℃的冷风中,与被扔在地上的棺材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大小姐就在隔壁摊子上吃咖喱
再过几百字就到了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