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奏很难受。
他耳膜嗡鸣作响,头脑昏沉,像条咸鱼一样躺着。身边不断有人交谈的声音。
“我背他去医院……”
一听去医院,弓奏猛地弹起半身,目光呆滞,缓缓扭动脖颈,慢慢地望向站立的几人。
受到死亡凝视般,松田等人屏住呼吸。嘴唇烧到微起干皮,少年努力张口,一字一句道:“不、去、医、院。”
一句话仿佛打开开关。
他双手狂乱地挥舞着:“不去医院,不去医院!”
几秒以后,骤然倒下,整个身体缓缓蜷缩成团,两只手交叠地按在脸上,嘴里诉说着委屈:“不去医院……”
说着说着,他委屈地抽抽,刚以为要静下来,又在床上翻滚耍赖。
亏得床足有三人宽,床边坐着人才没有滚下去。
“医院……人好多……”
弓奏社恐大爆发。
诸伏景光试着掖住少年的被角,被他一脚蹬开被子。诸伏他们都是警界精英,现在却拿床上高烧胡闹的少年一点没办法。
“零。”景光他们等来救星,降谷零赶来。
少年再次坐起身,猛地看向他。灰蓝眼眸眼睛焦点对不上,看什么都朦朦胧胧,却努力睁大,倔强地看着走进自己的人。
“啊这。”降谷零抬手撩了下额前发,露出小块光洁的额头,“我知道了。”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他弯腰躬身,张开双臂:“来,弓奏。”
“怎么那么像逗刚走路的小宝宝……”松田吐槽着,被身边萩原拍了下,住了嘴。
努力瞪大眼睛的少年看着眼前人,听到他诱哄般的声音,怔怔地看着他,缓缓伸出胳膊,“……抱抱。”
降谷零笑了下,上前将少年抱满怀。大闹的少年如泄了气的气球,乖乖靠在金发男人胸膛前,脑袋再埋低一点,彻底窝在他怀里。
众人:“……”
其中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诸伏景光开口道:“我愿意称你为‘育儿大师’,零。”
降谷零笑容灿烂:“过奖。”
最后还是找了借口,让萩原他们来背发烧的弓奏去医院。
·
弓奏做了梦。
他梦到松田阵平萩原研二共同出任务拆弹。
楼上的萩原研二依稀开了句玩笑,楼下接着电话的松田阵平沉着脸警告道:“我生气了。”
很快,一声爆炸响在顶楼。
萩原研二尸骨无存。
不知怎地,梦里的时间他记得很清晰,是在半年前。
梦境画面一转。
几年来为好友报仇试图找出另外的凶手,松田阵平也走到了生命的末路。摩天楼上,他看着禁止吸烟的标识,点燃烟:“今天例外,我就暂时视而不见。”
又是一声爆炸。
少年猛地睁大眼,彻底惊醒。
入目所见的是白色,然后是那冷感的酒精味道。弓奏半起身坐在床上,发觉自己是在医院单人病房里,床边趴伏着个人。
整个人趴在臂弯里睡着了,黑色卷发些许的乱,散在后脖颈处。从弓奏的视线往下看,拱起的背脊弧度看起来可靠宽阔。
想起梦里的爆炸,少年心有余悸,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那翘起的小卷毛,张牙舞爪得很可爱。
这时病房门打开。
降谷零拎着打包好的粥盒过来,见弓奏醒来,紫灰眼睛波澜不惊:“醒了?”
“嗯。”弓奏轻轻点头。
提了提手中的三碗粥,降谷零道:“吃了这个再吃药。”
一看手中的粥盒数量,弓奏脱口而出:“萩……”
牙齿无意触碰到舌头,钻心疼痛升腾,直接让他嘶的一声彻底说不出来。
“他们上班去了。阵平请假陪你。”降谷零懂他的意思,简短答道。说着走进来,俯身拍拍扒病床边缘睡着的松田阵平。
不到半分钟的距离,降谷零注意到少年目光盯着睡着的松田阵平脑袋,眼神带着茫然的悲伤。他不动声色地拍醒松田阵平。
“呼啊——”掩嘴打着哈欠,松田阵平黑色卷毛略显凌乱,坐在床边。病床上的弓奏看着,扯出柜上一张湿巾递给他,含糊道:“查、收。”
“意思是让你擦手。”降谷零贴心地解释道。
看了他一眼,松田阵平这才接过弓奏递来的湿巾:“某个感冒糊涂大闹咬伤了自己舌头的笨蛋,是谁我不说。”
换作平时,弓奏会不甘示弱地瞪他一眼,两人互怼起来。可今天,他却只是看着松田阵平,在他疑惑地看过来时,又低头搅拌碗里的粥。
汤匙在粥碗里搅动,搅乱少年倒映的脸。
松田阵平疑惑加深,碍于弓奏病人的身份没有像往常那样动手揉他脑袋。
降谷零借着找医生来的机会离开病房。余下的二人吃着流食,房间里很安静,窗外的一簇花影落在少年的白色被子上,风摇花动。
等着粥凉的差不多了,弓奏才敢一勺勺喂自己。吃完以后,松田阵平弯腰帮忙收拾,感觉到少年在看着自己,一抬眼又见他侧脸望着窗外。等自己转身出病房丢垃圾,身后又是那追随的目光。
这是怎么了?松田阵平纳闷。
回来以后,黑色卷发的青年见弓奏在理着病服的领子。病患弓奏浑身无力,思绪漂浮,理个衣领有一搭没一搭的,看得素来行动利落的青年焦躁起来,即刻过来坐在床边帮他理。
“我说你啊,生着病,这种事叫我们帮忙不就可以了吗?”理着衣领,松田阵平嘴上不肯饶人,“真是个笨蛋。”
看着眼前认真帮自己领着衣领的青年,再想起那近乎真实的梦,弓奏试探地开口:“如果萩原老师有了意外,阵平你会怎么办?”
一句话废了好大力气,吐字才慢慢变得清晰。
听了这话,松田阵平抬眼看了看少年,见他一脸认真,旋即也认真道:“弓奏你知道萩是我的幼驯染对吧,如果他出了事,我绝对不会绕过他那个家伙,也不会饶过什么意外。”
答案与梦境里他的选择,完全吻合。
弓奏内心错综复杂。他想起半年前的那场意外爆炸了,因为是工作事务,萩原等人没有透露很多,但是少年笃定,梦里呈现的,就是那场意外另一种结局。
心中犹疑地确认所有人躲过一劫,却还是因为那逼真的梦境,以及梦里松田阵平展现出的执着追凶之路,而暗自心惊。
他记得梦里,听见顶楼爆炸声以后,仰脸看着的松田阵平一脸不敢置信。攥紧的手机最终跌落地上,屏幕碎裂。
梦境里的那一刻痛苦,仿佛充盈了少年的身体。
开始是空虚,后来意识到是真的,那种痛楚骤然身体深处扩散开来,宛如冲击波般一波一波地击打着灵魂。疼痛连着心,连着脑,无时无刻。
“好端端地问这种无聊话题。”基于平时弓奏那迥异于常人的笨蛋思维,松田阵平不当回事,手指舒展着最后一点褶皱的衣领边,“笨蛋果然是笨蛋。”
少年顺从地低头。想起刚才他坚定的话语,身体那锥心的痛苦尚未完全消弥,轻声回了一句。
咬字过于含糊,松田阵平没听清:“什么?”
安然无恙的青年,外加梦境里的另一种结局,想起梦里他执着地选择追凶之路,却不得不搭上自己的性命,弓奏心底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心有余悸。
或者,那是如果真的发生了,那必然是松田阵平这个人唯一的选择,所以无能为力的感觉。
很少有这样复杂又揪心的感觉,逼得少年眼眶突然红了,觉得很委屈。
突然就昂起头,直视着面前的青年,嚷嚷道:“巴嘎,你…#¥%…@…我,我告诉你,八&¥#……笨蛋!”
嘶——
舌头再次被咬到,真的太痛了。
弓奏痛得眼泪汪汪,捂着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松田阵平:?
“【你骂我笨蛋,我告诉你,笨蛋才喜欢笨蛋!】”病房门口,降谷零适时地翻译道。他身边还站着跟来的医生护士。
眼见不熟悉的医生护士,少年社恐大爆发。脑子轰然一响,连连摇头,说出口的话却完全违背身体意志:“我&%@!……”
“【我就是这个意思。】”作为尽责的翻译员,降谷零词句清晰地说出来,最后还朝着医生护士点头微笑。
金发男人俊秀的笑容,让小护士脸瞬间红了。
弓奏看过去,捂着嘴的手掌忍不住松了松,正要发出感慨,却发现衣领越来越紧。
低头一看,松田阵平死攥着衣领,揪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靠近的俊脸也愈发得近,清晰可见明亮黑眸里熊熊燃烧的怒火,紧绷的下颌——
他、他不会想揍我吧QWQ?
呜呜呜怪这张嘴,智商总被它莫名压制!
少年抬手捂住嘴鼻,大气不敢呼吸一下,眼泪汪汪地等着青年即将爆发的怒气。
此时此刻,松田心中五味陈杂。
他脑海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攥住亲近的少年,想要留他在眼前。
脑海回味降谷零那几句翻译的话,想起他刚才调侃自诩为全能翻译器,弓奏想说什么都能意会。
有一点点不爽。
哪怕知道零是好友,也会很在意他和弓奏两个人间的多年默契。
转念一想,又有点感激降谷零的如实翻译。
最终手攥得越紧,脑袋越发得空。
难道,笨蛋竟是我自己?
与此同时,心底滑过的,却是表白的念头。
终于,松田阵平开了口。
“喂弓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