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妮妮觉得自己豁然开朗。
但其他人依然一头雾水。
杨朵朵蹙眉道:“等等等等, 妮妮姐你别走的太快,我有点跟不上了……我们坠毁的飞机,马航MH8037, 这个名字和达玛古国又有什么关系?”
“8037是经纬度坐标。”
李妮妮说:“我们国家是东经和北纬, 那么8037……就是东经80度, 北纬37度。”
褚西岭眼眸微深:“东经80度,北纬37度……应该在新疆和田。”
李妮妮说:“于阗古国的遗址,就在新疆和田。”
*
其实李妮妮想到的线索不止这些。
但她现在一时没有理清楚。
倒是武太郎惊愕道:“等等,我听过这个地址……和田……和田……于阗……我以前好像看过相关纪录片!说是20世纪英国有一个探险家叫斯坦因,在新疆考古时发现一个神奇的地方,后来被证实, 这个地方就是于阗古国的遗址。”
王大爷纳闷道:“你怎么看过这么多纪录片?”
武太郎:“我不打游戏也不刷抖音, 我还不谈恋爱, 不看纪录片我能干嘛。”
王大爷:“……”听着他都有点同情这孩子了, 太惨了。
武太郎又补充了一句:“据说于阗是一个超级繁华的古国,那一块沙漠差点成为中亚地区数量最多的沙漠绿洲文明遗迹, 文物多到可以重新再建一个大型博物馆。”
何马生也道:“但这和达玛古国风马牛不相及呀,一个在新疆, 一个在印度洋,时差都好几个小时了,古代人怎么可能迁徙得过来呢?”
杨朵朵立刻反驳:“怎么不可能?没听妮妮姐之前说了吗, 人类都迁徙了10万年, 从非洲一直走到了澳大利亚,大陆板块都跨越了,区区几个小时的时差,怎么就迁徙不过来?”
何马生气道:“……杨朵朵,你是妮姐的舔狗吗?”
杨朵朵立刻反讽回去:“怎么, 难道你不是吗?谁天天妮姐妮姐叫的那么欢呢?”
……
褚西岭没理会他们,转头朝李妮妮道:
“我年轻时去过新疆和田,那里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冲积平原上有一个地方叫‘达玛沟乡’,在维吾尔自治区和田策勒县,难道达玛古国的名字来源于这里?”
李妮妮:“我觉得是。”
她沉思道:“我从来到这座岛上时,就在想,为什么‘达玛古国’叫‘达玛’,一开始还以为是当地语言的翻译。”
李妮妮:“现在想起来,‘达玛’应该是梵文的音译,这个词更为人所知的叫法,是‘达摩’。”
杨朵朵喃喃道:“达摩?”
王大爷道:“等等!达摩!我知道这个词啊,佛教不是有一个达摩祖师吗?”
李妮妮:“‘达摩’不仅仅是佛教用词,它的本意是‘影响整个宇宙的真理或规则’只是后来佛教用的多了,它的含义就变成了‘佛法汇聚之地’。”
何马生:“佛法?怪不得达玛人这么信佛。”
李妮妮:“嗯,‘达摩’梵语音译是Dharma,其实就是中文中的‘法’字,我们经常说佛法佛法,‘法’在梵语里就是‘达摩’。”
而新疆达玛沟的梵文音译是“Damako”。
“ko”则可能是一个表示地名的词缀。
去掉这个后缀,新疆达玛沟就变成了“Dama”,和‘达摩’梵语音译Dharma,几乎一致了。
所以新疆“达玛沟”,它的另一个汉语音译,应该叫“达摩沟”。
正如“达玛古国”,汉语音译原本应该叫“达摩古国”。
感觉一下子高大上了起来。
毕竟“达玛”总是让她想起“沙琪玛”,或者“达利园”。
又或者“达利园沙琪玛”。
李妮妮不承认自己是饿了:“这样一下就全部连起来了——你们还记得,达玛广场附近有一个百货商店吗?”
褚西岭道:“记得,佳士米罗百货商店。”他还在那里被蛇围攻过。
李妮妮:“没错,就是‘佳士米罗’。”
武太郎发现李妮妮又进入了那种“我仿佛是在给你们讲解,但其实我是在自言自语梳理思路”的李氏讲解过程,不由得提醒道:“姐姐,说明白点。”
李妮妮:“……你们看过《洛阳伽蓝记》吗?”
杨朵朵立刻说:“看过!周杰伦那首《烟花易冷》,据说唱的就是《洛阳伽蓝记》里的故事,所以我中学的时候专门跑去看了这本书,但是现在记不清了。”
李妮妮:“根据《洛阳伽蓝记》里说的,于阗国主原本不信仰佛教,后来,比丘毘(pí)庐旃来到于阗,并和于阗国主讲了一段佛法。”
杨朵朵已经开始当《百家讲坛》听了,见李妮妮说的慢,还催促道:“然后呢?”
李妮妮:“……然后国主听不懂,但他大受震撼,不仅信仰佛教,还建塔供养这位比丘。”
何马生:“这和佳士米罗又有什么关系?”
李妮妮发现自己现在但凡顿一下就会被打断追问,有点烦:“唐玄奘的《大唐西域记》里说过,那位比丘叫毘庐遮那阿罗汉,他来自的地方,就叫迦湿弥罗。”
王大爷恍然大悟道:“迦湿弥罗……佳士米罗,完全是一样的发音啊!”
李妮妮:“对,还有达玛太子姓‘尉迟’,于阗国主有一段时间也是姓‘尉迟’。”
——这样就全部对上了。
于阗原本盛行小乘佛教,自2世纪末佛教传入于阗后,就逐渐成为大乘佛教的中心。
凡传入中国的佛教经典,十之八九都要先经过这里,是中西方交流最重要的枢纽之一,无愧一个“达摩”的名头。
也能解释为什么达玛古国中,到处都是佛教崇拜的痕迹。
李妮妮在心中算了算现在对上的线索:
1、达玛古国——对应上了“达摩”,佛法汇聚之地。
2、佳士米罗百货商店——对应上了于阗传教者的来处,迦湿弥罗。
3、达玛太子姓氏尉迟——对应上了于阗王室姓氏尉迟。
4、他们乘坐的飞机,马航MH8037——对应上了于阗遗址的经纬度。
5、于阗自古就同时使用汉文和佉卢文,连古硬币都是一面汉文一面佉卢文——正好和他们在祭司府邸找到的文献文字一致。
6、达玛太子陪葬中的“热舍”——中国的“热舍”就是于阗人的“格里芬”。
在于阗人看来,他们的格里芬就是中国文化中的青龙,但其实它们长得非常不一样。
李妮妮记得有一个于阗人,叫尉迟胜还是尉迟什么,曾经参与平定安史之乱,而且李妮妮也确定自己看过一篇文章,叫《尉迟达摩王的颂词》。
所以这姓氏绝不会错。
可这整个的猜测,仔细梳理起来,就不失为有一丝丝细思恐极。
尤其是那个“马航mh8037”的名字。
——他们乘坐了一艘飞机,这架飞机坠毁了,坠毁的地点是一个古国,而古国的源头经纬度,与他们乘坐飞机的名称一模一样?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巧合?
何马生脸色煞白:“难道我们飞机坠毁,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安排好的?”
连褚西岭都露出了冷色:“可能不止我们几个知道达玛古国的存在,整个坠机事件都有背后黑手。”
王大爷也道:“难道他们是故意要让我们坠机进入达玛古国……可我们又有什么特殊的?背后黑手又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本钱这么做?”
杨朵朵满脸恐惧:“不是,你们都没想到重点啊……重点难道不是这个背后黑手,到底是怎么做到一方面让我们坠机,另一方面又能保证我们不死呢?万一我们全死了,坠机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李妮妮也觉得一切越发的扑朔迷离。
她好像航行在一片漆黑的迷雾中,看不到来路,也看不到前方。
这个世界,亦真亦假,似幻似真,身边的人不可尽信,连量子力学都开始摇摇欲坠。
不仅如此,古代于阗明明是多元文明的汇聚之地,也是西方东方的中转枢纽。
它热烈又神秘,在西域开始伊-斯兰化之前,它是都是丝绸之路南线上最重要的佛教艺术中心,还掺杂着印度和波斯文化。
可她莫名其妙地,就是不喜欢这个名字。
听到“达玛”的时候还好,听到“于阗”,她会突然心悸。
就像一个还有一丝丝良心的渣女,在西雅图残忍地抛弃了她的情人,从此以后只要她想起了西雅图,心里就会“咯噔”一下。
李妮妮:“……”
李妮妮立刻把思路转到新疆的烤全羊,把心悸抛到一边。
*
夜幕降临时,李妮妮去了船长告诉他的房间号。
夜里的海浪奔腾反复,远远看去像是在蓝色地平线上一根白色的线条。
就像是电脑坏了,荧屏上一根线从左滑到右,又从右滑到左,无限循环,不知疲倦。
今天下午,众人突发奇想,试图用核反应堆产生的一点热量来蒸海水,虽然效率不高,但是竟然给他们蒸出了小小一杯水。
这海水不足以让人活下去,却是一个好的信号,让大家感到非常的兴奋,以至于现在所有人都在军舰底下蒸水。
甲板上静悄悄的,远远能听到风的声音。
一盏黄色的氙气灯孤独地照耀着一方海面,门扉半掩着,李妮妮推开时,发出了“咯吱”一声。
船舱非常干净,而且整洁。
……从下午4点到现在,褚船长设置了航程路线、蒸馏了海水、用最后一点蛇肉钓上了两条大马哈鱼,中间居然还能空出时间来打扫!
这李妮妮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更不可思议的是,不仅坚硬的铝制床板被人用海水擦过了,房间里所有细小的物品都被人整整齐齐地列成了一条直线,还都朝着一个方向。
甚至就连褚西岭的手电筒、钥匙、螺丝、榔头……也全都按照大小次序,摆放在四角固定的小桌上,所有钥匙钝面朝左,所有榔头方向朝右,让人感觉它们正背道而驰,就要分离。
李妮妮:“……”
这人是有强迫症吗?
对于一个拿来脱裤子的地方,这个房间的整洁程度似乎显得过于隆重了。
褚西岭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正坐在桌前用炭笔画地图,听见她推门时只是顿了一下,手指依旧稳稳地画着线。
“你稍微等我一下,我还有一点没弄完。”
褚西岭没有抬头,但李妮妮注意到他换了一件T恤。
她是凭借T恤的磨损程度来判断的。褚西岭这次出门包里就两件衣服,还长得一模一样,让李妮妮怀疑他衣柜里所有的衣服可能都是一个款式。
而当其余人都在古城里寻找遗民留下的合适衣物时,只有他不为所动,依然对自己的黑T恤情有独钟。
褚西岭这类人,不会在衣服款式上浪费时间,也不会被消费主义所捆绑。
他们冷静、理智、实用主义,每一分钟都用在刀刃上。
搞得李妮妮一直怕浪费他的时间,从进来开始,就礼貌地没有发出声音,怕打扰到他。
“我的行军杯里还剩下一点淡水,你渴的话可以喝,如果饿了,就去我包里找,里面还有半条熏干的小蛇。”
李妮妮“哦”了一声,果然从他背包里翻出了蛇。
于是她安静地在床边坐下来,开始啃蛇尾巴。
没过多久,褚西岭收起草稿,站起来,在她面前蹲下。
昏黄的灯光涂抹在他刀刻般的侧脸上,让他显得英俊而无情。
他看了她半晌,慢慢凑过来,在她侧脸上印下了一个吻。
他唇边的烟咯到了李妮妮的唇角。
褚西岭抬起头,眼眸直直地盯着她,慢慢道:“我再问一遍,你确定要看?”
李妮妮抱着蛇尾巴,点点头。
褚西岭:“以后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他的生活费学费都由我来付,但是你回去后,必须和你前夫一刀两断,再无牵扯……而武太郎,也不能再叫你‘姐姐’。”
李妮妮不明白为什么看个胎记,还必须和自己的前夫一刀两断。
但她不想节外生枝,又寻思着她本来就要和人一刀两断,自己也根本没有孩子,半个月后更是会和所有人——包括武太郎分道扬镳。
所以这要求奇怪一点也没什么,反正对她没影响,暂时答应就是了。
于是她又点点头。
褚西岭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插在她的头发里,低下头开始吻她。
李妮妮已经习惯了这个动作,抬着头顺从地和他接吻。
他指间还夹着一根烟,烟丝味晃过她的眼睛,而海水晃动着舰艇。
没隔多久,他的吻停下了,另一只手指,慢慢从她的侧脸滑下来。
李妮妮觉得情况有点不对。
她身体往后倾了倾,腿也蜷缩上了坚硬的床板:“……想看的话,必须要先这样吗?”
褚西岭压住她的脚踝,拉开,语气寻常:“嗯,这里必须先弄一下,还要先把腿上的筋拉开,不然你会受伤,你之前小腿就过度使用受伤了……你平时拉伸吗?”
李妮妮:“……不拉伸。”
褚西岭把手中的烟折成两段,放到旁边的桌子上:“是吗?”
李妮妮不安地动了动:“可是我今天还没洗漱,没牙刷了,……也没洗过。”
褚西岭俯下-身:“没关系。”
……
这期间,李妮妮想起了一个她不大熟悉的作家。
说不熟悉,是因为她想了半天才想起他的全名。那个作家叫保罗-柯艾略,他在一本书里写过这句话——我坐在彼德拉河畔,哭泣。冬天的空气让颊上的泪变得冰冷,冷冷的泪滴进眼前那奔流的冷冷的河。
李妮妮也觉得自己正坐在彼德拉河畔,哭泣。
就是她哭的地方不大对。
但哪怕如此,她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泪滴在流出来的时候,一开始是炽热的,随后也不会变得冰冷。海边的风就像此刻一样空空茫茫,在她手指拼命想抓住什么时,她滚烫的泪滴,流进了一条滚烫的河流。
褚西岭半跪在铝制的床下,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幽深目光,凝视了一会儿他方才摆弄的小玩意儿,看到她小腿肌肉绷得紧紧的,还顺手帮她做了一遍按摩。
褚西岭:“会觉得铝制床板不舒服吗?”
李妮妮:“……还好。”
褚西岭:“那就好。”
李妮妮并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回答“那就好”。
褚西岭并没有站起来,他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但是并没有抽,而是像上香一样塞进床板上方的一处缝隙里。
大概是海风过于潮湿,片刻后,那根烟也慢慢地染上了水汽。
褚西岭指尖把烟抽出来,按捺了片刻还是点燃了,放进嘴里,走到甲板长廊上,带上了门。
淡蓝色的烟丝缓缓散出。
他牙齿研磨着烟蒂,从里面挤出水来。
海水一样淡淡的腥味,刹那涌进味蕾,让他想到她刚才看他咬住这根烟时,震惊而茫然的表情。
等到他抽完了一整根烟,才重新走回来,伸手把板鸭趴在金属上的李妮妮抱起来:“缓过来了?”
李妮妮:“……嗯。”
褚西岭:“那该我了。”
李妮妮:“……”
褚西岭这次没有拿烟了,他拿了别的东西,烟被放在了别的地方。
他虎口有着一层薄薄的茧子,那是惯常使用刀枪才会留下的痕迹。
李妮妮又想起了保罗-柯艾略,他说,眼前奔流的冷冷的河。在某些我看不见也感知不到的地方,它将汇入另一条河,然后,再汇入另一条河,直至流到大海。
于是李妮妮也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河,牛群、狮群、豹子群,都从她身上趟过。
然后她就像世界上所有的河流一样,汇入另一条河,再汇入另一条河,直至流到大海。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