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百列眼神一沉:“爵士, 这实在不合适。”
不待赫尔曼回应,乔安娜一下被逗笑,咯咯笑声极其浮夸。
她摇晃着酒杯, 涂着红调棕色眼影的一双媚眼环视全场, 笑道:“不合适?难道是我理解错了么,这种场合不是正合适吗……”
这种场合是什么场合,指的就是骄奢淫逸、夜夜笙歌的娱乐圈派对。
格雷瓜尔紧盯着路易, 步步紧逼:“还是说, 那位被你赞不绝口的音乐艺术家朋友怯场了?盛情邀请之下,他不敢登台表演?”
路易脱口而出:“当然不是!为什么不敢?有什么不敢的?”
“是——吗——万分期待。”
格雷瓜尔的语调明显升高, 带着抑扬顿挫的傲慢调调。
然而,不论是他明显发红的面皮、故意炫耀身份的态度, 还是粗鲁地用卑劣言语攻击路易的行为, 都透露出了他的嫉妒。
恨不得让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堂弟、托马斯家族名正言顺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立刻、马上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嫉妒!
在泼天的恨意与嫉妒之下, 格雷瓜尔清醒地明白,自己不能在赫尔曼叔父面前直接攻击路易,于是便将一切恶意都转移到了路易极力维护的新欢身上。
把人养在加百列提供的城堡里, 夜夜幽会,荒淫无度, 这个小道消息很可靠。
那个人就是容修。
从路易的反应来看,格雷瓜尔几乎确定了, 这个一夜之间搅起全球摇滚风暴的歌手,必然是路易的新欢。
格雷瓜尔谑笑一声:“那么, 是他不愿意?我还以为,身为专业人士早该习惯了,这本就是他工作生活的一部分不是吗?或者说,他的专业实在是太糟糕, 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出来,唯恐你刚才为他夸下的所有海口不攻自破?”
路易一阵懊恼,懊恼自己不该执拗留下来,到底给好友添了麻烦,他脸色极为难看地瞄了一眼死党顾劲臣。
顾劲臣被容修挡在背后,气度仍然从容优雅,只是那双桃花眸子里愈发深邃骇人。
加百列也是无比气恼,但考虑到周遭全是演艺人员,无法直接用贵族圈的那一套“伶人规矩、表演班子”反驳……
正当加百列试图开口阻止的时候——
轻烟嗓一声轻应:“好。”
全场所有人愣住。
无数视线齐刷刷看去,开口应下的正是容修。
“容修!”路易惊呼一声,“不可以!”他紧张地看向顾劲臣,愧疚而又哀求,希望死党能劝说他家老公。
顾劲臣却与容修一样,从容自若地微笑着,上前半步与容修并肩。
他深深地看了容修一眼,没有开口劝说任何。
容修一派光明磊落的姿态,与顾劲臣对视片刻。
一切言语心事都凝在那一双眼睛里,旋即他露出了洒脱俊逸的笑容。
容修不躲不避,气宇轩昂,看也不看格雷瓜尔一眼,而是转向年迈的子爵,礼貌地笑道:
“为什么不呢?如此盛大的国际电影节,如此值得庆祝的闭幕酒会,在场所有来宾都是艺术的献身者,展现一下艺术技艺,互相切磋分享一下,有何不可?”
赫尔曼子爵微怔了下,低沉地反问:“身为一名摇滚歌手?”
乐队兄弟们脸色难看:“……”
二哥额头上青筋暴露,那个金毛老家伙什么意思啊,摇滚歌手、摇滚歌手说个没完……
摇滚歌手怎么啦?摇滚歌手就不懂艺术啦?说好的大不列颠是摇滚圣地呢?
不过……
以强调身份、立场的方式试图击退容修,对容少校来说显然不值一哂。
“以摇滚歌手的身份。”容修坦诚回答,“没错,我是DK乐队的主唱兼队长,这确实就是我的本职工作,也是我的生活,在场各位无人不知,为什么不展示呢?更何况——”
容修环视宴厅里的名流巨星们,笑道:“我听说,电影节的很多嘉宾都对我感到好奇,今晚参加酒会的几位深谙音律的朋友也与我碰过面,我们相谈甚欢,彼此志趣相投——我作为今晚全场屈指可数的音乐人,为了不让大家失望,理应露脸展示一下,以表达对主办者们的尊重与感谢。”
说到这里,容修看向评审主席玛莎,以及她身旁的几位名流大佬,微微颔首致意。
这一番话着实让人熨帖。
而且,明明是自嘲式调侃的一番话语,却尽显潇洒风度,令在场同行们感到舒适,认为这就是真正的绅士幽默。
面对勋爵阁下的质疑、格雷瓜尔夫妇的激将,容修既没有委屈抱怨,也没有勉为其难,坦坦荡荡地做出了回应。
赫尔曼子爵傲慢地微微点了下头,仍然是那一张臭脸,就像地主大老爷准许了戏班子登台,让二哥看得拳头发痒。
堂兄夫妇:“……”
看到被羞辱的摇滚歌手不仅没有夹着尾巴逃跑,还堂堂正正地答应下来,没有恼羞成怒,没有扭捏拒绝,格雷瓜尔和乔安娜一脸懵逼。
随即,二人脸色微变,面露菜色。
事情分明一直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但此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察觉到,己方的局面似乎并不占优势——
再看全场新贵名流、媒体记者们的反应,华人摇滚歌手即使真的登台表演,好像也没有受到众人嘲笑和鄙夷?
他们好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事已至此,只能静观其变。
摇滚歌手的表演必然会与电影艺术殿堂格格不入,在场众位有多少人是摇滚发烧友的呢?
“Rong,”路易大步上前制止,而后垂了垂眼,抱歉地说,“真的对不起,我的家人……”
“安心,与你无关。”容修言简意赅,嗓音柔和,充斥着安抚的力量,却掷地有声,“和男爵去一旁看着,你们不要插手。”
路易屏息凝神,仰头看着他。
这样的容修,与Gu口中的男人不太一样,与这些日子接触的Rong都不同,太过陌生。
不是摇滚明星Rong,也不是温柔爱人Rong,竟有点像搏击台上的少校先生。
此时此刻,容修周身气势已然绽开,脸上仍然是那一抹从容浅淡的微笑,甚至更为柔和愉悦,即使是家里的兄弟,也无法看出他的所思所想。
封凛站在原地不动,整个事件他都没有上前调和,因为他对容顾二人太了解,并且对这样的容修束手无策——但凡下决心做某件事,就极难有人能改变了。
或许在容修的眼里,这已经不是“乐队在国外碰壁了”这种小事。
加百列的眼神微微一闪。
容修凭借着才华与实力,带着乐队终于在英国争取到了一席之地,真正地赢得了全球歌迷的认可,但现在,身为华人明星,子爵却要求他像戏子伶人一般为大家献艺……
在场不计其数的媒体一定会将此事报道出去。
加百列无法预测,如果此时处理不好,会不会引起国际矛盾?
事情一旦闹大,或许比“中韩双DK”的动静更大。
另外,赫尔曼自诩“艺术控”,如果Rong登台展示的表演不入勋爵的眼,也无法得到在场贵族名流们的认可,那么Rong一直所坚持、所奋斗的欧洲计划,是否会全盘崩溃?
在加百列看来,登台或是拒绝登台,都不是妥善的处理方式。
可即便是浸淫贵族圈半生的加百列,也无法看透容修的心思和心情,他不安地将目光转向了顾劲臣。
顾劲臣始终并肩站在容修的身旁,与他共同进退,与他同样面露优雅微笑,不劝不拦,不卑不亢。
与此同时,除了加百列和路易之外,封凛和乐队兄弟们,以及玛莎、安东尼,还有酒会上与两人相见恨晚的同行朋友们……也都将视线落在了顾劲臣的脸上。
察觉到友人们的瞩目,顾劲臣侧过身,面对着容修,对他微微一笑。
就在众人以为顾劲臣要劝说一二时——
顾劲臣抬起手,为容修整理衣装,帮他调整了领带,然后是袖扣和胸针,淡然且从容,就像即将送爱人上战场。
整理西装袖子时,容修反手握了一下他手背。
一触即分,力道却大,须臾间的温度传递,容修问:“腰怎么样?”
顾劲臣回答:“还好。”
容修说:“我去去就来。”
顾劲臣抬眸看他,桃花眸子温润宁静,让容修感觉到平静心安。
顾劲臣微笑点头:“我很期待。等你结束,我们回家。”
周遭友人们:“……”
容修一袭西装革履,身姿挺拔站在人群之中,在众人注视之下,脸上始终挂着一抹不嗔不怨、含蓄得体的笑容。
完美的东方绅士礼仪,不逊于在场的新贵名流,即使是古板传统的赫尔曼子爵也挑不出毛病来。
随后,他的视线落在每一位朋友的脸上,这一刻似有默契的雷达,所有人都会意了。
哪怕是不认识、没打过招呼的同行明星,也都微笑地看着他,对他举杯致意。
“说正经的,我的母亲曾经受邀出席伊丽莎白二世登基五十周年的音乐会,另外Gu老师也认识几位皇室成员,所以,我不仅小时候与查尔斯王子打过一次照面,如今对他们也有一些了解,我个人认为——”
容修敛了笑容,看向周围的媒体大佬们,认真地说:
“他们都是很棒的人。即使媒体们总爱批评指责他们,人们认为他们整天在皇宫里无所事事,但在我看来,皇室对英国的贡献太大了,每年都为大不列颠带来天文数字的财富,比某些冠冕堂皇的贵族和政客强多了。”
容修的眼光扫过隐在人群里的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在场的大佬们都没回过神。
这段话的信息量实在很大,更是警告了那些乱写文章的媒体,想发布今晚的新闻,还得三思而后行啊。
容修对封凛交代了一句,又暗示了兄弟们“老实点”,便携同顾劲臣一起,并肩来到了赫尔曼子爵的面前。
容修气定神闲,终于正视了在一旁跳脚的格雷瓜尔。
格雷瓜尔被他的眼神冷僵,嘟囔一声:“不是要登台展示吗,拖延时间是在等待帮手吗,这里都是戏子,没有歌舞伎名伶。”
容修毫不在意他的挑衅,就好像一只宠物在脚下乱蹦一样。
格雷瓜尔没等到容修的回应,却猛然察觉到了一道让他浑身发凉的视线。
朝视线源头看去,却见顾劲臣神色如常,桃花眼带着笑意,依然一副东方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然后格雷瓜尔就听到,顾劲臣终于开口了,对赫尔曼说:“勋爵阁下,听闻您喜爱歌剧?”
赫尔曼回答:“是的。”
顾劲臣说:“那么,您一定知道,莫扎特一生创作了二十二部歌剧,在艺术形象之中,他一直深受萨列里的迫害——电影《莫扎特传》的宣传语中有一句话:男人之间的嫉妒,将是能燃尽一切的熊熊烈火——”
停顿了两秒,顾劲臣眼光微转,盯了格雷瓜尔一眼。
格雷瓜尔:“??”
就是这道视线!
格雷瓜尔不是没看过Gu的电影,这个眼神与奥斯卡提名的那部科幻电影里杀手Gu没差……
只是一瞬间的凝视,顾劲臣移开目光,又瞟了一眼路易,意味深长地接着道:
“我想说的是,莫扎特永远是莫扎特,而萨列里终究是萨列里,我想,勋爵阁下,您一定能明辨是非高低,是么?”
赫尔曼微愣,回过神时,顾劲臣和容修已经抬步离开。
两人并肩而行,脚步从容坚定一步一步地穿过人群,迸发出毅然决然的强大气场。
全场所有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投射向两人。
仿佛幻觉一般地,几乎可以看到那两个背影一点一点地成长,坦坦荡荡,威风凛凛,最终成长为一对顶天立地的巨人。
随后,大家纷纷不由自主地抬起脚步,跟随那两个背影走了过去。
那两个男人,原本是被动受辱的一方,眼下却云淡风轻地接管了整个局面,成为了事件发展的掌控者。
格雷瓜尔脸上闪过一丝茫然,脑中仍没反应过来——
柏林影帝刚才突然大谈电影《莫扎特传》,对叔父说起“莫扎特”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以为,替那个摇滚歌手说话,与爵士聊到古典音乐家,就能帮好基友提升逼格吗?
但是,格雷瓜尔很快察觉到,容顾二人离开之后,赫尔曼叔父的神色不太对。
格雷瓜尔理科出身,少年时就接触各种艺术技能,尤其是音乐与电影鉴赏方面,只不过是家族逼迫、赶鸭子上架。
此时,对于顾劲臣信手拈来的艺术典故,他一知半解,狐疑且询问地看向了自己的妻子乔安娜。
乔安娜反应了下,蓦地大惊失色!
刚才柏林影帝的目光扫过托马斯家的堂兄弟两人,表面上说的是戏剧创作中的“莫扎特和萨列里”,实际上却是意有所指吧?
在艺术形象之中,莫扎特是一个天才,出身音乐家庭,自由不羁,天真快乐。
而萨列里的才华不如莫扎特,但他长袖善舞、纵横权术,因嫉妒莫扎特的才华,而且极度自卑,在君主面前搬弄是非,引起君主杀心,最终毁了莫扎特,却悔之晚矣。
当然,这只是艺术形象,随着世人对莫扎特的深入了解,萨列里的罪名差不多已经洗清了。
但,点到即止,已然足够。
赫尔曼轻轻地皱了皱眉,陷入短暂的沉思之中,回过神时,顾劲臣和容修已经走远。
众目睽睽之下,容修答应了“登台表演”,没有扭捏推辞,更没有恼羞成怒,四两拨千斤地顺势应下,反而让在场新贵名流们高看了一眼,更让今晚被炮轰的演员歌星们如释重负。
人群往落地窗的方向聚集。
赫尔曼接过手杖,抬步跟了上去。
格雷瓜尔仍站在原地,听乔安娜小声分析过后,脸色骤然大变,怒火瞬间涌上心头,差点又要失去控制。
与路易面对面,格雷瓜尔冷笑:“你那个相好的,谄媚的功夫很有一套。”
加百列刚要开口,路易拉住了他,摇了下头,然后完全无视了格雷瓜尔的言语激将,两人一起快步随着人群朝落地窗走去。
没有任何解释,与格雷瓜尔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当然,路易也不可能解释,是不是相好,难道把死党卖出去?任何一句话说不好,都会引来无数的解读与无穷无尽的麻烦。
格雷瓜尔怒不可遏,转头看了看乔安娜,恼火地捏了捏拳头。
——确实与从前不同了……
格雷瓜尔实在不明白,短短几个月,路易为何变得与过去不同了。
过去二十年来,路易每次都会被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激怒,轻易地掉进他的语言陷阱之中,然后在叔父乃至于宾客面前撒泼放刁、丢人现眼。
望着全场瞩目的那两个背影,乔安娜懊恼地跺了跺脚,今晚她之所以随丈夫亲临娱乐圈酒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博取媒体眼球,结果……
她埋怨地瞪了丈夫一眼,“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这么嘟哝了一声,她放下酒杯,似乎想要落荒而逃。
格雷瓜尔烦躁地拽住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露出一副“看好戏”表情,皮笑肉不笑地说:
“摇滚歌手要表演了,亲爱的,你不想看看叔父欣赏表演时的表情么?”
乔安娜怔愣两秒,随即狂喜,噗嗤笑了出来。
赫尔曼叔父附庸风雅一辈子,啥时候听过摇滚啊,即便是流行歌曲也会被他痛批为肤浅低俗。
“算你精明。”乔安娜兴奋地挽起格雷瓜尔的胳膊,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笑话了。
格雷瓜尔放下了心中的疑问,在夫人的夸奖中得意洋洋地朝人群聚集处走了过去。
——是什么让一生不羁爱自由的路易-托马斯转了性子呢?
八卦媒体们也有这种疑问,但没有人扒出一个答案。
其实连路易自己也是刚刚找到原因。
与加百列并肩融进人群,走到大厅中央时,路易停下了脚步。
——当心中有了牵挂,就变得胆怯,患得患失、瞻前顾后起来了。
“你想不想……要不要先离开派对?”路易试图让加百列先走。
父亲突然出现在酒会,是路易万万没想到的。
眼下还没有人知道两人关系,路易一直隐瞒着。
想当初,他不懂Gu为什么要小心翼翼,既不真诚,也不坦荡——只不过是对家人出个柜而已,又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与Gu聊心事的时候,路易还漫不经心地拿自己举过例子,不论是在家宴上随口出柜,还是出入夜店与男人快活,他都不曾隐瞒回避过,自己是如此的洒脱帅气,八卦丑闻什么的都无所谓。
然而,如今他懂了。
不是怕家人朋友不理解,也不是怕被人当作异类,而是——
这份感情深入心髓,犹如一把扎进心脏深处的匕首,该如何将它血肉淋漓地拔出,摊开来,展示在众人面前?
唯恐这段关系毁于一旦,更怕珍而重之的这人因此受到伤害。
只能如履薄冰,慎之又慎。
此时此刻,路易不想加百列掺合到托马斯家的这一池浑水里。
场上有太多媒体记者,他不想爱人被牵连,而他自己早已经习惯,一切丑闻与诋毁都无所谓。
但加百列只是微笑地看着他,镜片后的目光依然是那般儒雅温柔。
加百列强调:“你是在问我,想不想、要不要先离开?”
路易点头:“是啊。”
加百列回答:“如果你是在问我,我的回答是‘不想、不要’,如果你要求我离开、希望我离开,并且是真心的,我会酌情答应。”
路易屏息凝视他,良久,微笑说:“我怎么可能真心希望你离开,可是我的父亲……”
加百列再次抚上他的背,似想给他一些力量:“见机行事。”
仿佛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无伤大雅。
……
宴厅渐渐变得喧闹。
这是一个国际标准的大型宴会厅,足足能容纳五六百位宾客,不过很少有主办者会把这里装满。
至少每次电影节的闭幕式派对,都没有人满为患过。
但今晚可能要例外了。
大厅中的宾客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一直在贵宾室休息、逗留在廊厅谈事的宾客也纷纷进来了。
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居然有一种市井集市的嘈杂气氛。
说好的上流社会的优雅呢?绅士的底蕴和礼仪呢?
对于八卦事件的发生,大家都是喜闻乐见,何况还涉及到了贵族秘辛与明星丑闻。
甚至还有一些已经离开派对的宾客,下楼时听说赫尔曼子爵阁下到场,便都折返回来,兴致勃勃地一股脑儿涌进宴厅里。
尽管这一举动有些失仪,可现在已经没有人顾及这些。
赫尔曼子爵的傲慢性子都已经出圈了,他在宴厅里一阵地图炮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今晚受邀的名流明星们都知道了。
所有人都知道有热闹可看,也知道事情与一夜爆红的华人摇滚歌手有关,谁愿意错过精彩好戏?
落地窗前,有一大片区域富丽堂皇,作为宴厅的舞池与才艺展示区。
今晚的派对邀请了一支弦乐四重奏,此时小型乐团已经停止了演奏。
弦乐团所在之处是一个两级台阶的花瓣形状舞台,设计典雅,醒目地陈设了一架德国演奏级的大三角钢琴以及各种常见的乐器。
一些年轻的新人明星、新贵名流们带来的家眷、世家名媛们一直在这边玩耍,并不知道远处休息区发生的事情。
此时,整个宴会厅的人群一齐朝这边涌来,大家惊讶不已。
“发生了什么事情?哇哦,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些明星都朝我们走过来了?”
“打头的那两位是Rong和Gu吧?天呐,四面八方的大佬都聚集过来了,到底是什么情况……”
名媛们惊慌失措,又满心欢喜,但没有人回答她们,疑问的声音很快就中断了。
容顾二人的身影已经靠近了,他们的身后是跟随而来的大片宾客。
顾劲臣的脚步靠近了舞台,与乐队兄弟们一起停下,和容修来了个简约版的“六人蓄力”。
容修拾级而上,浅金色的灯光柔和地洒落,犹如金色潮水笼罩着他,他整个挺拔的身影变得温柔明亮起来。
来到钢琴前,容修微扬下颌,环视眼下贵族富豪、名流巨星们。
随后,他微微颔首,身影在一片金色璀璨与黑压压的人头攒动之中犹如众星捧月,无比醒目。
“晚上好,女士们,先生们。”
轻烟嗓悦耳,没有麦克风,声音并不大,但穿透力却极强。
没有人整顿秩序,宴厅的喧嚣声渐息,嘈杂渐渐地停了下来。
所有的视线都投射在容修的身上,有人亢奋,有人好奇,有人激动,现场好像变成了Live House里以“高雅贵族”为主题的化装舞会。
“很荣幸在BFI伦敦国际电影节的闭幕派对上与大家相遇,感谢主办者的邀请,让来自全世界的优秀艺术工作者们齐聚一堂。”
雍容风度,落落大方,仪态从容优雅,容修嘴角含笑,一句“艺术工作者”说到了全场众人的心坎上。
不论是追名的演员明星,还是逐利的富商名流,脸上都流露出微笑。
仿佛这里是全球最高级别的艺术舞台,在场的所有嘉宾都盛装出席,准备欣赏一出高雅的艺术表演。
容修接着道:
“今晚有幸与赫尔曼子爵见面,爵士表示,他作为一名音乐艺术爱好者,希望能欣赏到身为歌手的我在这里来一场秀,我欣然答应了下来——
“这里是英国电影人最高等级的聚会,我既是一名歌手,也参演过电影,为什么要拒绝表演的机会呢?我想,大家都与我的看法一样,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宝贵的舞台。”
简单明了的一段话语。
没有埋怨或指责,也无须解释和阐述。
容修轻描淡写几句话,让宴厅所有人都恍然大悟,脑补出了整个事件的全貌。
“我无法拒绝,不愿拒绝,也没有理由拒绝——”
容修轻轻一笑,像是在自嘲。
“他们说,娱乐圈是一个秀场,然而,在我看来,我们的生活本身就是世界上最大的秀场——任何圈子都不例外。那么,其他圈子与娱乐圈又有什么不同?所以,现在,我站在了这里。”
一语双关。
赫尔曼子爵的眉心微微一动,苍老的眼底闪过一丝兴味儿。
刚才他嘲弄娱乐圈是一个乌烟瘴气的秀场,容修现在暗讽上流圈子又何尝不是如此。
而格雷瓜尔却是表情僵硬。
他还记得呢,容修之前说他“很会演”,比在场所有演员的演技都好,不就是说他会作秀吗?
作秀,这个字眼太刺耳,对格雷瓜尔来说太扎心,也太敏感,就像被人揪住了痛脚一样让他抓狂。
他是如何深受长辈们喜欢、如何以子侄的身份留在子爵身边的?
又是如何爬上家族高位、管理事务,甚至让正牌小公子路易失去家族地位,就连亲生父亲也对其印象急转直下的?
很明显,那个东方摇滚歌手,就是在讽刺他啊!
格雷瓜尔直眉瞪眼,敏感且深刻地感觉到了容修的恶意。
刚才听到两人争执的名流们也不禁投来嘲讽目光,这让格雷瓜尔恼怒又憋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由自主就说出了心声——
“艺术家?哗众取宠!”
格雷瓜尔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嗤,低哑的嗓音让周遭众人都听到了。
“没有贵族,就没有艺术。我倒要看看,一个东方摇滚歌手,如何为大家带来能称得上‘艺术’的东西!”
当然,这番话也听在赫尔曼子爵的耳朵里,但他并没有反驳格雷瓜尔的质疑。
当封凛、玛莎以及主办者们走进人群里的时候,钢琴前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被包围了起来。
赫尔曼子爵站在人群最前方,他的身边是格雷瓜尔夫妇。
容修的视线落在格雷瓜尔的脸上,没有反驳什么,只是礼貌地对众人微笑颔首。
然后,容修展开手臂,手搭在琴围上,指尖仿佛轻抚爱人面颊般在柔润烤漆上滑过。
“希望大家今晚愉快,随音乐共舞。”容修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直接步入正题:
“那么,我的秀,就开始吧。”
他的笑容柔和,漆黑明亮的凤眸却深邃,仿佛正在酝酿着一场狂热风暴!
身姿挺拔,仪态优雅,面容英俊,气质矜贵。
当容修坐在钢琴前时,周身散发而出的魅力与大三角浑然天成,举手投足之间让人移不开视线。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一场“钢琴摇滚”。
然而……
修长的手指落在黑白琴键上,叮咚的琴音响起,快速、流畅、清晰的颗粒感,竟是诙谐欢快的风格。
曲速极快,一串热情奔放的三连音,犹如流水般地在大厅流淌开来。
竟然不是摇滚?!
乐队兄弟们面面相觑。
三连音的钢琴引子从老大的指间流淌而出的一瞬间,聂冰灰就激动地小声惊呼:“操?”
聂冰灰是第一个听出来的,他几乎在第四小节就分辨出了这首歌是什么,因为老大吊嗓子、练“口.活”时,经常让他帮忙钢琴伴奏(……)
白翼也很震惊,嘟囔了一声:“和稀泥……”
沈起幻和顾劲臣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果然如此”的笑意。
——别惹容修。
“罗西尼?!”
嘉宾人群中有一位年轻的名媛小姐惊呼了出来。
随后就有更多的嘉宾听出了引子旋律——
他们大多出身名门,为了家族底蕴与传承,从小培养自己的艺术技能,都是鉴赏艺术作品的老司机。
听出钢琴旋律来自于罗西尼的作品,许多人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意想不到。
赫尔曼子爵一直傲慢半睁、垂眼看人的双眸也蓦地睁大,仰头望向弹奏大三角的男人。
不可思议,简直荒唐。
荒谬!
这太荒谬了。
对“摇滚”标签的刻板印象让他先入为主地认为“不可能”,赫尔曼甚至没有掩饰住那双老眼里的质疑与嘲讽。
“真的吗,罗西尼的作品,他要表演这首歌?!”
“什么?La Danza? ”
“Rong要演唱这一首?耶稣基督,好经典,好期待啊……”
“或许能行?你们没看雷丁的演唱会?《生命的艺术》也好棒!”
可是……
这怎么可能?!
钢琴前的Rong是一位获得银狮奖的音乐人没错,但他确实是一名摇滚歌手不是吗?
的确,雷丁的《Art Of Life》令DK乐队在欧洲一首封神,但那是一首古典摇滚作品!摇滚,摇滚啊!
与拿破仑时代的罗西尼的作品能一样吗?
难道说,Rong要演唱古典,男高音吗?
宴厅里隐约有窃窃私语的声音,激动的,惊讶的,好奇的,鄙夷的,不可置信的……
在场嘉宾们之所以这么震惊,大概是“罗西尼”的地位特殊性——
法国文学家斯汤达在书中如此评价过:“在意大利有一个人,大家在谈论他的时候,比谈论拿破仑的时候还要多,这个人只不过是一位二十多岁的作曲家,他叫罗西尼。”
此时此刻,这位东方摇滚歌手要演唱罗西尼的作品?!
没错!就是罗西尼!
也就是二哥听四小节就脱口而出的“和稀泥”(……)
由此可见,容修的确在家里经常玩这个,但在场嘉宾并不知晓。
或者说,容修幼年学声乐时,与身为女高音歌唱家的“启蒙老师”甄素素学的就是这种“艺术歌曲”。
也就是一种“音乐会的独唱歌曲”。
英语叫Art Song。
中国直译“艺术歌曲”,德国叫Lied,俄罗斯叫romance,法国叫mélodie。
舒伯特、莫扎特、门德尔松、罗西尼、海顿、老柴、舒曼等众多音乐大师,他们除了在自己擅长的交响乐、歌剧、奏鸣曲等领域做出了贡献之外,在“艺术歌曲”上也都有很多杰出的作品。
而容修此时演奏的钢琴旋律,正是罗西尼的艺术歌曲《La Danza》的引子。
La Danza,歌名为《舞曲》,是罗西尼经典咏叹调之一。
欢快,热情,也叫“塔兰泰拉舞曲”。
这是罗西尼的艺术歌曲之中的极为重要、经典的作品,经常被全世界的歌唱家们独立演唱。
容修以前在采访中说过,在他还未满两岁时,有次生病住院哭不停,任何人都没有办法,直到听见隔壁收音机播放帕瓦罗蒂的《我的太阳》才停止哭泣——
需要强调的是,就是这首作品,帕瓦罗蒂也翻唱过。
除他之外,还有被称为“威尔第的权威诠释者”的贝尔贡齐、被称为“墨西哥之梦”的维拉宗……等等,许多歌唱艺术大师都翻唱过这首歌。
难度与经典程度不言而喻……
Rong现在要现场演唱这首作品?!!
这个摇滚歌手该不会是飘了、膨胀了吧?
他以为在雷丁唱了一首《Art Of Life》,反响很热烈,就有本事表演“Art Song”??
在场所有嘉宾:“……”
但转念一想,这个演出场合,又确实很合适。
“艺术歌曲”的呈现方式,不就是“仿佛一个小型的室内个人音乐会”吗?
这个大型宴厅,此时就像一个室内音乐厅。
灵动俏皮、热情欢快的钢琴旋律之中,窸窸窣窣、交头接耳的讨论声响很快消失不见。
在场众位即使是演员明星,也都是上流社会的翘楚,大家遵守了观演礼仪,也惺惺相惜般地尊重着舞台上的表演者。
让大家安静下来的主要原因还在于……
这首作品的“引子”是钢琴独奏,篇幅很长,近五十小节,占全曲五分之一。
在钢琴演奏的快速琶音之中,只消一过耳,就知水平深浅。
极快的快板,旋律不断地级进,又不断地跳进。
流畅,热情,动感,悦耳。
艺术歌曲中的钢琴伴奏,与歌唱部分一样重要,所以很少有人会自弹自唱。
这一点与DK乐队常玩的重金属作品相似——乐器不仅仅是伴奏,更与声乐部分同样为作品中的重要元素。
伴奏与人声一呼一应、互相衬托、相辅相成,有时甚至是更重要的存在。
就这样,容修用一段钢琴引子,首先震住了一波观众。
随后,当大家看到容修居然自己弹钢琴,而且又没有歌者登台时,又一波震惊来临了。
紧接着,更多的人反应过来,这首作品的难度……
真的没问题吗?
从歌名《塔兰泰拉舞曲》就知道,“舞曲”的速度肯定不会慢!
快速的6/8拍节奏,活泼的快板(Allegro brio)速度。
风格就是容修正在弹奏双手三连琶音,三拍子舞曲,三连音贯穿全曲,速度非常快的快板。
这个手速……
容修的一个钢琴引子,大家就能听出,他要是演唱这首歌,速度至少要达到152以上。
所以说,这首歌曲被称为“世界上最洗脑的古典歌曲”——
因为谱面要求“速度极快”,歌者的基本功差一点都唱不顺,也被古典乐迷们笑称为“撒欢儿歌曲”。
想想帕瓦罗蒂在舞台上撒欢的样子。
除了撒欢之外,还有一个戏称——
男高音歌唱家们的“耍嘴皮子杂技”。
这就是“绕口令式”演唱。
而且还是意大利语!
所以说,聂冰灰刚才一听到这个旋律,就想起容修的日常练习曲“练口.活”的时候(……)
这可不是什么污七八糟的思想啊(也许?)容修练的口.活,是真的口.活,就像演员们日常练习绕口令。
钢琴前奏进行一半,在场上流人士们都惊疑不定,已经将“摇滚歌手”这个标签抛到了脑后。
因为即使是专业的歌唱家,这首歌对于他们来说,也是非常有难度的。
箭在弦上,此时去考虑“这个摇滚歌手如何如何”,质疑他“能不能唱、会不会唱、有什么本事唱”都是徒劳,大家都十分期待这位东方歌者接下来的表演。
包括赫尔曼子爵。
对艺术歌曲颇有心得见解的他,审视般地、挑剔地关注到了更多的细节——
随着钢琴独奏的进行,赫尔曼子爵思考了很多,越想越觉得荒谬。
太荒谬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