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身上的死气呢?
藤原寺初九没来由有点心慌。
她一下没了滑雪的兴致, 干巴巴地问相卜命能不能替她占卜一下。
但相卜命回绝了她。
“我的占卜能力的确可以预知,却做不到漫无目的地去窥探未来,如果连对象都不知道的话, 我没有办法看到任何东西。”
但她同样也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如果有怀疑对象的话,可以在和他相处之后马上来找我。如果死气增加了, 那应该就是从他身上沾染过来的,有具体对象的话, 占卜会顺利很多。”
藤原寺初九点头应下。她心里揣着事儿, 也没有再接着玩的心思, 没多久便和她们告别回家了。
归家的时候, 产屋敷家主家旁支,四五十来号人齐聚一堂, 无人脸上不挂着真诚温和的笑意,同她打着招呼。
都是今天才见的, 不会是他们。
藤原寺初九挂上笑容,照例收了厚厚一叠毛巾,又遵从自己旧习,给每个小朋友封了个大大的红包后, 一人一个奖励的摸摸头, 带着他们悄悄溜进了厨房里。
“酒井姨, 我们来帮忙啦!”藤原寺初九带着一堆小萝卜头,伴随着孩子们“当当当当——”的音效,笑容满面地出现在正在忙碌的酒井阿姨面前。
不管怎样,先照例过好这个春节吧。
酒井阿姨看着乖乖拍成一列,等着“大姐头”发号施令的小不点们, 不由得会心一笑, 蹲下身一个个耐心地给他们指派了任务。
今年的除夕和往年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放下对那份奇怪的“死气”的担忧,藤原寺初九还是十分高兴的。她从前在这热闹的氛围里总觉得孤单,不由就会吟唱起鲁迅先生那句“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如今回过头来看,只觉得矫情得很,大有回顾中二黑历史的羞耻感。
该说幸好不是表演型人格,所以伤春悲秋时也只是一个人默默进行,现在才没有面临社死悲剧吗……
“初九。”
有人唤她。
藤原寺初九闻声望去,却见产屋敷佟哉一身深紫色和服,姿容秀丽,挺拔如松,正立在厨房小门门口,冲她招手。
——说起来,会是他吗?
她二话不说,哒哒跑过去,乖巧地弯起眉眼:“佟哉哥哥。”
她斟酌着问道:“佟哉哥最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一般人在新年听到这样的问题都会生气吧,毕竟挺不吉利的。
藤原寺初九想。
“没有。”产屋敷佟哉似乎有些错愕,但还是认真回答道:“我的身体一直很健康。怎么突然这么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藤原寺初九张了张嘴,最后说道:“没什么。”
产屋敷佟哉见状,也不刨根问底,只是说道:“今年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藤原寺初九装模作样地想了想,试探道:“珠世夫人留下的那瓶药?”
产屋敷佟哉温和又坚定地拒绝了她:“那个不行。”
……她就知道。
且不说藤原寺初九现在根本没达到香奈惠小姐的要求,就拿一个多月前她那完全不怕死的所作所为来讲,产屋敷佟哉也不可能把药交给她。
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道:“那就重新给我锻一把刀吧。”
“不是属于花柱,而是独属于我自己的一把刀。”她说:“我想要一把刀锷是樱花形状的打刀,刀柄要是漂亮的翠绿色。”
产屋敷佟哉愣了愣,半响,摸了摸她的头,问道:“想好了吗?”
柱是讲究传承的。例如五大基础呼吸法,它们的传人使用的日轮刀千年来都是一个固定的模子,除了岩之呼吸形状多变,其他使用者都只会在从前的基础上对日轮刀做出一些小小的改动,以适应他们自身的风格。花、虫、恋等衍生呼吸法,也是如此,就像栗花落香奈乎,使用的日轮刀就和蝴蝶香奈惠一模一样。
这倒不是什么硬性规定,只是鬼杀队的大家都认为,这样的沿袭,其实也是在传承千年来无数与鬼斗争至死的前辈们的精神力量。
重新锻出一把刀,意味她要彻底抛弃花柱这个身份,斩断往事,走向新的人生。
“嗯!我想好了。”藤原寺初九摸了摸别在头上的发簪——那是一只樱花形状的小银簪,是今天和心美她们告别后,偶然在一家小饰品店看到的。这支簪子同她今日打算穿的和服很相配,她心神一动,顺手就买了下来。
“佟哉哥应该记得恋柱甘露寺蜜璃吧?”藤原寺初九问道。
鬼杀队与鬼舞辻无惨缠斗千年的历史,都一字不落地记载在了族史中,供每一任家主翻阅谨记,产屋敷佟哉也不例外:“记得。”
藤原寺初九说道:“我见到了一个和她很像很像的女孩儿,我觉得那就是她。”
产屋敷佟哉笑笑,并不反驳:“也许呢?”
藤原寺初九做好了他不会相信的准备,却没想到等来这样一句话。
她有些惊奇地去看他。
他说:“我从未参与过那段你们并肩作战的时光,自然,我也没有资格去否认你对战友的直觉,不是吗?”
藤原寺初九笑了笑,接着说道:“那就姑且跟着我的直觉走,就认为她是小蜜璃的转世吧。”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鬼杀队,不记得呼吸法,也不记得我。我很伤心,但是回过头来想,这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的记忆里没有了每天夜里沾满鬼物恶臭鲜血的刀剑,也没有只是因为稍微来迟了一点就救不下的可怜人,反而多了很多很美好的事情,比如下课铃|声响起时同学递过来的一包小零食,又或者和幼驯染一起回家时在路上看到的一场落日。”
“如果其他柱也能‘转世’的话,那大概也和蜜璃一样,正生活在这平凡而温馨的日常里,享受着这从前无法想象的安宁与幸福。”
“这么一看,不记得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啊。”
鲜艳的红色和服上,漂亮的粉色樱花交错着盛开,左肩上繁复美丽的一大簇樱花上,玫红的花瓣脉络像一丝丝渗出的鲜血,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但身穿和服的少女却在这一刻露出了从未有过的释然笑容:“既然大家都有了这么好的生活,我也该放过我自己啦。”
抛却过往,好似断臂求生。但藤原寺初九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一直囿于过去,不愿承认过往已逝的自己,只是沉浸在纯粹的自我感动中而已。
没有人需要她这样,包括她自己。
有朋友、家人的支持与陪伴;有可以任性、自由地追求梦想与幸福的权利;有在阳光下,肆意挥洒青春的资格。这是多么好的未来,她又为什么不能勇敢地踏出这一步呢?
产屋敷佟哉敛眉笑道:“初九,祝贺你。”
“你找到人生的道标了。”
藤原寺初九“嘿嘿”笑了两声,眼里像是盛满了漫天的星光。
“初九姑姑——”
孩子轻快的声音传来,藤原寺初九一转身,就被小侄子炮弹似地撞了上来。
“熠哉,怎么啦?”
“荞麦面做好啦,酒井婆婆让我来叫初九姑姑和佟哉叔叔吃除夜饭!”产屋敷熠哉扯着她的和服袖子说道。
她跟着一大一小两只产屋敷,快步走回主厅。
“我开动啦——”
荞麦面煮得很软,嘴轻轻一抿就能断开,炸好的天妇罗也酥脆爽口,还有软糯的年糕、可口的寿司……
“呜呜呜,酒井姨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藤原寺初九幸福地捂脸感叹道。
除夜饭在大家的欢声笑语中落下帷幕。
吃饱喝足后,藤原寺初九又陪着几个孩子闹了会儿,但孩子们的精力到底有限,没过多久,就打着哈欠和她告别,跟着父母休息去了。
她于是躺在了沙发上,静静等待午夜的来临。
零点的时候,给每个重要的亲人朋友送去新年祝福,这是她从初中时代就有的习惯。
“当——!”
浑厚的钟声响起。
十点十二分了。
产屋敷大宅建在郊外,毗邻一座寺庙,每逢除夕,便能听见庙内僧人撞钟。从十点十二分起,直到午夜零点,落下第108次,以示新年来临。
时间慢悠悠走过半个小时,钟声也不紧不慢响了三十次。
藤原寺初九正想整点儿什么有趣的东西来醒醒神,手机就响起了特殊来电的提示。
她接起电话,松田阵平的声音就从那头传了出来。
“睡了吗?”
“没呢。”
“现在能不能出来?”
“能……你又整什么幺蛾子?”
藤原寺初九走到大门口,一边穿鞋一边没好气地问他。
松田阵平没回答她,只是说:“你出来就知道了。”
“笨蛋松田,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耍我,我跟你没完哦……”
她说着,拉开了障子门——
“surprise!”
松田阵平站在院子门口,一身都是白皑皑的积雪,平日里总是翘起来的黑色卷毛也被雪水打湿了些,顺从又好笑地贴在额头上。他站在路灯暖黄的灯光里,一手提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咧开嘴冲她笑得灿烂又傻气。
他大声喊道:“初九,新年快乐!”
藤原寺初九在早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想他。
于是他就在冬夜里,顶着皑皑大雪和凛冽的寒风,从米花町跑来了神奈川。
这是少年人赤诚而热烈的欢喜,是一腔永不熄灭的热情。
这是他费尽心思,筹划的一场巨大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