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来再次苏醒的时候,躺在一堆杂草之上,眼前一片昏暗。
他揉了揉酸痛不已的后颈,向四处张望。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一个苍老的声音悠悠从身后传来:
“这位小哥,你醒啦?”
魏来吓了一跳,蜷紧了身体问道:
“你是谁?这是哪儿?”
苍老的声音苦笑道:
“这还能是哪儿,当然是临安府的大牢,我乃是与你一般的天涯沦落人啊。”
临安府、大牢、天涯沦落人……
魏来的脑子直发懵,他只记得自己被人给袭击了,十有八九,就是被曝光那家的报复。
可是,现在……魏来想起了自己闲来无事时常看的那些网络小说。
难道,自己真的穿越了?!!!!而且和什么《大奉打更人》一样穿越到监狱里来了?!!!
魏来摸了摸身上,他此时穿着一身破烂的粗麻布衣服,腰间扎着一条麻绳,裤脚都已经褴褛的飞了边子。
眼睛稍微适应了暗夜,借着点点月光,魏来看到自己身处在一间幽暗破旧的牢房里,外面的两个狱卒已经趴在一张木桌上沉沉睡去,鼾声四起,桌上酒菜杯盘狼藉。
在他的身边,是一个干瘦的老者,面目看不大清楚,眼中倒是沉静慈和,不像作奸犯科之人。
“老丈,我是怎么被抓到这里来的?”
魏来问道,
“我犯了什么法?”
老者喃喃道:
“小哥,你如何身陷此处,我亦不知究竟,但听上半夜狱卒把你扔在这牢里时,恨恨地说,叫你多管闲事,竟然敢妨碍了秦相家奴的好事,该着打你个半死……”
“秦相是谁?什么家奴?如何好事?”
魏来更加懵逼了。
“还能是谁,我大宋还能有几个秦相,自然是秦桧啊……”
老者压低了嗓子,沉沉说道,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从年初秦桧二次拜相,其权势熏天更胜当年,便是他家总管秦福及手下的一干家奴,也狗仗人势,在临安府横行霸道,为所欲为,不知你为何竟然得罪了他们……”
大宋、秦桧、二次拜相……作为文科生出身的魏来,历史是他最喜欢的学科了。
自己现在在南宋?!!!
“老丈,我看您慈眉善目,为何也身陷囹圄?”
魏来定了定神,望向老者问道。
“唉,说来话长……”
老者一声长叹,
“老夫复姓司徒,单表一个靖字,在京西开了一家新城书局。祖上就在前朝东京开封府从事书印生计,靖康南渡以来,又在临安赓续祖业,凡此已传三代,在此行还有几分名气。不想,秦桧再次拜相之后,横祸飞来……”
“印书怎生也碍着那秦桧了?”
魏来不解问。
司徒靖苦笑着说:
“月前,突然有几个文士模样的人来,说是要印行神宗年间张载所著《正蒙》一书,此书相对偏僻,料也无甚大销路,但是老夫心想张载先生尊为理学宗师,道德文章俱是一流,值此浊世,善本可正人心,也算是印书之人的一点情怀了,更何况那来人出手阔绰,竟然先将千本印费预付,便接下了这单生意。”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魏来问道,
”张载,难道便是那个写下横渠四句的张载吗?”
司徒靖颇为讶异,向魏来上下一顿打量:
“没想到小哥还是饱学之人啊,竟然脱口而出横渠先生的名句!”
魏来追问道:
“印张载先生的书,又怎生会有灾祸呢?”
司徒靖又压低了嗓子道:
“唉,休提了,我家择了最好的雕版工匠精心制版,亦用了上等的好纸藏经笺,本想成就一本传世之书,光耀门楣。哪曾想,书刚刚印好,墨迹未干,突然冲进来一队官差,说是奉秦熺大人之命,查抄程颐张载等人的理学之邪道禁书,不但将书籍全部没收,书版尽行毁坏,我也被关入这大牢……”
“这个秦熺不是秦桧的儿子吗,听说还不是亲生的?”
魏来问。
司徒靖沉声道:
“多行不义必遭天谴,秦桧夫妻坏事做尽,活该无后,这秦熺本是秦桧之妻兄在外鬼混生下的孽子,秦桧在金地时收为义子,秦桧拜相之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秦熺当上了秘书少监,修史文传之权柄,皆由其钳制,过往主战的诗词歌赋,甚至国史实录中对秦桧稍有不利的记载,也被其尽行涂改销毁,唉,有宋一朝,文林从未如此喑哑无光。”
“这对王八蛋奸臣父子,早晚让你们跪在西湖边上,千万人面前被唾弃!”
魏来愤而骂道。
司徒靖似乎有点没听明白魏来的意思,叹道:
“唉,世事浇漓啊!若是真能如小哥所言,也算大快人心事了。”
“老丈,难道就没有人可以扳倒秦桧吗,就任凭他如此倒行逆施?”
“唉,古往今来,天下从来不缺忠义之士,若李纲大人还在朝廷,怕也不是今天这个局面,可惜啊……”
“李纲,是那位在靖康年间组织东京保卫战的李纲吧?”
“正是正是,钦宗年间,金国大军围攻都城,李右丞于水火倒悬的万难之中,坚守东京汴梁,那时军民一心,同仇敌忾,誓死拒敌,以气贯长虹之势,大败金帅完颜宗望的激越往事,堪与日月同辉!”
司徒靖说道慨然处,不免有些哽咽。
”老夫是时仍在壮年,也曾持戈上城,与金人厮杀,至今忆起打退金军举城山呼万岁的盛况,仍不免血脉贲张!!!然金兵刚撤,李纲大人即被主和派排挤外放西南夔州,不得与闻机枢,等金兵又来,钦宗再想起用他,他日夜飞奔勤王,然尚在途中,开封城破,徽钦二宗被掳,靖康之耻已然万劫不复,血泪之殇,一切皆晚矣……”
在暗夜中,魏来也能感受到司徒老人此时的愤然,接着问道:
“如此忠臣,如今的皇帝为何不用呢,总胜过那秦桧万千吧!”
司徒靖平复了一下心情,又恢复到低沉的语气:
“南渡后,圣上也曾启用李纲为尚书右仆射,然而有人说他为金人所恶,不宜为相。又有人说他名浮于实,有震主之威,不可为相。而圣上身边最宠信的汪伯彦等人也与他水火不容。结果,只拜相七十七日,便遭贬谪挂冠而去,仅领虚衔,如今闲居福州。可叹他一片丹心,虽身处江湖之远,仍然心系庙堂之高,不断上疏陈情,力主抗金大业,可圣上哪里听得进去半分呢,唉……”
“这个汪博彦又是何人?”
魏来听着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汪博彦曾经在靖康年间有救驾之功,所以深为当今皇帝恩宠,汪做塾师之时,秦桧曾求学在其门下,也算秦桧的老师了,这对师徒一样,都是主和派,凡是主战的,在他们眼中都是眼中钉。”
司徒靖答道。
“这个宋高宗也是个糊涂虫,如此远贤臣,亲小人,早晚亡国!”
魏来怒道。
司徒靖连忙捂住魏来的嘴,
“小哥,如此狂悖之言,可是万万说不得的,灭族之罪啊!”
魏来这才想起,自己此时不是在评价历史,而是就在历史之中,搞不好真会掉脑袋,也是一身冷汗。
沉默半晌,两人才从气结不已中走出来。
“老丈,你我便真要冤困在这大牢之中了吗?”
魏来问。
司徒靖凄然道:
“若是能困在这狱中,还算好的,只怕你我比这还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