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最后季黎被安排暂住在酷拉皮卡的家里。
无视族长的气急败坏, 金发的少年欢呼一声,立刻和好友派罗来了个击掌,然后被闻讯赶来的父母拎走了。
是像大猫叼住小猫后颈那样拎走的。
注意到季黎的视线, 酷拉皮卡耳根一红,扑腾着四肢奋力挣扎, 却还是以失败告终。
被父亲相当熟练地镇压并拖走了。
季黎实在忍不住, 右手成拳抵在唇下,尽量压低笑声。
旁边的派罗也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背对酷拉皮卡,他竖起食指,悄悄暗示季黎不要被酷拉皮卡发现在偷笑,然后才冲众人挥挥手, 追上离开的一家人。
季黎注意到,派罗似乎有点跛脚, 步伐一深一浅的, 不太协调。
因为季黎的窟卢塔语还没有那么纯熟,最擅长通用语的约厄斯达·森旺被定为她的接引人, 带她大致绕着族地逛了一圈。
由于族人有限, 又常年隐居避世, 窟卢塔族没有什么明确的阶级划分, 更像是一个庞大些的大家庭,主要靠种田自给自足,然后定时由专人负责去外面采购物资。
从约厄斯达·森旺入赘后, 这个“专人”几乎就单指是他了。
平日里,族长除了限制族人外出、决定何时何地搞大迁徙以外,几乎不会强硬地颁布什么规矩。
总得来说, 只要不出门, 怎么开心怎么来就对了!
季黎不太理解。
“虽然这里的确很偏僻没错, 但既然是未开发地区,总难免有喜欢探索的冒险家或者迷路的旅人吧?光是距离人类城镇六小时路程的森林,可算不上能彻底隔绝人烟的天堑。”
“——因为‘咒印’。”
似乎早料到她会有这个问题,约厄斯达·森旺勒住地走鸟,示意季黎看向不远处绑着黄底红纹布料的树。
“窟卢塔族传承下来的一种文字。用族人的血液混在普通的墨水里,书写晾干后,按照特定的规律布置在族地边缘,可以干扰生物的潜意识,让他们下意识绕开。”
“除非体内本身就流淌着窟卢塔族的血液,或者带有‘信物’。”
约厄斯达·森旺从衣领下勾出一根沙漏型状的项链,解释:“其实就是窟卢塔族人的一部分,血液、头发之类的,都可以。”
“不对。”季黎立刻察觉到违和处,“那刚才族长为什么说,你的家会被大角熊误闯?”
约厄斯达·森旺闻言,立刻痛苦到面目扭曲。
“……还有一种例外,就是大脑已经确信那里存在着什么的对象,无法被咒印蒙蔽。”
他艰难地挤出声音。
“那头大角熊,之前受过伤,被我带回家照顾了一顿时间,估计是吃到过好东西,所以这次嘴馋来翻我家仓库——季黎,你说我等下主动跪在门口求琳娜原谅,今晚有机会进家门吗?”
季黎怜悯地看着他,决定假装没有听见,继续之前的话题。
“听起来不像是念能力,而是窟卢塔族人的血和文字,其本身就具有规则类的力量。”
这让季黎很难不联想到黑暗大陆。
不管是拿尼加的“撒娇与请求”,还是听到旋律后就必然遭受可怕灾难的《黑暗奏鸣曲》,黑暗大陆相关的能力总是近乎于某种不可违逆的规则。
或许可以成为摆脱窟卢塔族厄运的突破点。
微微蹙起眉,她追问:“约厄斯达,这种文字是只有族长知道吗?还有没有其他的能力?”
约厄斯达·森旺看着她,忽然笑了笑。
“不,所有资料都在窟卢塔族的藏书室里,任何感兴趣的人,都可以随意翻阅。”
“不如说,成年以后的人,就算不喜欢也要去乖乖背下来。因为布置咒印这种事,向来是全族人一起分工合作完成的。”
“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去问问酷拉皮卡。正好你不是住他家里吗?他应该差不多把藏书室里的书都背下来了。”
约厄斯达·森旺俯身向季黎,唐突地伸手,揉乱了她一头长发。
“——不用把这些家伙,想得跟外面的人一样那么复杂。当成不懂阴谋诡计那一套的傻白甜去相处也无妨。”
“虽说建议你跟我一起来窟卢塔族这边,的确有一部分原因,是担心你的身体又出现什么异常状况,和我在一起,起码我还能保护你,帮你想办法。”
“但不光是这样的,季黎。”
约厄斯达·森旺靠在地走鸟身上,眺望他们来时的路。
逛了一下午,此刻濒临傍晚,夕阳的余晖把森林染上一层火烧似的色彩,却仍旧不如绯红眼那样璀璨夺目。
但隐约可以看见,藏在森林深处那一栋栋半圆形的蘑菇屋,已经陆续点亮了灯火。
那是在黑暗中为家人指引方向的光。
约厄斯达·森旺不自觉地挂起笑。
“虽然跟动物生活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但有些东西,是只有人类才能给予你的……比如精神上的理解,或者一个家。”
“就算是一直流浪的山神大人,偶尔也会需要一个落脚点吧?”
他耸耸肩,无赖似的摊开手。
“怎么说呢,这个世界是很烂啦!但是总有一些人,你看到之后就觉得,事情也没有糟糕到想要大家一起烂死算了的程度。”
季黎静静地看着他:“琳娜女士当年,一定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女孩子。”
“现在也是啊!”约厄斯达·森旺瞪大眼睛,“因为琳娜,诺妮都只能屈居‘世界第二可爱的女孩子’呢!”
他一脸正气地狂拍胸脯。
“我这种好男人、好爸爸,可跟一些离家一走就是十年,父母死了都不回去,有了孩子之后就丢回老家,然后从此不闻不问出去浪的人渣可不一样!”
……你干脆把金·富力士的猎人执照号报出来算了。
季黎思考:“你是说,把女儿一个人丢在丛林里差点被铃铃羽骗着掉下悬崖,而且出门一趟差点两个人都回不了家的好男人、好爸爸?”
约厄斯达·森旺立刻泄气,慌到两只手胡乱比划,又露出了可怜的小狗眼。
“我开始对你和琳娜女士的爱情故事有点感兴趣了。”季黎毫不客气地嘲笑他。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约厄斯达·森旺连忙把季黎往地走鸟上推,“这次先回去吧,再不动身就来不及了。”
季黎茫然:“什么来不及了?还有什么事要做吗?”
约厄斯达·森旺神秘一笑,也不回答,就趁季黎不备吹了声口哨,让地走鸟开始一路夺命狂奔。
季黎祝他今晚长跪在家门口,连书房都进不去。
但他们回去的时间刚刚好。
——窟卢塔族为历经千辛万苦(此处应有约厄斯达·森旺的一通声泪俱下)回归的同胞,准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在夜色下点燃篝火,新鲜的水果是小孩子们的功劳,美味的食物则有大人协作烹饪。
有人抱着琴席地而奏,有人拍手而歌,更多的则是手牵着手站起来,也不用管什么规矩和舞种,就算只是胡乱地与同伴嬉闹也很开心。
由于约厄斯达·森旺编的故事太惊心动魄,季黎被好奇的、同情的、为她感到难过的人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根本没办法厚着脸皮对怀抱善意着撒谎,她只能局促地保持微笑,笑就完事了。
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有流星耶!”
是派罗的声音。
在场听到声音的人,大都下意识地抬起头,想从夜空中寻找到流星划过的痕迹。
季黎也不例外。
但与此同时,她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抓住,拽着逃离了人群。
在夜色里也依然美丽的金发在眼前被风拂动,季黎愣了一下,但没有反抗,只是顺着对方的牵引往前走。
直到跑到一处空地,酷拉皮卡才带她停了下来。
季黎眨了眨眼睛:“酷拉皮卡,是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嗯?没有啊。但是……你看起来很困扰的样子。所以我和派罗觉得,可能带你来这里会比较好。抱歉,没提前跟你打招呼。”
“毕竟大人有的时候真的很唠叨,而且看不懂小孩子的脸色。”
少年笑了笑,随意地盘腿坐下,指着远方与她解说。
“我们居住的地方是森林的高处,这里又是咒印范围内的最高点,可以眺望到很远的地方,偶尔能看到流线型空气推进航天器经过。我和派罗经常会来这里玩。”
说到这里,酷拉皮卡顿了顿,有点不自信地确认:“外面的人是这么叫的吗?我看书里是这么说的。”
“也没错,”季黎纠正,“但一般会叫它‘飞艇’吧。那个学名太长了。”
这打开了酷拉皮卡求知若渴的开关。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认真地向季黎求教“飞艇”用通用语怎么说、怎么写,然后用窟卢塔语做笔记记下来。
在族长的要求下,未成年的窟卢塔族人甚至不允许学习通用语。
后来一步的派罗在赶到后,也加入了举手提问的“十万个为什么”小队当中。
季黎由衷感谢暗杀、学术两手抓的揍敌客教育,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要管空气的文化常识课,让她不至于输得那么狼狈。
但没有开卷小抄的她,还是输在了窟卢塔语。
——听不懂。
聊得热火朝天的三个人突然静止,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陷入了沉默。
酷拉皮卡冷静地站起来:“派罗,你在这里陪季黎。稍等我一下。我去偷爸爸的词典。”
“等等,酷拉皮卡!”派罗试图阻止,“被发现的话,会被族长爷爷关去地牢的!”
然而,等他话说完了,酷拉皮卡也早就冲得没影了。
季黎瞳孔地震:好一个暴脾气的绝世美少年。
“……酷拉皮卡在关于‘外面’的事情上,就会比较冲动。”派罗默默捂脸,“他平时不是这样子的。”
季黎趁机追问:“除了酷拉皮卡,其他人也对外面的世界好奇吗?那为什么不出去呢?”
“其实大家多多少少也有一点吧。但是族长爷爷不允许,而且我们都已经习惯生活在这里了呀。留下来的生活也很快乐,所以也没什么不好的。”
“但是酷拉皮卡不一样。”
说到这里,情绪一直比较内敛乖巧的派罗,忍不住弯着眼睛笑起来。
“酷拉皮卡从小就对一切都很好奇,很向往外面的世界。我也觉得他可以做到。因为酷拉皮卡很聪明,武术也学得最快!他一定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的。”
敏锐察觉到潜藏的向往,季黎歪了歪头:“派罗不想去外面吗?”
“嗯,想啊。”
派罗仰头看向无边无际的天空,腼腆向她地笑笑。
“但是我身体不好,走不快也看不清远处的东西。这样出去,不但会给酷拉皮卡添麻烦,也会让大家担心的。所以……”
“——派罗、季黎,我拿到词典了!”
手里挥着一本砖头厚的词典,快去快回的酷拉皮卡兴冲冲扑了过来,又开始如.饥.似.渴地提问。
派罗与季黎相视一笑,做了个小手势,示意她保守秘密。
直到月亮爬到高处,悠扬的乐声自庆典那边传了过来,酷拉皮卡才如梦初醒。
“啊,都这么晚了!”
他连忙收起词典和笔记本,示意季黎学着自己的样子,与派罗一同跪坐下来,双手合握,抵在心口处。
“如果季黎还不会的话也没关系,之后我慢慢教你。反正没有大人在,你装个样子就好。”
酷拉皮卡体贴地提醒完,便和派罗闭上眼睛,与不远处的窟卢塔族人一起,合着乐声祷告。
虔诚的、宁静的、安详的,宛如一首洗涤灵魂的歌谣。
………………
…………
……
天上太阳,地上绿树,
我们的身体在大地诞生,
我们的灵魂来自于天上,
阳光及月亮照耀我们的四肢,
绿地滋润我们的身体,
将此身交给吹过大地的风,
感谢上天赐予奇迹与窟卢塔族土地,
愿我们的心灵能永保安康,
我愿能与所有同胞分享喜乐,
愿能与他们分担悲伤,
请您永远赞美窟卢塔族人民,
让我们以红色的火红眼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