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担心的话, 要回去看看吗?”
大概是沉默的时间太长,他偏头看见乙骨忧太微微颤抖的下巴。
走廊的白光将他的脸照得毫无血色,没一会儿用手遮住脸, 灯光淹没在指缝间, 仿佛黑暗可以带来安全感一样,随着蜷缩起来的身体, 喉咙深处发出囫囵的吞咽声。
“你怎么了?”
“没,”乙骨忧太扬起虚弱的笑,“抱歉,我一紧张肚子就会抽搐。”
正常人听见那话一定会大吼大叫,骂他疯了,叫警察啊, 为什么还要回去送死,可乙骨忧太已经习惯了顺从。
都说往事不堪回首,校园霸凌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痕恐怕这辈子都无法痊愈。
竹内春张了张嘴,突然想到自己也是“凶手”之一。
私以为这世上不会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因为他在别人身上吃过的苦从没得到一句道歉,所以更应该理解乙骨忧太才对, 而不是风轻云淡的替人决定什么。
明白是自己理所当然了, 他低下头,愧疚地咬紧唇, 发旋周边的黑发高高翘着, 像顽固不听劝的小孩,可终归不是小孩了。
整整六世下来, 不会再被三言两语的玩笑闹得红脸,不会因为没吃上心心念念的饺子而委屈得落泪,更不会傻乎乎的付出真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 他应当理解,而不是强迫对方改变。
“回家吧。”
最后也只能这样干巴巴的,像掩饰尴尬一样假装什么都没说过。
出租车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东区森林自眼前越来越远,竹内春面色平静,反倒是乙骨忧太从上车开始就坐立难安地捏紧了拳头。
愧疚,无措,害怕,纠结。
这些巨石毫不在乎是否会将这名年轻的少年压垮,直到城市高楼将山林吞没,他突然让司机调头,随着松开的眉头,对看过来的竹内春说:“我不想后悔。”
——我不想后悔。
短短几个字却让竹内春有种被救的感觉。
人性复杂,可时光确确实实在这个眉眼阴郁的少年面前停了下来。
竹内春看着他,仿佛在与过去隔岸相望,就好像经历的虚与委蛇,千疮百孔都被面前这个始终如一的少年治愈了。
他突兀地说:“是我变了。”
在乙骨忧太茫然地注视下撇开头,窗户大敞,迎着闷热的晚风,努力了许久才忍住眼泪。
“你看见的那些东西有个统一的称呼,它们叫诅咒。”
下车后竹内春粗略解释起咒术相关的东西,明确告诉他“你不是异类”,你拥有着别人求而不得的天赋。
“不要害怕里香。”不可避免的想起系统,于是带着笑,语气十分温柔,“这个世界或许只有她对你始终如一。”
世界观毫无防备地碎成两半,乙骨忧太呆呆地张开嘴,露出茫然的表情。
“你是说…里香是为了保护我才变成那样的?”
“嗯,可以这么理解。”
就像深陷黑暗的囚徒突然抓住了一束光,乙骨忧太迫切地追问:“要怎么做才能让她解脱?”
“有一所学校,更具体的等解决掉麻烦后再告诉你。”
抬起头,高高的鸟居寺矗立在身前,根据交换到的信息,山上确实存在诅咒。
某种规则约束下它无法肆意杀戮,只能一直跟着人,在身后发出响动吸引对方转身。
回头的下场两人心知肚明。
上山前竹内春提醒他:“遇到危险不要抗拒里香,直接喊她出来。”
话是这么说可乙骨忧太完全没有信心。
“做好看见尸体的准备,找到人后和之前一样沿斜坡向下走。”
这么久过去怎么可能会有幸存者,这么说无非是让乙骨忧太心怀期待。
踏入鸟居那刹世界仿佛落进了黑匣里,耳边半点声音都没有。
说不害怕是假的,他本可以什么都不管,却偏偏要踏这趟浑水。
很多事情很难说清楚,一开始只是因为愧疚,后来又想着帮助乙骨忧太解开校园霸凌的结——亲眼见证新野等人的惨状。
结果乙骨从没想过报复,甚至主动提出回来救人。
竹内春打着电筒走在最前面,因为紧张他盯着灰扑扑的台阶小声数起来,在念完一百时,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一百零一。”
汗毛瞬间竖起,竹内春脸色铁青地看着脚下的枯树枝。
差一点,他差一点就回头了!
感受到剧烈跳动的心脏,他快速眨眼,试图把紧张驱赶出去。
四野寂静,黑暗中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等缓过来,擦去额头的汗水,握紧手机继续朝上爬。
从踏入森林那刻他和乙骨忧太就走散了,诅咒也许比想象中还要厉害,这片森林极可能覆盖了它的领域。
也许一开始就是错的,他不应该自作聪明提出再回来看看的建议,
世上没有后悔药,竹内春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咬紧牙,就像无数次逼迫着自己爬起来那样,直面未知的恐惧。
诅咒紧紧跟着他,能感应到是脚尖贴着脚跟,这就导致选路上,竹内春避开了容易摔倒的路段,忽然电筒扫到的地方出现大片血迹。
第一具尸体是一个年轻的女生。
精心烫过的卷发在血水里轻轻漂浮,面色青白,死不瞑目地看着上方,顺着她的视线竹内春看见一只残缺的脚。
画面过于血腥他不忍细看,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越过尸体朝更深处走去。
诅咒在身后时不时发出些动静,比如模仿乙骨忧太的声音喊他,踩过枯木时发出的窸窣,还有细微的呼吸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竹内春的身体越发僵硬,心里只恨自己怎么没有咒力。
若是有咒力,管他什么诅咒先过几招再说!
鱼没有水会死,大型犬不外出就会抑郁一样,而竹内春无法忍受极度安静的环境。
就在他越来越暴躁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草堆中伸出,根本来不及惊呼,整个人朝前扑去,接着那团黑影压着他,举起什么猛地砸下!
后脑勺发出尖锐的疼痛,世界好像转了圈,眼前一片模糊,双耳更是嗡鸣不止,很久之后才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耳里。
“竹内,竹内,竹内春!”
竹内春费力地睁开眼睛,视线定焦那刹看到一张血脸——是加藤!
在看到他醒了后,加藤露出无比狂热的表情,疯了般用力抱着他,像狗一样在他脖颈间深嗅。
一边猛烈地呼吸一边诉说起爱意。
大量的血从破开的伤口处涌出,竹内春拼命挣扎,可手指连蜷起的力气都没有。
怒火染红了他的眉眼,发现加藤正在胡乱抚摸自己的身体,久违的反胃直冲口鼻,竹内春呼吸急促,恨不得化身饿狼一口咬死他!
或许是被他的眼神刺伤,加藤停下告白,胸膛激烈起伏,强烈的不甘和得不到就毁掉的想法充斥着大脑,也将仅存的理智烧尽。
拽紧衣领将人拖到身前,发病般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他,“凭什么说我恶心?”
“你知道这段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吗?那个女表子收了我的礼物背地里却和我的兄弟勾搭在一起,什么都说了,说我是个同性恋!!”
竹内春大脑胀痛根本听不清他在吼什么,这副不在状态的样子更加激怒了加藤,他揣紧竹内春的头发,扼住他的喉咙往泥地里碾压。
“看着我啊!为什么不看着我!”
“竹内春我交女友都是因为你!可你是怎么做的!”
“你亲近乙骨忧太,靠在他肩膀上睡觉,和他拉手腕,教他弓道,吃同一份关东煮,为什么是那条狗,我揍他的时候你不是笑得最开心——啊!”
加藤吃疼地推开他,可竹内春实在咬得太紧他根本无法挣脱,只能抓起石头朝已经开花的脑袋上继续砸。
然而没砸两下一股可怕的力量将他揭飞,连着撞倒五棵大树后终于落地,魂魄回体的瞬间五脏六腑疼得他哀嚎不止。
等缓过来他拼命睁开眼,看见乙骨忧太抱着竹内春,那画面几乎让他牙碎。
今天发生一切都是他的杰作,邀请来试胆的男生全是在私底对他指指点点,嘲笑他是搅屎棍的蠢货!
新野也是蠢货!
那家伙被莫须有的鬼怪吓破了胆,到死都不肯把女表子交出来,所以只能自己动手了。
杀了两人后他拎着刀在山上到处转,却怎么都找不到乙骨忧太和竹内春,只能藏在暗处耐心等,好不容易得手又是乙骨忧太搅局。
加藤吐出一口淤血,明明五脏受创却仍不服输的在想怎么折磨他们,突然一块巨大的黑影自空中投递下来。
从没见过的怪物俯瞰着他,獠牙中发出一阵癫狂又刺耳的尖笑,他甚至来不及惨叫就被一拳送进了地里。
“里香!”
“忧太忧太,血,好漂亮啊!”
“里香不要!回来!”
“欺负过忧太的人绝对不能原谅!”
“里香!!”
竹内春猛地拽住乙骨忧太试图阻止的手,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下,平静地看着被砸进地缝深处,已经血肉模糊的加藤。
是啊,多漂亮的颜色。
“竹内,怎么办我控制不住里香……”
乙骨忧太泪流满面,他惶恐不已地看着他,试图从他身上寻求办法。
是竹内春告诉他的,关于诅咒的一切。
也是他像阳光一样悬挂天边,令他憧憬又向往。
踏进森林后乙骨忧太一直谨记竹内春的告诫,直到发现新野残缺的尸体,受惊下诅咒模仿起竹内春的声音,然后他回头了。
黑头发,破破烂烂的碎花裙,血盆大口对着他狰狞的笑着。
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喊出了里香。
在里香面前原本可怕的诅咒变成了牙尖小菜,三两下就被撕成碎片。
松了口气的同时发现怎么都唤不回里香,这才追着她来到这里,目睹了竹内春被砸的情景。
乙骨忧太很害怕,好像回到了几年前看见里香将妹妹推下楼的那天。
同学们都死了,唯一的幸存者加藤正遭受着里香的攻击。
“为什么,竹内为什么?”
为什么我无法阻止里香,这样下去加藤会死的!
“诅咒死了吗?”
乙骨忧太抹去泪,慌忙点头,“解决了。”
竹内春扯了扯嘴角,推开他艰难地靠在树干上说:“跑。”
“什、什么?”
他的目光又黑又沉,像一汪泥潭倒映不出半点星光,血水源源不断地自头顶向下流淌,打湿了秀气的眉毛,同样藏起了发红的眼眶。
“向下跑,她看不见你会立刻追上来……”
说完这话竹内春不停喘气,他费劲地推了推乙骨的肩膀,示意他快点走。
“你头上都是血。”想起什么他慌忙脱下T恤,努力将竹内春脸上的血擦干净。
“省省力气,你再不走我就是接下来的目标了。”
“对不起竹内我……”
“我不会有事的。”竹内春道,“这里交给我,你不要回头,也不许回来找我。”
“竹……”
在竹内春死寂的目光下乙骨忧太闭上嘴,他深深看着他,浑身汗血交错,突然无助的低鸣起来,仿佛孤独的狼崽在质问命运为何不公。
终于他站起身,踉跄地朝下跑,背景音是祈本里香兴奋狂乱的大叫,直到瘦削的身影被漆黑的山林淹没,如竹内春说的那样,里香停下了施虐,她环绕四周就像迷路的小孩一样发出急切的呼喊。
竹内春抬起手往虚空一指,像是明白了什么,她顺着气息猛地朝下追去。
终于山野重归平静。
诅咒祓除后,整片森林响起嘈杂的虫鸣声,竹内春爬起来朝深坑走去,看到奄奄一息的加藤时没有半点怜悯,只感到深深的厌恶。
——绝对不能让咒术界发现乙骨忧太。
他那样的好人,理应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青梅竹马车祸身亡,长达数年的校园霸凌,亲情淡薄,这是命运在逼他走上一条不归路。
他本该像普通学生那样正常的入读高专,穿着没有任何特殊含义的黑色制服。
而不是被咒术界压制,成为一个背负死缓罪名的特级咒术师。
“没关系,交给我吧。”
竹内春轻声说道,用最后的力气把血肉模糊的加藤从坑底拖上来,然后捡起那块石头凿开了加藤的胸膛,一寸一寸塞了进去。
温热的血水弄脏了整只手,他面无表情地把人推下山坡,亲眼看着人停止呼吸才一步步向下走。
终于可以回家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