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睁开眼再次从医院醒来这事竹内春无话可说。
除了自认倒霉外他还能怎样, 难不成杀了惹是生非的加藤?
如今法治社会警察可不会允许他这么干,只能含下愤怒,冲妈妈撒娇, 哼唧哼唧躲过责备, 闹着要吃这喝那。
表现的越活泼竹内妈就越放心,直到天黑独自睡在病房,他才有机会满脸菜色地看着高高吊起的胳膊。
真是——烦死了!
还好楼层不高,乙骨忧太抓他那会儿给足了缓冲时间, 几天过去脱臼的右手不像开始那么痛了, 除了吃饭不方便, 其他时候都能忍忍。
这事惊动了全校,不仅校领导九十度鞠躬给他道歉,加藤也被大人押到病床前,鼻青脸肿地说对不起。
还能怎样呢, 竹内春只能大度地说没关系。
来探望的人有从前的混混朋友, 也有满脸沧桑说他命运多舛的班主任,更有罪魁祸首加藤。
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受欢迎, 搁从前竹内春做梦都要笑醒, 他细细数过,直到被接回家乙骨忧太也没有出现。
还同桌呢,连看都不来看一眼真是冷漠。
被迫在家修养了十几天, 竹内春人都呆傻了, 就在他要化身成蛇往地上一躺, 无聊的四处挪动时妈妈终于点头,允许他返校上课。
阳光明媚的清晨,竹内春吊着石膏坐进教室——校方十分贴心的允他不用穿校服,于是他怎么凉快怎么来。
蓝T恤, 花短裤,一头黄发染回了黑色,清爽地往教室一坐,进来的人还以为自己来了海边。
听说这次远足的地方就是海边,正所谓睹物思人,同学们看着竹内春仿佛身临其境,从昏昏欲睡的学海来到热气扑面,满目冰沙、比基尼的海滩。
一击教棍令所有人回过神,看着讲台上“面目可憎”的班主任,躁动的心神纷纷偃旗息鼓,一个个讪讪地埋下头继续与数学题交战。
竹内春迷糊地抓了把后脑勺。
他不明白班主任为什么那样看他,以为对方在关心自己的身体,便仰头,像只开屏的孔雀扯起令人头晕目眩的笑,左手在胸前比了个大大的棒。
班主任撞见,差点没被这傻缺气得摔倒。
竹内春乐呵地回头,让他逮住了同桌偷看自己的样子。
半个月不见乙骨忧太的黑眼圈更重了,与自己健康的肤色不同,他露在校衫外的皮肤是没怎么晒过太阳的惨白。
没有生气,如同这个人浑身透出的那股绝望的阴郁气息。
寒意再次爬上手臂,竹内春哆嗦了下,怀疑是中央空调温度太低,提醒自己下次要带件外套以防感冒。
伸出手刚要打招呼,这时下课铃打响,乙骨忧太迅速起身,越过他离开了教室。
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竹内春没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试验课,他们因为学号相近被分到了一个小组,整节课却不像以往那么相安无事。
乙骨忧太逃避他的目光,逃避他的触碰,甚至逃避他伸过去拿器材的手。
竹内春头一次被人这么嫌弃,他心里不好受,重生后爸妈每天都说他是天下最乖的宝贝,也或者是不用做任务,不需要再像舔狗那样可怜巴巴等待主角施舍幸福值,桎梏天性的枷锁断开,脾气便不如从前那么能忍耐。
他把人逼到洗手台前,红着眼要说法。
除了被揍,很少有人会靠近自己。乙骨忧太目光闪烁了阵,可没多久想起那日混乱的场景,是他松开手才导致竹内春掉下楼道。
刚泛起涟漪的心瞬间被寒冰冻住,他垂下头,紧闭着唇,一声不吭。
真是个闷葫芦,竹内春气得跳脚,粗鲁地推开他,恶狠狠道:“我要做实验。”
再生气也不会说伤自尊的话,这是失忆后,他身上一个尤为明显的特点。
乙骨忧太站在一侧,看着他挪动显微镜,慢慢递上了工具,空气凝固,许久他悬在空中的手隐隐晃动时,那人才回头,若无其事地接过他手中的钳子。
【不要原谅他!】
【伤害了忧太的人,不可以,我不允许!】
【忧太只能看着我】
【忧太、忧太、忧太……】
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中乙骨忧太出了一身冷汗,突然一阵钻心的冷气贴上后颈,他受惊地抬起头,目光清澈的少年正晃着罐装可乐冲他笑。
让他那么痛苦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清澈的眼睛?
他感到不解,正如不理解青梅竹马的里香为什么变成恶鬼纠缠他一样。
慌忙间接住飞来的可乐,耳侧听见人拖开椅子坐下的声音,教室闹哄哄的,可他却清晰地捕捉到易拉扣发出的嚓声。
汽水在空中沸腾,甜腻呛鼻的气息令他不由自主噎下口水。
乙骨忧太没有打开那瓶可乐,而是将它放在桌上,直到一整天的课业结束,日头西斜,教室渐渐空了他才将那瓶可乐塞进书包,一路背回了出租房。
-
远足如期而至,竹内春从妈妈那拿到手机后,只知道充电而忽略了察看消息。
等他熬了半宿通关游戏,倒头呼呼大睡时,要不是出门取材的爸爸进来询问,差点就错过了集合时间。
挎上背包一顿猛冲,在最后几分钟满头大汗地登上校车。
好歹是让他赶上了。
唯一的空位只有乙骨忧太身旁那个,竹内春走过去坐下,将背包放在腿上,吊着石膏的手艰难地撑开,给了他抓开衣领散热的空间。
国中生总是下意识地跟着氛围走,好比乙骨忧太明明是被欺负的那个,可班里不仅没人伸出援手,还将他视为空气忽略的彻底。
一言一行都在说“麻烦的事请离我远点”,而竹内春的所作所为就像在提醒他们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好奇的目光从前排不断探出,没多久便消失在漫长的路途中。
插上耳机,他点开手机准备放点音乐助眠,却被新野发来的消息吸引了注意。
发送时间是在半个月前,算起来大概是从游戏厅救出加藤后。
内容是一条视频。
想到什么竹内春浑身一僵,他用余光去瞄旁边,捕捉到乙骨睡着的样子后松了口气。
点开视频,圆圈加载了会儿很快出现画面,镜头晃得厉害,背景音是许多人的笑声,嘈杂中突然响起一道低哑的嗓音。
“我自愿做竹内春的……”
“什么?拜托大声点!”
镜头稳定的那刹,竹内春看见伏跪在人群中的乙骨忧太。
他的校衫上全是脚印,整个人脏兮兮的,头发更是像稻草一样凌乱,身骨不停颤抖,好像隐忍着巨大的痛苦。
“他在念什么?”有人奇怪道。
“白痴,说了是保证书……”
“不是,他好像在念一个名字。”
镜头放大,也终于捕捉到那丝颤动的唇角。
满身泥泞的少年将所谓的保证书捏成了皱巴巴的一团,分不清是泪还是口水的脸布满绝望,他不停在念“不可以里香”。
“里香是谁?”
“管他妈的,今天要不念完就别想走。”
这人抱怨完,镜头里出现一个黄发男生,明明和周遭人一样穿着校衫却有种阳光落在身上,纤尘不染的感觉。
他在乙骨忧太身前蹲下来,没有良心发现的放过他,而是抬起手抓起人的头,抬手将他推向更黑的深渊。
“继续啊,是我的什么?”
视频里乙骨忧太费力地睁开眼,他拼命喘气,根根青筋在脖颈上爆出,唇齿嗫嚅一阵,晃动的镜头将他脸上的表情模糊,只知道他虚弱至极的说道:“狗。”
竹内春颤抖地按了暂停。
仅仅是三分钟不到的开头就令他呼吸顿止,想不出后面的十多分钟乙骨忧太还要面临怎样的折磨。
大脑空白了好久,他回神打开聊天框,给新野发去几乎可以说是警告的消息。
【尽快删掉这类视频。】
【你去告诉他们,以后谁敢欺负乙骨忧太就是和我对着干。】
【包括加藤。】
做完这些他脱力地向后靠去,内心深处不仅仅是愧疚,还有深深的恐惧——不弥补过错的话一定会遭到报应。
爸妈的性命是竹内春的逆鳞。
“竹内君。”
竹内春像受到惊吓的猫一样倏地坐直,回神后在少年的注视下艰难地噎了噎口水,好半天才道:“你没睡啊……”
乙骨忧太看着他,视线从他僵硬的表情落到匆忙收起的手机上,他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小声提醒道:“耳机没有插上。”
瞳孔瞬时地震,竹内春哆嗦着唇低下头,如对方所言,插头一半的身体正躺在空气中。
——这误会大发了。
万幸的是音量小,汽车嗡嗡行驶在柏油路间,除了乙骨忧太没人听到。
他满脸绯红,小声补救,“我不是在看那些视频找乐子,我只是呃听人说有份保证书。”
乙骨忧太目光微闪,没说话。
“你知道我磕着后脑勺后忘了好多事情,之前的道歉是认真的,对不起啊,我没想到自己以前会那么坏……”
声音越说越低,直到消失在轰轰作响的发动机里。
乙骨听着,半天没等来下文,便扭头发现人竟然红了眼眶。
圆圆的眼睛包着水,唇瓣下撇,十分委屈的模样。一时间他愣住了,直到看见泪珠子滑落才回过神,惊慌失措地翻起衣兜却没找到一张纸巾。
鬼使神差的他抽出一截衣袖,竹内春顺手握住,毫不客气地往脸上抹,等擦去泪水,抓着他的袖子,语气不自知的绵软和小心。
“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乙骨忧太张了张嘴,并不觉得这事有多难堪,毕竟他早已习惯被人为难。
到是那双杏眼再次被泪水填充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不再是孤孤单单的存在,还有个人在乎他的感受,在紧张他有没有生气。
“那个,你失忆的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竹内春摇头,又突然点头。
只觉着面前的人与过去完全是割裂的两个存在,某种直觉却不敢确定,等回神发现自己在追问:“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有。”
“……谁?”
“我爸妈。”
防晒衫极其贴肤,被眼泪浸湿的那块贴着肌肤意外的滚烫。
他唔了声,半响才道:“好。”
竹内春晕晕乎乎地看着他,根本无法理解这声好究竟是不生气了,还是顺口的回答。
看着人闭上眼圈浓重的眼睛,他才挪回自己的位置,靠着椅背在发动机嗡嗡的振动下不安的睡着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