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多靠在满是霉迹的墙上缓缓地点了下头,乱发遮挡下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
“对方先行从天音阁里将你妹妹赎了身,然后用她来威胁的你,对吗?否则我想不通以你目前在宫中的身份和地位,根本不可能刺杀皇上,因为你比谁都清楚,你现有拥有的一切都全赖陛下所赐,若陛下薨逝,新君不一定这么看重你。”
福多眼中的光芒多了一点,他看了李余一会儿,再一次点了头。
这一次李余没有急着说话,而是闭上了眼睛梳理自己的思路。
再睁开眼时,他说:“我猜想你并不知真正的幕后之人是谁,因为与你直接接触的人是在皇宫里当差的禁军,对吗?”
福多眼里闪过一缕诧异,迅速地点了头。
随后李余用轻得只有他们两人听见的声音吐出两个字:“但你猜到了幕后之人是姚相。”
福多的表情一下丰富起来,从恐惧慢慢转变至平静,最后漠然,却都不过是眨眼睛的工夫。
他最终摇头,如何又点了一下头。
李余反应敏捷,立即追加了一句:“成王?”
福多这次竟然露了个笑,但那笑在他肿胀变形的脸上十分恐怖,他没再摇头也没再点头。
李余便心下了然,但又多了些迷惑。
“可是成王并不住在宫中,何必画蛇添足,一定要在宫中通过禁军给你传话?”
福多呆了一下,缓慢地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李余又问:“是和你接触的人自称是大皇子让他来的吗?”
福多再一次点头又摇头。
李余便明白,如果不是自称,那就是言语中被福多察觉出来了。
李余有点心惊,不管这刺杀的幕后指使者是姚相还是姚太后,都是大皇子的亲人,但对方这手嫁祸大皇子的手段可是一点都看不出来手软啊。
更何况行刺案的两个目标人物,皇上和太子死了,最大的受益人就是大皇子成王,不用他们画蛇添足的自透身份栽赃成王,成王依然首当其冲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自家人也是用来嫁祸的?
若是把大皇子祸祸得倒下了,他们用谁来当皇帝来执政呢?
外戚和后宫都不可能直接握住这至高无上的权利,就是傀儡皇帝,他们也要立一个才行。
杀死了皇上和太子,大皇子就是他们的不二人选。
这让李余开始怀疑自己的推测方向有问题,但福多的回答却又佐证了他的推测。
他把自己给弄懵了。
秦小姐在就好了。
李余如斯想。
这一自我怀疑,立即就打断了李余的思路,他竟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福多了。
但他知道,自己今晚走出这个牢房,福多极有可能活不了了。
所以,他坐在那个瘸腿的椅子上挖空心思地想还有什么要问福多的。
门外窥探的看守们,就见到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相顾无言。
这情景把看守也搞懵了,但还是继续尽忠职守地贴墙监听。
李余一向直率,在站起身的时候又开了口。
“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不过你该清楚,我离开后,你活不过今晚了。”
福多颔首,看他的目光反倒没有了先前的木然。
在李余转头的那一瞬间,福多丑陋不堪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个欣然的笑模样。
李余微微一颔首,垂下目光离开了牢房。
看守们都堂而皇之地躲了起来,一路无人,李余独自走出了天牢。
离开阴暗潮湿的天牢,李余才发现天已经完全亮了起来,隔着高高的院墙,他也听见了街上的人声。
李余有种从地狱返回人间的错觉。
他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却在此时急于走出这高墙内,迫切地想要看见街上那些陌生的鲜活面孔。
李余没有像平时那样立即翻身上马,返回禁军衙门,而是牵了马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穿过,坐到一个早点摊前。
“老板,一碗粥、十个包子,再来几碟小菜。”
“好勒,爷稍等。”
李余就这样坐在热闹的街头,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行人,细嚼慢咽地吃完了一餐早膳,直到放下筷子,那种如影随形的不适感才消散开去。
他自来粗心,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鲜少出现这种感觉,过去了便就过去了。
李余回了禁军衙门,等着他的不仅是欧云飞等人,还有刚刚才到的江建伟。
见到李余,江建伟先抱手行礼,只叫了声“大人”,就被李余摆手打断了话。
“都安置妥当了?”
“是。”
李余便没有多话,对欧云飞等人说道:“我要进宫一趟,劳驾诸位大人稍候。”
欧云飞有点讶然,“陛下召见同知大人?”
李余摇头:“我进宫向陛下陈述行刺案调查结果。”
欧云飞等人莫名其妙,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犹疑地问道:“大人已经查清楚案件幕后之人了?”
李余所答非所问地说道:“案件进行至今,该向陛下汇报了。”。
他牢记秦思语告诉他的话,在陛下眼中,结果不重要,重在过程。
是时候进宫去汇报一下过程了,接下来是继续查还是就此打住,就看圣意了。
这段时间,为了查案,永祐帝特许他不用在晚间当值,李余觉得自己该恢复正常的当值日程了。
到了勤政殿,皇帝身边的小太监清泉恭敬地拦住了他,“陛下正和首辅大人在说话呢,同知大人只有在这儿稍候。”
李余微微颔首称谢,清泉就识趣地候到了一边。
李余站的外间,与勤政殿内隔着一道门,可那门上全是镂空的雕花,殿内人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李余在清泉意味深长的注视下垂头躬身而立,人站得巍然不动,耳朵却支楞着不放过里面一字一句。
“朕当日遭遇行刺,考虑到韩元清只是反应不及时,况且他身手也没有李余好,朕最后又安然无恙,所以才恩宽于他,只摘了他的腰牌,令他胁从李余查案。为什么姚爱卿今日突然提出要严惩韩氏兄弟二人?”
李余心脏狂跳起来,一切都如秦思语所料想的那样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