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个极好的天,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容舒早早便带着几大车的回门礼往鸣鹿院去。
这回门礼一半是竹君备下的,一半是宫里赐下来的。一盒盒喜果、福饼还有各类山珍海货堆满了一车,丝绸布帛又堆满了一车, 还有一车书画并两匣子珠翠, 皇后娘娘还亲自赏了两柄玉如意。
这回门礼诚意满满, 足可见宫中贵人对容舒的看重。
马车里,容舒掰着手指数了下,这是她与顾长晋第三次回门了。她举起削葱似的指,朝旁边的郎君比了个“三”字。
这天底下大概也就顾长晋知晓这个“三”字是何意思了。
男人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按回去,轻握住她的手, 笑道:“再不会有第四次。”
容舒睨他一眼,他还敢有第四次?
今儿路顺,午时一刻不到, 马车便到了鸣鹿院。
同前两回一样,沈一珍提早半个时辰就在门外候着了, 不仅沈一珍, 从太原府赶来的容泽还有从蒋家赶来的容涴也都在。
“阿娘!”
容舒提起裙裾朝几人快步行去,到得沈一珍身边, 又望着容泽、容涴道:“阿兄,二妹妹。”
容泽、容涴笑着给她请安, 唤:“太子妃万安。”
“一家子莫行这虚礼。”沈一珍笑着招呼他们往院子里头去。
又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容舒, 一眼便瞧出容舒与从前有何不一样。
待得众人进了屋,便笑眯眯地领着周嬷嬷去挑药材炖滋补的汤羹去了。
顾长晋与容泽去了书房, 容舒便拉着容涴去了西厢院。
姐妹二人三日才在容舒出嫁那日见过面, 那会容涴的面色虽称不上好, 但也说不上差。可方才她进门时就发现了, 容涴的面色比三日前要差得多。
“你这是怎地了?蒋家人欺负你了?”
容舒昨日有意给容涴发一张请帖, 叫她来鸣鹿院,便是要问问她还想不想留在蒋家。
蒋家那样的人家,不是好归属,蒋盛霖也不是良配。
虽则她如今成了太子妃,能为容涴撑腰。蒋家人极擅长见风使舵,一旦容涴有了她做倚仗,蒋家人大抵会拼命供着,好骗她做蒋家与东宫的桥梁。
只这事要容涴自己想明白,想她自己想离开蒋家。
容舒今儿穿着件烟紫色绣八宝四合如意鸾凤纹的太子妃常服,尽显雍容华贵。
容涴望着她这位姐姐,几乎想不起从前在承安侯府时她是什么模样的了。就记得她时常将自己困在清蘅院,出去参加英国公府办的春日宴时,也多是自己一个人坐在一侧。
那时她因得了英国公老封君的青睐,十分顺利地便进了上京的贵女圈。
那时人人都围着宋三姑娘宋映真转,不仅因着她是英国公府的嫡长女,更因着她与大皇子定了亲,是未来的皇子妃。
曾经容涴总会刻意地模仿宋映真的一颦一举,与宋映真交好,更是叫她沾沾自得,觉得自己有了身份尊贵的手帕交,不仅自己扬眉吐气了,更能叫阿娘不被人看轻。
在容涴眼里,宋映真是贵女中的佼佼者。
便她后来嫁入了蒋家,在宋映真面前也是自惭形秽的。
可现如今,自己眼中永远攀不上的人见到容舒都要行礼。要搁从前的容涴,大抵是觉得不服气,要继续与容舒一较高低的。
然嫁人后,她再不是从前的她了。
尤其是经历了承安侯府的一场颠覆,遭受了不知多少人情冷暖,方明白曾经容舒说的那些话是何意。
承安侯府爵位被剥夺,她原是想悄悄将一些嫁妆送到阿娘手里,却不想半途被蒋家大夫人派人截住了。
她被禁了足,连想去送父亲同阿娘也不成。
蒋盛霖更是明目张胆地日日宿在他那青梅身边,不再来她的屋子,往日里待她温和有加的公公也瞬间变了一副脸,至于那位面甜心苦的婆婆更不必提了。
容涴从前得容舒提点,也不曾对这一家子有过多少期待。
只现实比她想的还要残酷。
容家一倒,他们一个个地都露出了真面目。
直到太子去了大同寻阿姐的消息传来,她才彻底恢复自由。
接了请帖,知晓太子妃今儿要三朝回门,更是一大早就差人给她梳妆,要让蒋盛霖陪她来鸣鹿院。
她怎肯?
宁肯不来,也不许蒋盛霖陪着!
蒋家早就想同太子亲近了,偏生太子对蒋家的态度始终不咸不淡。好不容易有了容舒这桩亲事,自是要趁热打铁,叫容涴带着蒋盛霖来。
殊料容涴倔得就同茅坑里的石子,说只要蒋盛霖一同来,她就不来,直把蒋家人气了个倒仰。
可太子妃派人送来了请帖,他们怎敢不把人送来?只好忍怒赔笑,将容涴送来了。
看着蒋家人那一张张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容涴只觉痛快,痛快极了!
“如今阿姐做了太子妃,他们怎敢不对我好?”容涴讥讽一笑。
容舒端起茶盏,慢吞吞啜了一口,道:“你有何打算?继续留在蒋家?”
“自是要留。”容涴看向容舒,“但只留一段时日,我在蒋家伏低做小了一年多,怎么着也要他们在我面前伏低做小一阵,我这口气才能顺下来。”
容舒放下茶盏,望了容涴一眼,道:“想好了?”
容涴颔首:“我再留半年,也要让他们尝尝梦碎的滋味儿。”
这倒是她这妹妹会有的性子。
容舒也不劝她甚,只提醒道:“莫要闹得太过。”
她愿意用太子妃的身份给容涴倚仗,但也不能由着她为所欲为,至少不能闹出人命,尤其是无辜者的命。
容涴知晓容舒这是要给她撑腰了,笑着答应下来:“我知晓分寸的。”
顿了顿,又认真道:“阿姐,从前是我错了。”
容舒侧眸看她。
在旁人看来,容涴此时此刻说这句话,兴许是因着如今容舒的身份今非昔比了,想将从前二人的龃龉揭过,这才认错。
但容舒知晓,她这二妹妹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
前世,在承安侯府倾覆后,容涴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这句“阿姐,从前是我错了”。
好在,这一次的容涴再不是前世那只被拔掉翅羽的孔雀了。
她笑了笑,道:“你为你娘,我为我娘,没有谁对谁错之说。”
容涴也笑。
她们二人的性子是有些相似的,若不是因着各自的阿娘,大抵是能自小就成为好姐妹。
容舒与容涴叙了半个时辰的话,沈一珍便差人来请他们到前头堂屋去用午膳。
用过午膳,容涴回了蒋家,顾长晋领着萧怀安去鸣鹿山打猎,容舒与阿娘还有容泽就在老梅林吃茶叙话。
沈一珍问了几句容老夫人的近况。
容泽轻描淡写道:“祖母的身子到了太原府后便不大好,大夫来看过,说治不好。”
说罢心中一叹。
年岁大的人一旦中了风,怎可能治得好?
祖母眼下口不能言,生活也不能自理,吃喝拉撒都是三叔与裴姨娘在伺候。三叔如今就靠着卖字画度日,起早贪黑地写字作画。
三叔始终没有将裴姨娘扶正。
容泽也是男子,多少摸得着他这位优柔寡断的长辈的心思。
大抵是还在等着沈娘子。
那日沈娘子派人到太原府请他们到上京给昭昭送亲,也给三叔带来了一封信。
三叔原先还满脸喜色的,殊料看完信后,却沉默了许久。
第二日也没有随他们来上京给昭昭送亲,容泽很清楚,不是他不想来,而是沈娘子不让他来。那封信大抵是说了缘由,至于是何缘由,容泽却是猜不出。
听罢容泽的话,沈一珍一时有些唏嘘,看向容泽,又问道:“你娘如何?你日后有甚打算?”
“阿娘很好。”容泽笑了笑,道:“她说她与父亲最好的时光就在太原府,回去容家祖屋,比从前在侯府要开怀多了。至于我——”
他说到这,看了容舒一眼,方继续道:“殿下举荐了我去顺王府做事。”
太原府是顺王的藩地,顺王萧熠就是太原府的土皇帝。
容泽原还在想,殿下叫他去顺王府可是要他去做细作?
顾长晋似是看破了他的心思,温声道:“顺王为人宽厚,唯一一点不好便是耳根子软,孤举荐你去顺王府是因着你的才能,希望你在那能多辅佐顺王治理太原府。”
顺王是个软性子,根本不想去抢那皇座,对顾长晋更是敬重,隐隐还带着些敬仰,被顾长晋举荐去的容泽定能得到重用。
容泽心下一哂,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揣君子之腹了。
于是拱手作揖,赔了一礼,道:“是草民妄揣殿下的心思了。”
容舒听罢容泽的话,却是立即便理解了顾长晋的用意,道:“顺王性子好,有了殿下的举荐,阿兄定能得到重用。”
容泽含笑应是。
晚膳就在老梅林里设宴,时值金秋,正是膏蟹最肥美的时候。
沈一珍差人做了满满一桌黄金蟹,容舒嘴馋,吃了一个犹不满足,还想再吃,却被沈一珍一把拦住了,睨她一眼,道:“蟹寒,不得多吃。”
容舒只觉纳罕,去岁阿娘也没拦着她吃呀。
下一瞬,像是想到什么,她耳廓微热,默默地缩回了竹箸。
夜里,容舒梳洗好,从净室出来时,便见桌案上放了一碟炒蟹黄。
她好奇地望了眼顾长晋,道:“这是哪儿来的?”
顾长晋上前给她披上外袍,道:“我让常吉弄回来的,放心,阿娘不会知晓的,你方才不是想吃?”
容舒瞅他一眼,道:“阿娘说得对,这东西寒着呢,不能多吃。”
这馋嘴姑娘竟然不吃。
顾长晋挑眉,“当真不吃?”
容舒“嗯”了声,忽然踮起脚,在他耳边戏谑道:“你不想同我生个小娃娃吗?”
阿娘方才还悄悄同她道,叫她要忍着馋嘴虫,别吃大寒的食物。说她与顾允直年岁正好,该要个孩儿了。
容舒想着,若是能生一个又像顾允直又像她的孩子,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