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多, 容修在房间穿戴妥当,敲开对面的套房门。
来开门的是花朵。
容修问:“赶回来了么?”
花朵往旁让步:“好啦,正在准备了, 顾哥在换衣服。”
影帝套房里,造型团队在客厅忙碌, 顾劲臣正在衣帽间。
之前赵姐选了两套西装, 都被顾劲臣pass掉了,耽误了一些时间,说是不搭配。
也不知不搭配什么。
眼下再看容修的这一身西装,大家可算是明白了。
衣帽间里, 顾劲臣站在穿衣镜前, 房门敲响。
听是容修的声音,顾劲臣站在原地没动, 让他进来。
容修进门, 见顾劲臣刚穿上衬衫,下边还是内裤,两条长腿线条流畅。
容修脚步一顿, 侧身回避, 犹豫要不要过去。
“马上就好, 过来帮我?”
顾劲臣拢上衣襟,转向落地镜,胸口风光敛入衬衫,自第一颗纽扣一颗一颗系紧。
容修走到他身旁, 从镜中打量顾劲臣的穿着。
今晚两人“红毯战服”的白衬衫,是顾劲臣在杰明街高定的。
伦敦西区的“杰明街”,是顾劲臣读书时喜欢逛的地方。
也是英国绅士们最喜欢的“男人街”。
来英国之后,容修的服饰一直由顾劲臣打理, 他把自家先生打扮得回头率百分百。
容修对服饰方面不是特别在意,得体舒适就行,但而自家影帝却很讲究……
用顾劲臣话说:一身完整的绅士行头,就是萨维尔街的西服、杰明街的衬衫,以及一双来自北安普顿的皮鞋。
多矫情,容修只觉爱人可爱,就将这话记下了。
顾劲臣系完衬衫扣子,察觉容修格外沉默。
余光见他在身旁负手而立,跟要债的一样盯着,顾劲臣有点不自在。
镜中观察片刻,顾劲臣不动声色,来到玻璃台前,微微弯腰去看上面的几对领撑。
过了好一会儿,他自下而上地缓缓抬眸,审视地端详容修,问:“怎么了?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容修背手微怔,掩住眼底失措,还有些懊恼,避着视线,冷硬道:“没怎么,你先弄好。”
顾劲臣:“……”
弄什么?容修显然有什么事儿在酝酿。
等了这么久,半天没酝酿出一句,急死个人。
顾劲臣眨了下眼,从那张冷峻的脸上移开视线,看着玻璃台上的三对领插片。
不经意般地,顾劲臣问:“所以,先生是进来监工的?”
容修有丝窘迫,回答:“不是的。”
顾劲臣直起腰身,像是终于挑选好了,手指落在其中一对纯银质地的领撑上。
忽然,余光被那道身影占据,他的手腕被容修捉住。
肌肤亲近,凉爽碰上滚烫,激得他触电般发颤,手中的银片脱手落地,发出清脆声响。
容修攥着那细腕子,将顾劲臣拉到了近前。
顾劲臣身体失去平衡,幸而容修的手已托到他腰后,搂着他,那么紧。
顾劲臣站稳后,转头去看大理石地面:“我的领撑……你怎么了?”
听到这声嗔怪,容修一下子又松开手,胳膊背到身后,皱眉似在思考什么。
顾劲臣细瞧他,心里为他着急。
送个礼物,比登上舞台还要紧张,他还要在心里彩排多久?
看容修那么为难,欲言又止的难受样子,顾劲臣也跟着难受,索性问:“有什么东西要送给我么?我都看到了,那么大的黑袋子,还往背后藏呢,是领撑么?”
容修:“……”
什么?那么明显么,说好的惊喜呢?
这边还没想好怎么把礼物送出去,那边连礼物是什么都猜到了?
容修有点泄气,却微昂着头,将背后的皮质黑盒递过去:“看看喜欢么?”
顾劲臣压不住勾起的嘴角:“送给我的?”
“你明知道的。”容修神色端肃起来,颇有仪式感地说,“希望你收下,正好搭配杰明街的衬衫。”
顿了顿,仿佛怕爱人不喜,又要撑着那股子强硬,补充道:“哦,我选这些,是因为我喜欢看。”
——因为只有这些才能配得上你。
黑袋上有烫金字样,是顾劲臣熟悉的品牌,里面装了好几个黑色皮质盒子。
男士的领撑、领带夹、胸针、领针、袖扣——大全套的礼盒。
萨维尔街的西服,杰明街的衬衫,北安普顿的皮鞋……在容修看来,还要加上这一套伯明翰百年老店的饰品,才是一身完整的顾劲臣的行头。
顾劲臣拿出那个装有袖扣的盒子,打开来看,惊艳问:“你亲手选的?”
容修反问:“我听说,英国女王加冕冠上镶嵌的就是一颗名为‘黑王子’的红色尖晶石。”
顾劲臣说:“是的。”
这一对袖扣就是尖晶石,黑色的,搭配白色贝母。
Deakin&Francis,是顾劲臣喜欢的牌子,容修选的这对袖扣贵气优雅。
一整套的配饰,都是相同质地风格,宝石级别的尖晶石与贝母,足金为基,低调奢华。
尤其是胸针上的帕拉伊巴碧玺,能搭配他无名指上的那颗帝王绿,品相极好,价格不菲。
这就是容少校送礼的特色,足金加宝石,分量十足,比某些奢侈品的性价比高多了。
……嗯,就像送秋裤一样,非常实用,将来落魄了,拿去卖,就能换两套房子。
顾劲臣浮想联翩,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到,连忙摇了摇头。
见他摇头,容修心下犹豫:“不喜欢?”
顾劲臣闻言,又摇头,又点头:“太喜欢了。”
“当真?”
容修上前,接来袋子放在玻璃柜上,将礼盒一个个拿出来,说:“不管喜不喜欢,今晚都要戴上。”
顾劲臣失神点头:“好。”
令顾劲臣觉得有趣的是,袋子里还有一只帕丁顿熊的限量挂件。
帕丁顿熊……
英国电影的代表,容修小时候最喜欢变形金刚和飞机大炮之类的,要说玩偶,可能只有帕丁顿熊和蓝鲸了。
龙庭家里和FerryNo.6后台,全都是大头鲸一家三口的玩偶。
现在,容修把自己最喜欢的小熊送给他啦?
顾劲臣哭笑不得,真把自己当小孩了?
“印象里,你一直没有代言珠宝?”容修确认地问。
顾劲臣将小熊拿起来,在鼻尖蹭蹭,回答道:“没有代言珠宝,只有品牌挚友。”
前年,珠宝品牌Bz——就是容修中意的耳饰品牌——邀顾劲臣全球代言,却被衣之寒自降身价截胡。
自那以后,顾劲臣再没有考虑过珠宝代言的合同。
而这两年,顾劲臣虽仍未国际二封,但作品成绩斐然,话题流量不断,拿到金鹰视帝之后,Bz品牌又联系了曲龙,却被曲龙以“顾老师为自己代言”婉拒了,也不知Bz后悔成什么样。
这件事不是秘密,容修演唱会上送出帝王绿豹头时,就透露了顾劲臣正在张罗自己的品牌。
所以,没有代言的品牌,就可以在公众场合佩戴自己喜爱的珠宝。
男士的珠宝也相当讲究。
打开两个黑盒,领撑和袖扣都是今晚能用上的。
容修端着顾劲臣的双肩,让他靠近自己站好,捻着他的下巴抬起,叫他仰头别动,小心地将两片纯金领撑插在他的衬衫领内。
然后牵起他的手,帮他穿起两粒袖扣。
“我说真的,你要戴好。”容修说。
帮他佩戴饰品的整个过程,顾劲臣的视线都在容修的脸上没有移开,听容修这么叮嘱,他轻嗯一声:“我知道了,会好好珍惜。”
“不是,”容修停顿了下,说得有点艰难,并难为情,“我的意思是,这是幸运扣。”
顾劲臣:“??”
容修放开他的手腕,与他面对面,认真地说:“顾劲臣,今晚加油,祝你好运。得不得奖都不要紧,你已经拿到大奖了——容修奖,奖品都给你了。”
顾劲臣徒然抬眸,红了眼眶。
今晚上战场。
容修送给他幸运的袖扣,还有足金的领撑。
——给他好运,给他强悍的支撑。
还有帕丁顿熊。
顾劲臣遽然回神,不顾容修眼神提醒,上前两步,抬臂轻轻抱他:“好看,喜欢,谢谢。”
容修挺拔站立,想要回抱时,掌心悬空停下,怕弄皱了影帝的战服。
停顿片刻,他手往下一落,拍到顾劲臣屁股上:“快穿,别着凉了,剧组集合了。”
顾劲臣闷呜了一声,抱着他不松:“来得及。”
容修轻抚他后背,隔着衬衫薄衣料,顺着脊椎一寸一寸往下数,温热的大掌准确地扶在他的伤腰上。
过了一会儿,顾劲臣还不松手,容修低声:“外面粉丝都在喊影帝,影帝还穿着小裤衩,羞不羞。”
顾劲臣:“……”
这时,客厅传来喧哗人声,副导演过来了。
容修让顾劲臣快准备,他出去看情况。
容修出门后,衣帽间寂静,顾劲臣垂着眸子,摩挲着那两枚幸运扣。
要说袖扣、领撑这类男士饰品,两人不知道有多少。
合作商送来的礼品,甄素素不间断买给两个孩子的,还有顾劲臣高定的那些……摆满了龙庭三楼更衣间的饰品柜。
但是,他对这一套“容修奖”爱不释手。
顾劲臣来到镜前,穿上为红地毯准备的西装,将容修没想让他佩戴的那枚胸针——帕拉伊巴碧玺,戴在西装胸前左领。
然后他打开保险柜,拿出了那枚珍藏的帝王绿豹头戒,戴在了无名指上。
这才是全套的红毯战服。
*
与曲龙一起来套房的是副导演。
见大家都在忙碌,副导演放了心,却没有立即离开。
副导演坐在客厅,与曲龙聊了一会,时不时往衣帽间张望,像在等顾劲臣试装出来。
又过了一会,衣帽间门打开,出来的是容修。
一身西装革履,皮鞋锃亮,精心打扮过的男人英俊非凡,从那扇门出来之后,浑身散发着愉悦的气息。
容修对副导演打招呼,走到沙发前坐下,看了一眼腕表,距离闭幕式还有一段时间。
容修问:“有要紧事?我去通知他?”
副导演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瞧着容修的脸,话卡在喉间愣是变成傻笑。
“没什么要紧事。”副导演有意无意地问,“对了,神奇动物的事,你听说了么?”
容修视线飘向曲龙,眼神揶揄,又掩饰不住愉悦:“下午刚到伦敦就听见大喇叭宣传了。”
曲龙噎住:“……”
与国际导演直接对话,曲龙当然兴奋——虽然只是初步的试探,却是很有诚意的试探,今天曲龙刚与团队汇合,就激动地报了喜。
客厅里,副导演与曲龙大聊“神奇动物”,容修坐于一旁喝咖啡,微笑聆听着。
经过一下午发酵,“全球大IP属意顾劲臣出演”的话题已是网上热讨。
但他和顾劲臣还没有时间碰头讨论这件事,顾劲臣忙了一下午,刚才与他在衣帽间,也没有主动提起。
其实,容修隐约能猜出顾劲臣的想法——他对爱人的理想与追求再了解不过,所以并没有询问对方的决定。
没过一会儿,封凛从隔壁过来,见副导演在这里,意味深长地询问他来意。
副导演打哈哈应付了两句,找个借口逃似的离开了。
看着副导演来去匆匆,容修不由失笑摇头,感觉哪不对劲,却并未多想,以为是颁奖礼即将开始,都是老司机了,上道还会紧张?
团队忙碌,曲龙被花朵叫去帮忙,沙发上只剩下容修和封凛。
封凛拿起空咖啡壶,起身问:“再来一杯?”
“我不会睡在红毯上。”容修笑着举杯,朝衣帽间示意了下。
封凛了然点头,去茶水间煮咖啡回来,坐回到沙发上,见容修正在看微博。
容修平时只看强国上的时事新闻,很少会打开微博看舆论,顶多让丁爽念几条大事热搜。
两人相对喝咖啡,沉默了片刻,容修漫不经心地问:“开场之前,不是有很多准备工作么,剧组不忙?”
话意是问副导演怎么有空过来闲聊。
封凛挑了挑眉,粗心的容修也察觉到异样了?
剧组原本的红毯安排,与在威尼斯一样,容修和顾劲臣一起走红毯,电影节方面也已经通知到,此时正在排序了。
但眼下可能要有一些变化。
主办方和媒体们当然都希望能在红毯上看到更有噱头的一幕——
“神奇动物”预定女主角与本届电影节呼声最高的Gu,如果他们能一起走红毯,才是最具娱乐价值的新闻。
封凛放下咖啡杯,反问:“神奇动物导演联系劲臣的事,你怎么看的?”
容修说:“挺好的。”
听他不紧不慢的回答,封凛索性直接问:“今晚劲臣出席闭幕式上了热搜,‘红毯女伴凯瑟琳’的呼声很高,你也关注到了吧?”
不等容修回答,封凛继续道:“还有,劲臣下午在采访中的回应也引起了轩然大波。我不知道你和劲臣是怎么约定的,但你直接影响了他的判断和决定,容修,你别不听劝,你听我一句……”
容修沉默地听自家经纪人唠叨,叹气道:“我在听啊,我还一句话都没说。”
封凛打量容修的表情,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不知道容修到底清不清楚、在不在意劲臣眼下面临的处境。
与团队一起走红地毯固然正道,但顾劲臣已经过了这个阶段,他应当摆正位置,作为全球知名影星去更广阔的天空翱翔,以单独个体的姿态面对国际市场,才有利于他的国际发展。
伦敦国际电影节是除了三大之外最权威的欧洲电影盛事,从走红毯那一刻开始就是全球直播。
眼下的舆论与争议都是暂时的,接受“神奇动物”剧组的示好,与国际女星一起走红地毯,才是提升国际地位与知名度的大好机会。
而且,在封凛看来,导演对外透露了剧组的选角倾向,以及凯瑟琳在采访中红毯男伴的暗示,都是对顾劲臣的施压。
这是两难的选择。
红毯女伴一事,面对无数媒体记者的逼问,顾劲臣始终笑而不应。
容修沉默。
对于封凛的苦口婆心,他没有过多解释。
就连封凛也在指摘他影响了顾劲臣的判断,想必团队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吧?
可是,国际影帝的专业素质,是那么轻易被私人情爱影响的么?
这是对自家影帝的侮辱,也是对两人感情的亵渎。
不管别人怎么看,容修确实没有什么可解释,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其实,他和顾劲臣根本没有聊过这些,也无须多说,他们有着惊人的默契,很清楚对方的真心与愿景。
为了伦敦的红毯,顾劲臣一直在筹备他们的西装,容修也精心为对方准备了珍稀的配饰。
人生中难得几次,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并肩而行,同框的每一天都是纪念日。
“走个红毯罢了,和谁走都一样,你们想多了,我不会干涉他的工作。”容修说,“由他自己做主,一切决定我都支持。”
封凛:“……”
他自己做主?
你宠着他,疼着他,允许他自己做主,圈子允许他自己做主吗?
现在大卫导演主动示好,女主角上赶着同框,能任着你们的性子来?
自己做主的结果就是,下次再也别妄想国际大导演、大媒体多看一眼,带你玩你不玩,那就滚蛋,白白了您内!
封凛气不打一处来,又不知该怎么对容修开口。
事实上,容修确实没有挨批的立场,这毕竟不是他摊上的事儿。
而封凛也不能去给顾劲臣下指示,他只是恒影经纪人部门的老总,顾劲臣不由他直接管理。
指望一根筋的曲龙去说服大影帝?不出三句话就被策反了。
所以,只有容修能说服顾劲臣,千万不要任性,三思而后行。
封凛左思右想,决定迂回战术,于是换个话题,问:“刚才在看劲臣的超话?看到什么了?”
容修揉了揉眼睛:“没什么,影迷评论。”
封凛语气调侃:“那你一定看到了那句,影迷们说,Gu在红毯上很有气场,如果能和国际女星一起走红毯,一定会像太阳一样耀眼又迷人。”
容修视线一沉:“当然。”
封凛也是拼了,接着道:“影迷还说,Gu和你在一起,就变成月亮了,像太阳的那个是你。”
容修又沉默,波澜不惊的眸子深处,隐藏着一抹晦涩与隐忍。
良久,他从喉间发出一声轻笑,慵懒地说:“大火球有什么好,月亮好啊,描写月亮的美诗雅词,我能背出五十句不重样。”
说着,容修偏过头,深深凝视了封凛一眼。
而后,他垂下眸子,轻烟嗓很轻,带着一点哑:“太阳的职责之一,不就是让月亮发光么。”
封凛:“……”
话虽轻,意却重,封凛心头震撼。
不过,震撼归震撼,封凛回过神,还是不由得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最怕摇滚玩深情。
差点被这个小魔王玩的深情给糊弄过去。
什么叫“走个红毯罢了,身边是谁都一样”?
刚才那话不是明摆着嘛,你已经急不可耐想点燃你的小月亮,让他在你身边闪闪发光了?
现在是要让你说服你家影帝往上爬,不是让你俩互相燃烧啊!
封凛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直勾勾地瞅着容修,心里吐槽了好几句。
“眼睛不舒服。”容修又揉了揉。
封凛一激灵,脸色大变,凑过去:“怎么回事?”
“别那么紧张,隐形有点磨。”容修红着眼,起身招手喊来丁爽,拿过随手包,环视了一圈套房,示意顾劲臣的卧室,“我去换个眼镜。”
也不知是磨坏了眼睛,还是被那番话磨疼了心。
容修匆匆离开,封凛于心不忍。
就在这时候,套房门敲响——
门板“砰砰砰”被拍响,随后就是一点也不稳重的叫门声。
绅士国度的五星级酒店,一边砸人门板一边大吼大叫的国际大导演,李导真是独一份。
曲龙一看时间,红毯秀还早,副导演刚走,李导就过来,剧组很闲吗?
李里穿着西装,粗腰短腿儿有点滑稽,还附庸风雅玩起了英伦复古风,西裤上还吊了两根背带。
他额头布满汗水,声音中气十足,进门就问:“劲臣呢?快快,我找他说事儿,来不及了,劲臣啊——”
花朵应和着,正要去找。
顾劲臣打开衣帽间房门:“这嗓门,隔着门都听到了,李导该去唱摇滚,让容哥带带你。”
李里对客厅众人点头示意,迎上顾劲臣,“唉哟,瞧瞧,瞧这帅的……”
嘴上一边赞叹着,手拉着顾劲臣一边往僻静处走,一边上下打量。
从影帝的西装皮鞋,打量到气色状态,又瞅了瞅一丝不苟的发型。
顾劲臣任他端详,扭头望了望客厅,并没有看到容修的身影。
背后人声远了,四周寂静,李里松开手,与顾劲臣停了步。
两人面对面,李里深吸一口气,酝酿了一会情绪。
顾劲臣也打量他。
李里体重超标,极少穿着这么正式,总嫌西装太板正,影响他放飞自我,除非国际红毯要求“必须穿西装”。
就像上次奥斯卡要求“男士不允许系领带”一样。
不过,今晚没有特别要求,李里还是把自己捯饬成了这副模样,可见对此次电影节的重视程度。
西裤背带被大肚腩挤到了两边,顾劲臣被他的着装逗乐,眼中全是柔和:“大家都准备好了?”
“还没,都在忙活。”李里说,“刚才老刘过来找你说事儿,没等着你,被容修吓跑了。”
顾劲臣疑惑失笑:“被容哥吓跑?他对刘导做什么了?”
李里恨铁不成钢:“他能做啥?话都没说两句。”
既没像在威尼斯客房里那样大猫撕纸、手撕杂志,也没有像iVocal采访那样沉着脸,甚至都有点挂相了——直播镜头都拍下来了。
那就是刘导心虚呗,容修确实没欺负人家。
两人站在走廊里边,卧室门外,顾劲臣笑而不语,等李里说正事。
李里开门见山:“你知道我来找你想说什么,刚才负责人又过来了,最后确定红毯排位,我让他先去隔壁剧组,稍等我十分钟。”
顾劲臣面无波澜,看来话题完全在他预料之内。
正要开口,李里打断,语速很快地补充:
“你也别不耐烦,我再说最后一次,现在话题正盛,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这是一个双赢的提案,对方也非常有诚意。”
顾劲臣字斟句酌:“我说过,我是‘生而为人’剧组的演员。”
李里严肃纠正:“格局小了不是?你是本届电影节的特邀嘉宾,影迷们呼声最高的——国际影帝。”
顾劲臣哑然失笑。
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格局小”。
相对而言,他认为,“一名演员”比“国际影帝”的分量更重。
与“国际女星一起亮相红毯、备受国际影坛瞩目”相比,他觉得“华人演员代表”这个身份更为厚重。
真的是他格局小?
谁也说服不了谁,观念上就难以互相理解。
顾劲臣不言语,看李里为他着急上火,像兄长一样唠叨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由得打从心里感激。
他知道李里不是为自己,也不是为了电影,只是单纯地为他着想。
为了让顾劲臣与国际导演搭上、与预定女主角凯瑟琳同框,李里甚至发话,宁可剧组全员不走红毯,只要顾劲臣抓住这次机会,能平步青云就好。
华人团队,国际资源,无论如何选择,都会得罪另一方,惹来争议与舆论。
李里又急促看表,语重心长劝他:“答应我,好好考虑行吗?没有时间了,最后的机会,我先下楼,稳住负责人,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凯瑟琳那边正在等信儿。”
顾劲臣皱眉摇头:“我不会答应,按照原计划,我和容哥、和剧组一起。”
话音未落,客厅那边有动静。
两人扭头看去,封凛走近了两步,朝这边观察着。
李里眼睛一亮,如看见救星,朝封凛挥手:“哎!老封,正好我还想叫你,过来一起聊聊。”
封凛闻言,加快两步走来。
顾劲臣笑着对封凛打个招呼:“容哥呢?他知道我俩被安排什么座驾么?”
封凛怔愣了下,没等他开口……
李导又急又恼,掐着腰道:“容哥容哥容哥,我跟你说正经的,人家现在就在楼下等着呢!我再问你一遍,你今晚一定要和容修一起走红毯?
顾劲臣笑道:“不是的,是我们和剧组一起走。”
李里差点背过气去,“少跟我咬文嚼字的。我说你是不是被他下了什么降头?中容修的毒了吗,你们变成连体婴儿了?”
顾劲臣面色如常,任李里暴躁,全当耳旁风,转头无声问封凛:“容哥呢?”
封凛:“……”
封大金牌刚过来,还没听明白李胖子在发什么神经,一脸懵逼地瞅了瞅李里,又看向李里身后的那扇卧室门……
顾劲臣:“??”
李里还在骂咧咧,顾劲臣回过神,直直看向李里背后,脸色微变。
顾劲臣伸手,拉住李里的胳膊,想把他拉远一些。
但李里那肥硕的重量级身躯,岂是顾劲臣一拉就动的?
顾劲臣拽着他,低声:“李导,别说了,换个地方。”
李里尥蹶子:“你别拽我啊,也别怪我多管闲事,我偏要把你掰过来,没了容修你活不了,是吧?”
顾劲臣捞着他,他稳扎稳打,原地扎马步,掐着腰,口若悬河一阵数落——
“……对,你说得没错,你确实是一名演员。
“所以,你也有你的战场,就像容修带着乐队登上世界舞台一样,你也有必须由你自己完成的任务,顾劲臣,你明白吗?
“国际导演也好,国际女星也好,归根究底是一码事,你给我好好想一想,一步一步走到这里的你,此时此刻的你,真的已经有那个资本去拒绝大卫-叶茨了吗?
“不要被任何人、任何事情绊住脚步,不然你会后悔的,知道吗?”
顾劲臣身体紧绷:“……”
刚才被李里数落半天也没太大反应,这会儿突然变了脸色。
封凛实在没忍住,委婉道:“容修在劲臣的卧室。”
“什么?”李里呆滞了下,脸蛋噗噗通红,“他竟然……你们……卧室?这这这都什么时候了?”
顾劲臣:“……”
这个老不正经的,关注点在这儿吗?
李里欲哭无泪,可怜巴巴,痛定思痛,沉重地说:“劲臣你变了,不行,不能再让你和容修呆在一起了,你好好想一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顾劲臣一身西装,贵气十足,雅致中徒然散发出一股强势气场,沉声道:“不要再说了。”
李里话音一顿,被他神态慑住。
嗬!大影帝啊,来脾气了?
片刻后,李里点了点头,“你叫我一声哥,我就问你一句,是容修让你这么选择的?”
顾劲臣低头垂眸不吱声。
李里又问:“你有没有告诉他,你跟剧组一群人像逛菜市场似的走上那个红地毯,与携带国际影星女伴走上红毯到底哪儿不同?现在伦敦主办方、世界的媒体记者、国际剧组都希望看到那一幕,容修知道你拒绝了这次邀约意味着什么吗?”
还是沉默。
来了,影帝上来了执拗劲儿,偏执得让人想头捶地。
“行,我不说了,我说服不了你,还有两个多小时,”李里毅然决然地说,“看来只能让容修收拾你了。”
顾劲臣:“???”
“容修呢?我找容修。”李里气恼问封凛,“容修去哪了,去把他给我找过来。”
封凛面瘫脸:“他在你身后。”
李里:“???”
李里条件反射扭头,身后是一块门板,满眼惊恐与疑问。
封凛点头:“是的,就是那扇门,不怎么隔音。”
李里:“??!!!”
靠!
怎么不早说?!
刚才自己叽哩哇啦都说了些什么,怎么有点失忆呢?
李里虚弱地转过身,对着门板面壁,挣扎了半天,拍了拍门,叫魂儿似的:
“容修啊,在里面吗?别往心里去啊,你开开门,我当面和你说。劲臣这个事儿吧,咱们商量商量,容修啊,容修?容修啊……”
……
确实不太隔音。
卧室里,洗手间设在玄关,门没关,大理石洗手池上晕了水迹,盒中是刚摘下的隐形眼镜。
容修一边洗手一边看向镜子,敏锐的耳朵捕捉到门外的对话。
踏上繁花锦途,听那盛大钟声,隐在黑暗中与他恩爱一场,好不快活,以致于忘乎所以,认为一切理所当然,变得贪婪,想得到更多。
他们不过世间寻常人,都有私心和欲望。
于旁人眼中,他绊住了爱人的脚步。
到底是谁给谁下了降头。
容修弯下腰,忘了体面妆发,掬起冷水泼在脸上,堪堪掩去了眼底情难自禁的水光。
他来不及戴上眼镜,出洗手间时恢复如初,打开卧室门。
李里拍门板的手顿在半空,见容修面色如常,散发着摇滚大佬的强势气场。
容修说:“刚小睡了一会儿。”
李里闻言,紧绷的肩膀立马放松了,睡着了就好啊,不然还得和容修解释他话里没有恶意。
再看容修眼睛发红,李里道:“醒了么,我跟你聊两句?”
“好啊。”轻飘飘的一声,容修漫不经心地笑了,带着百无聊赖的慵懒:
“李导亲临指导,我的荣幸。”
说着,他往旁边侧身。接跟着,顾劲臣出现在视野里,一身挺拔俊雅,西装熨贴地包裹在身上。
顾劲臣站在原地,对上容修泛红的眼睛。
两人沉默着,沉默中透着无力挣扎的悲伤。
容修移开视线,说:“顾老师,不介意借用一下房间?”
顾劲臣说:“请。”
容修给李里让门:“李导,进来说吧。”
李里呵呵一笑,与容修推让一番,容修先进了门,李里抬脚跟上。
顾劲臣随后迈步。李里却是身形一顿,肥硕身子挡住门,把顾劲臣拦在了外面。
顾劲臣神色微变:“李导,别为难容哥。”
李里瞪着顾劲臣,隔空点了点他鼻尖,像终于等到他家长的教导主任——最难搞的学生就是“既是刺儿头又是学霸”,全校就属他主意最正(……)
顾劲臣和封凛被拦在外面,房门一关,内锁咔哒一声。
“我煮了咖啡。”封凛示意客厅。
顾劲臣摇头,面朝门板站桩不动。
当影帝敛去温润气质,周遭被强大气场笼罩,空气都沉寂下来,变得忧郁而又窒息。
那种抑郁的压迫感着实让人不寒而栗,即使是封凛,现在也有点扛不住。
曲龙和花朵驻足在廊口,压根就不敢往这边凑,连连给封凛使眼色。
封凛顾虑片刻:“李导讲那些,你别不爱听,我也希望你能深思。等会儿和容修好好商量一下,你们的专业素质都很强,应该知道这不是你们自己能决定的事。”
所以别无选择。
李导的那句话问得尖锐:你有资本拒绝么?
他们从来都没有真正自由过。
当他们攀至巅峰,从被拣选者变成决定命运的挑选者,或许可以自由。
这是第一次,顾劲臣不想对容修说“听你的”三个字。
这是第一次,顾劲臣觉得原来“专业素质很强”这样的夸赞叫他感到不适和抵触。
这也是第一次,顾劲臣无法分清私人感情与工作。
也不愿分清。
明明可以不用分清的。他得到了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不配拥有的东西,但是现在所有人都告诉他,你想要的不是这个,你该放手去抓住别的。
但他不能对那些“所有人”说“我不想去抓别的”,因为他身上有“所有人”的期待和付出,所以只能被裹挟,连简单的诉求都显得那么不懂事。
好一会儿,李里仍没从容修的房内出来。
他直觉看到了这件事的结果,甚至看到了未来他们无数次避无可避的命运。他无法接受,不愿面对,所以才会逃避。
不论是面对媒体,还是面对自家团队,今天下午他一直都在回避这个问题,坚持着他和容修最初的约定。
他们所坚持的,无非就是争取并珍惜“阳光下每一次并肩而行”这么简单寻常的事。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