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例和保险?
“你查了她的信息吗?”
“不, ”安原理低下头,声音小了下来,“是委托人告诉我的。”
“委托人?你查酒井女士是有人委托你?”
“说是委托其实更像是一条垃圾邮件, 里面只有酒井阿姨的病例和保险,我刚好有空也好奇这份意义不明的邮件, 就去查了查。”
只有病历和保险?其他信息都没有, 这完全不能算委托吧。
不是委托的委托?为什么还要查下去?
现在还用委托这种郑重的词语来形容?
而且只发这么点信息, 发件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降谷零皱眉:“委托人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些?”又到底有什么目的?
安原理踌躇了一下, 神色放空,带着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悲哀与柔软:“委托人是她自己。”
这是凶手、是受害人想借强/奸犯佐藤杀死自己骗取保险前的最后求救。
“她没有跟我说过话, 可我却听到了。她不想让佐藤以杀人罪定案,她不想诈骗钱财让女儿过活。她说,她想保持着人最后的尊严死去。”
酒井女士、那位母亲在向他求救, 可最后她的求救都极其轻微, 如果他没有发现, 酒井阿姨就会直接下杀手。
但如果他解决不了这件事情, 那位愤怒的、绝望的母亲一定会用刀刃挥出最致命的一击。
“现在如你所见, ”安原理轻轻叹息一声,“我是不可能抓到她的, 或者说抓住她根本不是解决这件事情的办法。”
不仅不是事情解决的办法, 如果一直把人看着才做会把一切都毁掉。
他抓住酒井阿姨看管, 毁掉的是她作为母亲的尊严和小女孩的未来。
他不抓住酒井阿姨, 佐藤从警局释放来后的每分每秒都在消磨酒井女士身为人的骄傲。
“我要在佐藤被警局释放前把所有的证据找出来。”
“那你还要去网吧调查周围的监控吗?”
“当然, 能找到酒井阿姨就更好了, 我需要她提供信息, 不过不要指望我抓住看管她, ”安原理的表情依旧清淡, “如果到时候我没有找到逮捕佐藤的证据,说不定会帮酒井阿姨的忙哦。”
这就是他被报刊诟病的第二点了——当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获得属于自己的正义时,那么不管对方做了什么,只要不伤及无辜都是正义的。
他保持着这样的观点并且打算一直践行它。
“你不打算管佐藤吗?”
“为什么要管?”
萩原研二有些忧愁,该怎么说呢?
不愧是安原理,哪怕才十五岁,性格就如此超然冷漠,难怪后面会变成那样,这孩子的三观急需纠正啊。
生命是只有一次、必须珍惜的,绝对不可以抱着这么轻蔑的态度。
他委婉的询问,希望安原理能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你当侦探的初衷是什么?”
“我当侦探的初衷就是为了追寻真相,所以我永远为受害者发声。”
安原理最喜欢的小说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东方快车谋杀案》,死者是绑匪、是加害者,凶手们是加害者更是被绑匪伤害的复仇者,他不认为波洛最后放过凶手们的行为有问题。
“很多时候你们觉得法律没问题,是因为它的问题没有烧到自己的身上。”
“小安原,我觉得你可以试着相信一下社会。”
“我见过的事情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多,我知道自己的三观不符合大众观念,可有的人根本就不配当人。”
“我曾经见过一个案子,一群畜牲把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监/禁、虐待、肢/解,并且在她还清醒的情况下扔到铁皮桶里沉到海底,最后畜牲们被抓后因为日本的法律规定并没有判处死刑,他们在监狱里活得有滋有味,甚至把跟女孩的事情记录下来,出了一本充满血腥的书拿去卖钱。”
“他们吮吸着女孩子的骨血,站在她的尸骨上拿着血淋淋的钱,出来后把这件事作为炫耀的谈资,还娶妻生子。”
这算什么呢?
他们后半生的安稳人生是通过杀死一个女孩获得的、是踩着女孩的尸骨当垫脚石取得的,多么可笑啊。
有谁还记得那个死去的女孩和她一夜间苍老的父母吗?
没有,不会有人记得的,女孩只是别人的谈资而已,除了她的父母没有人会关心女孩到底能不能得到属于自己的正义。
到最后,没有得到想要结果的女孩父母在家中烧炭自杀了。
因为他劝了那对父母不要去私下报复,而他们在无望的痛苦中熬不下去,选择了另一边的自由。
可那群畜牲在得知两个人死讯的时候还恶意的跑到女孩的墓前开派对庆贺。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他还不如默认女孩父母的私下报复。
“法律确实是有规定的,从小到大的三观也告诉我这是不对的,可我的人性不同意。”
所以从那之后他做出了改变。
侦探的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他自己给自己抹上了灰色的色彩并且张扬的告诉别人——如果你要践行自己的正义并且真正有付出代价的觉悟就来找我吧。
而不久前,接到酒井女士的委托就是他这些年来的成效之一。
对社会、对同类绝望的酒井女士依旧愿意相信安原理,并且托付出自己最后的期待。
“我会做出这种选择正是因为对生命的珍重。”
他当然珍视人类的生命,可生命不仅仅指身体,精神是更重要的部分,而那些畜生压根就没有精神生命。
空乏的、凶煞的、暴厌的……没有精神生命的东西能算人?
“你有你的坚守,我有我的选择,不必再劝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安原理的表情相当温和平静,像是看透了某种事物的本质,对一切的反扑做出了充分的准备。
萩原研二语塞了,擅长观察并且对情绪很敏锐的他察觉到了身边少年的真心实意。
对方很坚决,明知道自己的三观不符合大众理解的正三观,却并不打算改变。
可这个时候他也不能再说其他劝说的话了,安原理的坚决和心底隐隐泛起的涟漪让他闭上了嘴。
有这么一刻,他的胸口哽噎住了一团气,竟然也想赞同安原理的理念。
而萩原研二身边的降谷零也没有说话,安原理的行为按照法律来看简直是在打擦边球,可他也不是法律真正的簇拥者,面对不合理的法律他比起安原理更想改变。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两个甚至算是志同道合。
三个人继续走着,差不多二十分钟后,安原理停下了脚步,他没有理会身一直沉默的两个人,扭头道:“我们到了。”
这家网吧可谓是街头巷尾里最不起眼的一家店了,如果不仔细看甚至都可能发现不了。
一直沉默着的降谷零拉住了安原理皱眉:“你要去这里吗?”
这个网吧看着就不太正规,小小的一个黑黝黝出入口跟张开嘴的恶兽一样。
“你们两个还真是个好人啊。”安原理嘟囔了一句,一路上的交谈和观察已经让他确定了两个人的危险程度,现在来这里也不是真打算试探,而是来办事的。
“不用担心,我是老熟客了,这家网吧里的电脑是蒲东区最好配置的,待会查的东西有点多,我怕别的地方电脑会很卡。”
查案并不是像大众想象的复杂,至今为止从查案到定罪已经有一套稳定的流程。
警方通常会在接到报警电话时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展开现场勘察,并且收集现场证据,在获得证据后传唤违法或者犯罪嫌疑人接受讯问,证据确凿后对犯罪嫌疑人定罪。
这件案子出现的问题正好是物证方面,从警局转到警视厅的途中最关键的物证被人调换了。
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无人知道被调换的物证在哪里,又被谁调换了。
而犯罪者佐藤就是卡着这一点叫嚷着是地方警局收集物证的时候查验错误,要求警视厅将无辜的自己释放。
开了一间包厢的安原理把搜查的思路大致讲解了一遍后打开了电脑:“找物证是最主要的,这关系到佐藤到底能不能定罪,不过也可以从其他方面入手。”
在场的人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警视厅的操作系统设计漏洞,他可以直接通过漏洞的后门进入了警视厅的电脑将这件案子所有的资料全部拷贝到了U盘上。
再浏览了一遍资料确定没有漏下东西后,他把U盘扔给了降谷零。
这次开的包厢是特意找的、一个有三台电脑的包厢,就是想让这两个人帮他一起看资料。
如果他一个人看,估计看到后天也看不完。
“降谷先生,麻烦你搜查一下U盘里地方警局的记录资料和物证运输的路线。”
安原理的手上动作没有停下,一串串的代码从眼前略过,然后将这一片地区的监控录像掉了出来,翻出一个新U盘拷贝完后扔给了萩原研二。
“麻烦你翻一下监控,看看能不能找到酒井阿姨,我来查佐藤的朋友藤原。”
作为被拉出来的替罪羊,藤原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现在会这么沉默估计拿到了不少好处。
比如,钱。
他要把所有挂名佐藤的银行账户查一遍,如果发现了新进账的大笔金额就需要溯源找到转账人的身份。
萩原研二看了一眼安原理电脑上四个叠在一起的页面:“好大的工程量啊,小安原。”
“正常,定罪需要证据,而我们现在需要一点点找到那些被抹除的证据。”
每次接到这种案子单干的时候,安原理总会花费大量的时间从晚上收集资料,一帧一帧慢慢的查过去,一接到案子通宵是常有的事情。
想到通宵,少年多少有点心虚。
毕竟熬夜通宵长不高,这是常识。
可悄咪咪看了两个人一眼后,有点痛的良心又安分了下来,这两个家伙比他还高一个头,就算不长高也没妨碍,倒是他自己……
“我要买三杯牛奶。”他小声道。
“小安原,你刚刚说什么?”
“不,没什么。”说完这句话后,安原理不死心的盯了一眼萩原研二的头顶。
一天喝三杯牛奶他应该还可以长高吧?
安原理还没有多想想身高的事情,跳动的信息就把他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电脑上。
大量的账户信息从他的眼底略过,他用自己编出的程序着重搜寻近半年内到账的收入。
功夫不负有心,两个小时后他揪到了奇怪的账户汇款。
汇款的金额不大,但在九、十月份内却十分密集,按照汇款的账户查过去也是各个不同的户主转过来的。
而这些户主跟藤原没有任何关系。
安原理揉了揉脸后,拍了拍手:“好了,先停一下,我找到线索了,先去找藤原问清楚情况。”
因为佐藤还没被释放,藤原也没有直接定罪抓捕,他们可以直接跑到藤原的家里去找他。
降谷零:“晚上十一点了,藤原应该不会开门。”
如果他们说是查案子,藤原可能理都不会理他们。
安原理沉默了一秒,犹犹豫豫道:“你们愿意蒙住头吗?”
这句话的意味怎么如此熟悉呢?
就好像、就好像他的幼驯染曾经跟他说过的话一样。
“我们蒙住头去撬门吧,他看不到我们,问题不大。”
——我们蒙住头去打欺负你的人吧,他看不到我们,问题不大。
话还真是一模一样啊。
果然如此,他幼驯染的大半技能是照着巍槽村里二十岁的安原理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