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
季黎和小杰到家之后, 两个人的样子差点没把米特吓得魂都飞了。
季黎浑身湿漉漉的，裙摆被撕开，衣服上还到处都是泥土灰尘的污渍；小杰看起来倒是整齐一些, 可手上缠绕的布条就已经能说明问题。
没等米特把魂给拢回来，小杰就自觉地上前一步, 主动承认错误。
“对不起，米特阿姨。我这次没有听季黎的话, 所以受了一点伤。但是只是小伤口，很快就会好的！……对不起, 让你担心了。”
没料到他会把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季黎慢了半拍, 也紧接着追上去, 向米特深鞠躬。
“不是的, 米特阿姨！这次是我的问题！是我不小心……不小心, 让小杰遇到危险了。对不起。”
结果小杰一听，又立马钻到季黎的前面，张开手, 仰着头跟米特解释。
“米特阿姨, 不是季黎的错。她已经提醒过我了, 是我没听她的。是我不好。”
米特看向面前相互争着认错的二人，天大的气也给他们硬是磨没了。
眼见两个人精气神都还不错, 不像是伤势严重的样子，季黎在她这里的形象又过于可靠，她便下意识相信了, 这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小意外。
毕竟鲸鱼岛的环境这么原生态, 都跟狐熊做邻居了, 小孩子日常有点磕磕碰碰也很正常。
但该有的教育还是要有的, 不然他们不长记性！
于是米特板起脸，屈起食指，反手狠狠一人敲了一下脑门，叉着腰把季黎和小杰念了一通。
但到底心疼两个人现在一身狼狈，她很快就结束了教育环节，催促他们快点去洗澡。
因为家里只有一间浴室，季黎理所当然地享受了优先权。
然而，等二人都洗完出来，正面迎接他们的，就是一大锅前脚刚被小杰提过的，米特阿姨牌爱心特浓姜汤——她怕两个人会着凉生病。
记忆还很新鲜，季黎不由看了眼杰·乌鸦嘴·富力士。
小杰条件反射地一缩脑袋，脸皱成一团。
但在米特的凝视下，他还是苦哈哈地端起碗，仰头一口气灌下去，为小伙伴起到了模范带头作用。
季黎虽然没有那么不能接受姜汤的味道，不过在小杰的眼神暗示下，还是先戴上了痛苦面具，再一饮而尽。
米特被他们两个的表情逗得直笑，也就姑且翻过这一篇，没再故意为难二人。
但那天夜里，季黎没再像平常那样，抱着枕头要去和米特一起睡了。
她随便找了个“长大了要独立自主”之类的正当理由，米特不好拒绝，眼巴巴看了季黎一会儿，见她依然没有动摇，也就只能同意。
不过，睡前故事还是可以保留的。
待季黎的呼吸渐渐平缓，米特收住声，伸手替她拈好被角之后，又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
……明明瞧着还是记忆里的样子，还是个孩子，怎么就突然自顾自地就决定要长大了呢？
让她想起了小杰当年要自己一个人睡的样子，想起了手头正在做的、又大上一号的新衣。
想起了11岁时不顾挽留，独自离家去考猎人执照，也自此一去不复返的金·富力士。
或许小孩子就是这样，不甘心日复一日的平淡，一旦长大了，就忍不住要试一试自己日渐丰满的羽翼，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敛起眉眼，米特俯下身，亲了亲季黎的眉心，声音低得恍如梦呓。
“可也别这么急着长大呀。慢一点，慢一点也没关系的。”
她轻轻关上灯，离开卧室。
季黎却睁开眼睛，安静地看向被合上的门扉。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璐璐。】
窝在季黎怀里的小猞猁竖起耳朵，钴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散发出微微的光，初初显现出顶级狩猎者的雏形。
【如果下一次，我没有提前告诉你，就突然……去‘吃饭’。像今天和小杰那样的话，你要负责叫醒我。】
季黎捉起它的一只爪子，放在自己的颈侧。
【就咬这里吧。记住了吗？】
这是可以致命的要害，就算她真的丧失了理智，如果被攻击这种地方，应该也会出于求生本能被惊醒。
季黎并没有冲动到，把全部责任都寄托于小杰的承诺上。
即便小杰真的可以做到，那也是未来的他，而不是现在年仅十岁，连念能力都没掌握的杰·富力士。
季黎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一点希望，一对会坚定地选择她、抓住她的手。
小杰已经做到了。
他给陷在深井里的她抛下了一根绳子，但怎么爬上去，就是只有她自己才能做到的事情。
季黎严肃地给璐璐开大会，把各种可能的情况都罗列出来，分别拟定了应急措施，然后逼璐璐背下来。
小猞猁听得耳朵都耷拉下来。
不应当，它只是一只小猫咪罢了！
所以当第三人的脚步声出现在门外时，璐璐一个龙腾虎跃地蹿起来，提醒季黎：饭又来了。
“……小杰？怎么了吗？”
已是深夜一点多，米特阿姨和祖母都早就熟睡，季黎打开门，茫然地看着抱了枕头过来的富力士小狗，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小杰赶紧示意她小声，然后把季黎推进去，再蹑手蹑脚地把门关上，这才松了口气。
“约定好了，我要看着季黎呀！万一季黎晚上又饿了，我就负责叫醒你。不会让季黎伤害到别人的！”
他认真地解释完，又弯起眼睛，端起自封的“哥哥”的姿态，摸了摸季黎的头。
“所以季黎安心睡觉吧。不要怕。”
季黎没有要虐.待.未.成.年.童.工的爱好，要赶他回去睡觉，可富力士家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也是祖传的。
小杰甚至抱住床脚不松手：“不要！绝对不要！说到就要做到！就算是米特阿姨知道了也会支持我的！”
季黎可不这么觉得。
她逐渐怀疑，小杰到底有没有意识到，他现在正扒着一个同龄女孩子的床，死活闹着要睡一个屋。
……也可能是她在小杰眼里已经没有性别了？
拧不过难搞的富力士，季黎只能默许，也不抓着璐璐开大会了，就躺回床上去，打算先混过这一夜再说。
小杰这下倒是有了些许自觉。
他没真的爬上床，而是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在床边，做足了守夜人的架势——哪怕他脚垂下来都没挨到地板。
“做个好梦吧，季黎！”
小杰笑起来道晚安的样子，恍惚中有几分米特阿姨的影子。
季黎配合地闭上眼睛，只是今天过得跌宕起伏，她思绪纷乱，迟迟未能真的入眠。
结果不料，小杰比她还先睡着了。
季黎欲言又止地看向趴在床沿、已经呼呼大睡的守夜人，连璐璐都嘲笑地打了个哈欠。
她叹了口气，动作轻柔地把人抱起来，将床铺分了对方一半。
“唔……季黎……？”
被移动的时候，小杰若有所感，呓语了几句，却困得连眼睛都没睁开。
“没事。谢谢你，小杰。”季黎摸摸他的刺猬头，原话奉还，“做个好梦吧。”
如同得到了某种承诺，小杰沉沉睡去。
大概是个蒲公英不需要再流浪的好梦吧。
而季黎也因人类温暖鲜活的气息，驱散了夜里的寒意，迷迷糊糊地合起眼，在不知不觉中入眠。
遗憾的是，小杰之所以那么早开始就一个人睡，并不是完全没有个人因素在里面的。
——他睡相很差。真的很差。超级超级差。
感觉到腰间又双叒叕搭上一个重物，季黎无语地揉了揉太阳穴，第七次把小杰无处安置的脚给放回去。
她决定今晚去小杰的房间睡算了。
可还没等季黎抱着枕头下床，她眼睁睁看着小杰一个一百八十度大旋转，一脚将贴在枕边打瞌睡的璐璐踹了下去。
季黎手一松：“……”
哦豁，完蛋了。
忍无可忍的璐璐亮出爪子，也不管什么安静不安静了，跳起来就直扑可恶的季黎二号储备粮（不是人类幼崽了）！
在季黎组织的森林捉迷藏活动下，小杰对别的或许没那么敏锐，但能瞬间分辨出攻击和杀意。
他身体先于本能，就躲开了璐璐的无情破颜拳。
猫猫狗狗又打成一团。
见状，季黎也索性放弃治疗了。
所以当米特被动静惊醒，跑来推开门一看，就见到羽毛满天飞之下，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小杰和璐璐大打出手，而瞠目结舌之时。
她只是表情无辜地把自己摘了出去，然后站在米特身后，安详地双掌合十，祝富力士小狗自求多福。
最后小杰顶着脑袋上的包，像一团无力到融化的史莱姆，软趴趴地跪坐在地上，向米特做了深刻检讨。
至于璐璐？
璐璐是保护了主人的勇敢猫猫！做得太对太棒了！奖励米特阿姨特制的小鱼干一袋，以资鼓励！
小猞猁蹲在季黎二号储备粮（一号是凯特）的脑袋上，骄傲地舔了舔爪子，深藏功与名。
可小杰的固执，如果能被米特这么轻易改变，他就不姓富力士了。
于是第二天夜里，季黎打开门，又看到了做贼一样偷溜过来的小杰。
而且这一次，他还特意带了四只负重环，提前绑好在四肢上。
可能昨天的检讨核心，不是不该夜探女孩子的房间，而是反思了为什么会被米特阿姨发现吧。
季黎总觉得小杰在这件事上，比背九九乘法表还努力——努力地，用他能做到的最好方式，去履行他对她许下的承诺。
倒是让人无法忍心拒绝了。
季黎没有再执意反对。
反正她已经把璐璐设为了自己的第二层保险机制，小杰的话，就随他开心吧。
后来，时间一久，夜夜蹲守的小杰没有再撞见季黎失控的瞬间，他的睡相倒是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一件好事吧。
………………
…………
……
时间如流水逝去。
直到有一天，两个人一起坐在悬崖边上看夕阳的时候，小杰突然开口。
“季黎，我打算去参加猎人考试。”
他从口袋掏出不离身的那张二星猎人执照，侧过脸，看向季黎，也可能是在透过她，去看那个未知的世界。
“我要成为职业猎人，然后找到金！就像凯特先生那样。”
又悄悄长大了的小少年一字一顿地说。
“……季黎，要和我一起吗？”
*** ***
1998年末，杰·富力士虚岁十二，励志成为职业猎人，抓到世界上最狡猾的猎物——金·富力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