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宣也是跪拜的一员, 可他心里只有心甘情愿。
他至今记得诸葛盈对他说过的话,她说要让世间女子,与男子无异。她说了她许许多多的愿景。
可他们都知道, 第一步,必然是她登上高位。一个成年后就要嫁人的公主, 是注定无法实现这个理想的。
可她如今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了。
从掌权的定蓟公主,变成了皇太女。
她离皇位, 只有一步之遥了。
此时此刻,他们所有人都在仰望她。
他不知道, 像他这样心甘情愿仰望她的人,会有多少,但是, 她至少有他一个信徒。不,或许不止一个。他看着不远处管渊的脸,对方也含笑看着诸葛盈。
他并不觉得酸了。
定蓟公主身边, 从来都有信徒。他很高兴。
*
诸葛晟在昏昏沉沉之间, 似乎听到了大乐, 这声音很熟悉,在多年前,他似乎也是听见过的。
是在什么时候听过呢……
他忽然睁开眼睛,目露不可思议。是他当年被封太子的时候!父皇病了, 长兄没了,自己被立为太子, 也是有过册封典礼的。
只是,当时的大典远没有现在的时间长, 只是简办了。
这一次, 又是谁?
这也太荒唐了, 他才是皇帝,要立太子,难道不需要经过他的同意么?诸葛晟忙问旁边看守、也是照顾他的暗卫:“是谁被立为太子了?”
暗卫露出一个与有荣焉的笑容:“是定蓟公主,被立为皇太女了。”
诸葛晟:???
诸葛盈都被过继出去了,都是长兄的女儿了,凭什么还可以继承他的皇位?他还没死呢,他膝下还有两个儿子呢!这样一来,他诸葛晟这一脉不是绝了?
诸葛晟一想到这一点就头昏眼花,却只能无能狂怒。他在心里对太上皇和诸葛盈的怨恨又添了几分。
册封大典结束后,诸葛盈先去见了她的祖父。
太上皇见她一脸朝气蓬勃,已经心里几分满意,又道:“如今你在这个位置上,盯着你的人只会比以前更多。你是女子,祖父并不在意家业传给你还是你兄弟,能者居之;可世人想不通这一点的人多的是,因此只要你有一处疏漏,他们就会抓着不放,说早说你是女子,就是干不了什么大事。”
他脸色一沉:“定蓟,这些质疑和诘问,你做好准备了吗?”
犹如泼头冷水,诸葛盈就被浇了个透心凉。尽管这些情况她早有预料,可真的听到祖父这么说,她不禁又想到了很多政治斗争里的细节。
她点了点头:“我知道,祖父。我会谨言慎行。”
太上皇想说,不必太谨言慎行,照你之前怎么做的,现在还怎么做就是了,有什么事,祖父给你兜着呢。他很是喜欢诸葛盈那半路出家而来的一些急智,觉得她很聪明。但是转念一想,也该给她一些警惕才是。
像诸葛盈这样,陡然得了大造化,很容易骄傲自满。
太上皇却不想她这样的。所以只能按下不提。当然,真的出了事,他还是会给阿盈兜底的。
中午的宴席照常进行。
诸葛盈在明楼宴请几个朋友,包括曹宣、裴熹、管渊、陆银兰、包桐、小秦几人。
她到得晚,去到的时候几人已经说起了话。诸葛盈倒是意外地挑了挑眉,别人不说,只说曹宣,他倒是挺厉害的。
这些人里边,裴熹和陆银兰属于早就相识,自小在燕京见面的。
管渊、陆银兰、包桐三人,都参加过护送账本行动,可以说是同生共死过,很有一番交情。
包桐和小秦是好友,小秦与陆银兰、裴熹也都认识。
搞了老半天,也就曹宣一个外地的“小镇做题家”,只和一个裴熹有交情,身份尴尬不已。这样的人,在一个派对里面,最容易被冷落了。
诸葛盈本身是不那么担心他的,可是一摸到脑袋上戴的发簪,她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人家曹宣给你发簪了诶。还是想想她吧。
所以处理完政事之后,紧赶慢赶过来了,就怕一推门就看到他小可怜似的缩在一边。
嗯……并没有这样的情况。
曹宣左右逢源,与所有人都能搭上话。
小可怜……不存在的。
只是没想到,曹宣居然这么社牛。她原先虽然没觉得他社恐,但也不至于社牛至此吧。反倒是他一旁的裴熹,似乎有些社恐,只和自己熟悉的曹宣、陆银兰搭话,不主动说话。
裴熹·社恐属性暴露√。
曹宣的确一开始只认识裴熹一个。与其他人都不算熟。可既然在场诸人都是诸葛盈的朋友,他当然也要和他们打好关系。
所以,尽管性子不算热络的人,但只要他想,还是很能说的起话的。
不过,他慢慢发现,不但是他有这样的能力,管渊也有。甚至管渊身上的热忱和可爱,更容易让人接纳他。
曹宣眼眸一深。
就在这时,诸葛盈推门而入。
他眼神立刻变了,变得温柔许多,再一看到她发间戴着的发簪,就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诸葛盈自然也与他对上了目光,忍不住转开了视线,心道:这是要干嘛,当在场其他人都不存在么?
她耳后根有了一点点红意。
陆银兰上来拉她:“你可算来了,太女殿下。”
后头那称呼显然是玩笑,诸葛盈就顺势坐在了她和曹宣中间,笑道:“我就是玉皇大帝了,你也是我姐。”
陆银兰嘿嘿笑了。
她刚才就是特意的,将诸葛盈拉到了她旁边的位置,这样她的左手侧就是曹宣了。嘿,只要她不死,磕cp的心就不死!只要他们同框,那她就是被发糖了!
曹宣也没想到心上人会在他身边落座,一时心跳有些快,那甜意、蜜意,杂糅做一堆,直激得他心头酿成了一壶最甜的酒。
诸葛盈的心里也并不平静。她的确是不打算对外公开她和曹宣的关系的,简而言之,就是玩暧昧。
但是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他们隐秘地坐在一起,别有一种刺激感。
嘿嘿。诸葛盈头脑中顿时闪过很多花市页面。
正主一露面,大家都纷纷上前恭喜,这个说补上一句“恭喜公主生辰快乐”,那个说“”恭喜公主荣膺册宝”。其中,曹宣、裴熹、管渊,都在昨日见证过诸葛盈的册封大典的,陆银兰和包桐他们就忍不住打听细节。
三人也一一回答。
陆银兰简直听得热血沸腾,即便不是身在那时,听别人转述也觉得精彩。她由衷地为诸葛盈感到高兴,如此名分已定,别人就再也没有攻讦她啦。
不过,陆银兰又有一丝艳羡。什么时候,她才可以去当女将军啊,或者女官。阿盈出身高,才能做皇太女。那她们其他人呢。
不过,转念一想,都有皇太女了,阿盈又是始终记得她们承诺的,不管是女将军,还是女官,也都会有的。
诸葛盈对这些好友们一一举杯:“诸位都是我诸葛盈的好朋友,往后不管在什么时候,有了什么变化,我们依然是朋友。”
能上这张桌子的,全是诸葛盈信得过的人,就没有一个不是的。诸葛盈也相信,不管她日后是不是更进一步做了女帝,也依然会和他们互相信得过。
众人听了诸葛盈这般说,也高兴极了。不管诸葛盈身份如何变化,可他们与她相交,一开始就没看身份呀。
诸葛盈带来的桃花酒,并不如何醉人,可是香软可口。气氛热烈处,众人一起举杯:“愿我大安,河清海晏。”
诸葛盈笑了,眉眼弯弯,那么好看。
她时不时与裴熹说话,与管渊说话,与包桐说话,与小秦说话,就是不和曹宣说话。
她怕自己会暴露情态。今日有些醉意,难保不会对着玉一样的人失了态。
她对自己的定力有数得很。
可曹宣并不知道,他只看到了,诸葛盈并不怎么与他说话。她明明……明明前日收了簪子的时候那么开心。
她是不是只想玩弄他啊!
好久没有这么委屈过了。
诸葛盈仍在与管渊、包桐说着他们之前一路怎么艰苦回来的行程,陆银兰不时加入,就连小秦,也因为他负责了给公主准备的药物,可以插入一两句。
曹宣悲哀地发现,只有裴熹,与他是难兄难弟。裴熹肯定也很难过吧。
他看向裴熹,只见这小子脸颊红红,有了醉意,还看着那几个人傻笑呢。
快乐是他们的,与我无关。曹宣心里叹了一口气,就悄悄地在桌下捉住了诸葛盈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无名指。
诸葛盈登时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她知道是曹宣,他的手指纤长,她印象很深刻,可这是他第一次用手碰她的手指。
热度慢慢上来。
诸葛盈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小兽,察觉到了危险,竖起了全身的毛,却没有躲避的办法。曹宣在桌下搞着小动作,诸葛盈分了心,不再那么积极地加入那边的话题。
找到机会,轻轻地瞪了曹宣一眼。
曹宣被瞪了,也不觉难过,这样总好过方才不理他。
他轻笑一声,手指在她手心处不轻不重地刮了一下,视作惩罚,也就收了回去,继续安安分分的了。
诸葛盈只觉得那一声轻笑和那一触碰,仿佛痒到了她的心里。不知不觉,她眉梢也有些红了。
陆银兰忽然问道:“阿盈,你这簪子倒是好别致。”她捂嘴笑:“第一次见将兔儿灯做了式样的。”
诸葛盈慢条斯理道:“好看吧?别人送的。”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诸葛盈的脑袋上,那银簪虽然很特别,可的确精巧可爱。
送发簪?这若是亲人长辈送的,倒也不足为奇。可若是同辈男子送的,公主还在今日戴上,那就是别有深意了。
陆银兰还当自己磕的CP成真了,立刻就问她:“谁送的?”一脸贼兮兮,真是没脸看。
包桐捂脸,不忍去看他这傻乎乎的心上人。
曹宣的心也悬了起来。这个时候,她会怎么回答?
诸葛盈离他这么近,自然感受得到他的紧张情绪。她勾起嘴角,“送礼的人太多,我记不得了。看着挺别致,就用上了。”
陆银兰颇有些失望地瘪了瘪嘴:“哦……”
看来不是曹宣送的。
曹宣心里也瘪了瘪嘴。何止是陆银兰失望,他也失望得很。
管渊远远地看着这边,不由失笑。他倒是可能猜出了是谁送的簪子,不由又有些心里发酸。
酒饱饭足后,各人自行散去。又是快活的一顿饭。
包桐和陆银兰一道走。二人的背影才刚消失在众人眼中,他就忍不住低头问陆银兰:“喜欢兔儿灯?那我昨日送你的不喜欢?”
“喜欢喜欢!”陆银兰很实诚。
昨日是中秋,包桐也知道她晚上要在家里陪诸葛盈过生辰,等她们一群姑娘散宴了之后,陆银兰才悄悄地出了靖远伯府,去寻包桐。
二人一道逛了灯会,包桐还通过博戏,赢来了一盏龙灯。那可是陆银兰指定要的,好在包桐够厉害。龙灯十分精神,包桐和陆银兰都十分喜欢。
“我喜欢的呀!”陆银兰又补充道,“那盏龙灯我藏好了!明年中秋,我们还拿出来嘿嘿。”
包桐也笑了。看见她高兴,他就高兴。
他们这边进展倒是快,此时陆银兰已经完全忘记了表妹的CP,眼里只有包打听。
诸葛盈也跟着曹宣,去他家拿兔儿灯。二人本是说好让曹宣早点到明楼,不叫旁人看见他送她灯的。
她那发簪还要戴许久的,若叫人瞧见了原版兔儿灯,总是惹人怀疑。
可诸葛盈今日实在太忙,没办法这么早到,只好提前通知曹宣,不必带来明楼了。吃过饭后,她跟着他去他家拿灯。
曹宣自然更是乐意,又多了时间与公主独处。
曹家今日没有别人,他怕公主害羞,特意让周叔、方叔、张婶他们都出去外面逛街,曹徵也按时去外头学武,不需要他操心。
曹家很安静,二人到的时候,一片静谧。诸葛盈这是第三次还是第四次来,每次都对曹家的环境很满意。树木花果,布置得分外合宜。
如今虽说曹宣恢复了将军之子的身份,可依然住在这里,他们一家子都喜欢这里的环境。
曹宣引着诸葛盈入了大厅,让她先坐会儿,自己回内室取了兔儿灯出来。
诸葛盈也很有见识了,可见到这兔儿灯仍然心生欢喜。里面的灯芯并没有点燃,可兔子活灵活现,可爱的兔头,粉白色的兔身。
诸葛盈很喜欢,她接了过来,又将头上的发簪取了下来,对比了一二,就眉开眼笑:“果真是极像!”
“就是照着它做的簪子。”曹宣见她喜欢,心里也是极高兴的。
诸葛盈因没了簪子,黑发如瀑倾泻下来。登时让她平添了几分绚丽和少女魅惑。
她心情好,索性借着醉意,放任了自己一二,凑近了曹宣一点。
曹宣心里紧张起来,公主离我这么近,难道是想……我?
不由心生期待。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之前频频不搭理他的事,他也可以不计较了。
诸葛盈看得乐了起来,她只是伸出手掌,在他清俊的脸颊上贴了贴,就飞快收回了手,巧笑倩兮:“灯我拿走了。我先走啦!”
说完就离开,一点也不耽搁。曹宣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怎么就戛然而止了呢?
刚才公主温软的手贴上他脸的时候,他只觉得心跳都快了许多。真想公主再摸摸他的眼睛,他的嘴唇。
可公主就这么跑了。
曹宣有些不满地扁扁嘴。算了,好歹贴了贴我的脸。管渊连这个都没混到呢。
诸葛盈溜得飞快,一上马车就吩咐回宫。
可马车里的她脸颊红红的。她就是不想让曹宣看到她脸红了。
她可真纯情啊,不就是摸了摸小脸嘛。这有什么的,也脸红!诸葛盈,你可是将来要做女帝的人,不许这么不争气!
来回三次如此这般警告过自己之后,她才笑了开来。
她自觉真是个渣女的。
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人家黄盖盖和周瑜瑜的事儿,自己都不计较呢。
这样一想,又想通了。
诸葛盈高高兴兴地提了兔儿灯回宫,正想径直回东宫。
东宫自然还是之前晏恕住过的那个东宫。诸葛盈不想浪费银子在重新建一处东宫上。如今朝廷到处都用钱,东宫被晏恕那假货住过怎么了?他人都死了,她也懒得计较那么多。
再说了,东宫就是前朝的东宫遗址,住过的废太子那么多,如果样样都忌讳,也不用活了。晏恕身份大白之后,他爹交了一万五千两的“住宿费”就离开了。后来皇帝没有立太子。那东宫自然也没怎么整理过。
太上皇倒是一心为着孙女,早在“幽禁”了皇帝之后,就开始整理东宫,稍微布置改变一下好吧。这些都走的他老人家私库,也不用国库的钱,省的朱不悔那小老儿要吊脖子。
诸葛盈回东宫,路上却遇到了太上皇。
两个人都是大眼睛,顿时大眼瞪大眼起来。
太上皇眼睛眯了眯,见孙女粉面桃花似的,登时有了不祥的预感,“这是从哪回来啊。”
诸葛盈老老实实道:“明楼回来,约了几个朋友吃饭。”
昨日的都是崇文书院的姑娘,今日倒是有男有女。
太上皇又问:“这灯谁送的?”
诸葛盈:“……”
祖父手里有龙泉卫,要真想查出来,一查一个准,骗他的后果更严重。诸葛盈权衡利弊后实话实说:“曹宣送的。”
曹宣?那个今科状元?自从出了晏君乐这么个状元之后,太上皇对所有状元都有些避而远之的态度。
一听这个名字,再看孙女脸红红的,他就心里咯噔咯噔:“他怎么送你这个?”
诸葛盈忙道:“也不但是他,今日到的朋友,也都送了我礼物。您看,这本书是管渊送的,这支笔,小秦送的……”
她列举了别的朋友送的礼物,希望曹宣的夹在里面,并不算多么惹人注意。
太上皇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一下,管渊那小子,倒是很适合阿盈,全家就他一个了,比那劳什子曹宣好。曹宣状元又怎么样,论才华,状元可能比榜眼厉害,可论太上皇的喜爱度,他就是更喜欢管渊这个榜眼。
再说了,管渊比曹宣这青瓜蛋子多了九年官龄,深谙官场法则,样样都帮得上阿盈。
两人还一同出生入死过,这是曹宣比不得的。不过,在孙女眼里,曹宣也帮过她,那稳婆的证据是曹宣找出来的,是他破解的密语。
而且论年龄嘛,曹宣也比较年轻,她极有可能被曹宣这张小白脸给诱惑到。
说实在的,要是真挑孙女婿,太上皇是看谁都不甚满意。
太上皇见孙女暂时还是有把握的,只是收了礼物,所有人的都收了,就算是更喜欢曹宣一点,也知道雨露均沾,起码没有不收包桐、小秦、管渊的礼物。
如此甚好,就是要广撒网才是!
对了,裴家那裴熹也十分不错。很有他叔叔裴初骤的风范。陆晚亭和裴初骤的雨霖铃CP凉了,但她的女儿阿盈和裴熹倒是挺有意思的呀。
太上皇越想越兴奋,甩甩手就让诸葛盈走了。
诸葛盈方才还当自己是暴露了,一时都想好了怎么替曹宣求情了。她之前答应过祖父,暂时不考虑儿女情长小事的,以大局为重。如今祖父让走,她说溜就溜,还有折子没批呢。
太上皇觉得吧,孙女就不必像他这样痴情了,男儿就是专一痴情些,坏处也没有那么大。女儿家一痴情,坏处就纷至沓来。
嘿,玩弄一下曹宣的话,也是极好的嘛。
那小子的确长得不错。配给孙女暧昧一段时间,也不亏。
你情我愿的事。
等一等……太上皇骤然发现不对劲了,刚才孙女头上戴着的簪子,是不是和那兔儿灯一模一样的!
那必然也是曹宣那小子送的!她将发簪这样的定情信物戴在了头上!
太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