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原道真擅离职守,请陛下……”
藤原基经一句话未尽,宇多就先一步说道:“是朕让道真去的。”
天皇脸上没什么表情,衣着华服端坐在御座上,但态度是实实在在地向着大纳言菅原道真。
“基经卿不用担心,殿内还有天元大师这样的术师在,朕的安危无恙。”宇多天皇垂眸,不去和藤原基经对视。
他也不知道菅原道真要去做什么,但是他这个君主知道自己臣子的性格。
那家伙脾气很奇怪,答应代自己作为朝堂上的一枚棋子的理由也绝非外界评价的那句‘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 ,反倒是像是在和神明作对。
神道教为此找了他一次两次三次,次次都是劝菅原道真顺应天命。
但那家伙不听,次次把神官赶走。
宇多天皇低叹一声,闭目默不作声,不再参与任何话题。
“……”
天皇的话让藤原基经和台下的氏族对视一眼,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所有人都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屏气凝神不敢多动,只有那个随着天元上殿的术师对着外面的结界发呆。
羂索今天才是亲眼见到了芦屋道满告诉他的事情。
诚然,天元研究结界术百余年,在结界术的造诣上比菅原道真更深刻,这种结界可以说中偏上等,但绝不能比及天元。
而羂索看见的是另一种可能。
学会结界术对于造诣高深的术师不算困难,但像这等结界术又是另一种说法,根本就是实打实地表明了菅原道真的那套革新理论。
可行,完全可行。
在一众固化的旧派里脱颖而出,菅原道真提出的不单单只是‘油’和‘灯’的概念,为了更进一步发展京都术师,除此之外还有更广泛更深厚的理论推行。
从而诞生的延展、反转等各种用法都是咒力精进的体现!
菅原道真的反对术式天生论,羂索看过,简直和羂索想要对咒力进行最优化,大力发展人类的可能性不谋而合。
而且最重要的就是菅原道真的理论非常完善,以至于他本人就是一个活着的、咒力最优化的典例!
芦屋道满说的果然是真的。
羂索完全可以肯定菅原道真能给他带来一些让他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能够更加完善他的计划。
他看向大极殿外,那边就是朱雀大街,也就是刚才爆发出不同凡响结界术的地方,菅原道真就在那里。
我应该去拜访这位京都风起云涌里的核心人物。
羂索想,他需要更多的实践经验支持,才能让人类走向更好的进化道路。
…
被惦记上的某人此时正毫无形象地两腿跨开,大大咧咧地蹲在黄土大路上,干净的衣袍全扫上灰他也不在意,周边一大圈都没几个妖怪敢靠近。
这里是百鬼夜行正中心,理论上应该是最危险的地方。
但漫天咒力绘制的咒纹缩紧成结界,其灼灼耀眼之姿比漫天星辰更加灿烂辉煌,结界之下的所有咒灵无法动弹,宛如待宰羊羔般僵硬在原地。
是个非典型的守护结界。
而它护的人就在长泽时礼面前,低着头好像在认错,绞着背在身后的手指,但就是不开口。
红发咒术师蹲在那里,看了一眼宿傩,又看了一眼晴明,如此反复,就是镇定自持的小晴明心里都有点慌。
“你们俩……”
晴明和宿傩心里一紧。
却见那个束着高马尾的咒术师抵着下巴,金眸仔细端详半晌,说出的不是什么责怪,而是一句俏皮的调侃:“你们两个不会是被咒灵从二条大路追到这儿来的吧?”
二条大路在京都御所的朱雀门前,距离他们现在在的位置少说也隔了几条街,要说一般观摩的话属实有点太远了。
“也不完全是……”晴明试图挽回一下自己。
倒是宿傩直言不讳的承认道:“是,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长泽时礼点头又摇头,一点不提眼下的主要问题。
咒术师只是说着无关紧要的的细节:“京都灵气重怨气强,你们两个被追着也挺正常。”
一个半妖,一个堪比无限的咒力,哪个咒灵见了都馋。
“不过与其说这个,菅原大人,您是不是应该先处理一下结界。”晴明委婉地提醒道:“老师应该已经看见了。”
长泽时礼仰头,印入眼帘的首先就是与众不同的结界术,咒术师这才后知后觉地道了一句:“确实”。
于是他向宿傩伸出手,“御守给我,我先把结界收起来。”
红发咒术师咂咂嘴,“咒灵滞留在朱雀大街上太久不是好事,灵气和怨气相冲容易崩掉马上要建立的京都结界,啧,忠行看了得追着我打。”
“这个结界还是得改改。”
宿傩刚从衣领里拿出一直以来挂在脖子上的东西,听见这句话,本应该把御守交给长泽时礼的手突然一收。
宿傩把御守攥在手心,没有直接交给他。
长泽时礼抬眸:“怎么了?”
“这是什么?”宿傩握着手里的御守。
晴明的老师提过这个东西,今天他也看见了。
但他不记得长泽时礼告诉过他这是什么,宿傩只记得随性而为的红发咒术师突然把御守丢给他,一句话解释都没有。
“守护结界呀,喏,就是这个。”长泽时礼指了指几乎笼罩半个朱雀大街的结界术,“除了大了点,牢固了点没什么特别,就是个普通结界……”
长泽时礼猛然回头:“等等,这个我没告诉你吗?”
宿傩摇头。
“……”
长泽时礼狼狈地一把捂住脸:“是我的问题,最近太忙于京都内务把你疏忽了。”
难怪上次芦屋道满找过来的时候没见结界术起作用,原来是他根本没有给这小子使用说明书。
咒术师似乎是心虚了,勾着御守绳子的手指一点点地扯,试图把它从宿傩手里拽过来。
宿傩松开手,低头看着并不算好看的御守从他指尖滑落,又被另一个人稳稳地接在手心。
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有点想笑。
原来不可一世如菅原道真也会有这样一面。
“总之,这里面装着结界符咒,属于半触发式的防御结界。”
长泽时礼瓮声瓮气地解释着:“它能在一切攻击伤害到你之前予以你一个绝对的安全范围,简易领域吧算是。”
从城门到京都御所的一整条大街上的咒灵全都在结界范围内,明明灭灭的咒纹自上而下,压过了阴阳寮对百鬼夜行的操纵。
“就是我预存的咒力好像多了点,这玩意的判定范围也大了点。”长泽时礼翻来覆去地检查着,不知道用了什么术式,外显的结界逐渐削薄。
最后长泽时礼定论道:“问题不大,能用。”
“问题大得很。”
贺茂忠行带着一队阴阳师赶到意外发生的正中心,果不其然看见了那个混世魔王般的咒术师。
阴阳寮首皱起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哎,别生气~”长泽时礼轻轻跃起,两步跳到贺茂忠行面前站稳,一把捞过他的肩膀。
长泽时礼看了一眼贺茂忠行身后的阴阳师们,低声在他耳边说道:“让保宪送孩子们回去,接下来的事我负责。”
“……你。”贺茂忠行一怔,下意识看向咒术师的面庞,“我以为你很在意这个孩子。”
长泽时礼不解地歪头,“为什么这么说?我很在意他的。”
“道真。”贺茂忠行摇摇头,否认这句话,他指出一点:“晴明是半妖,宿傩身上藏有庞大咒力,他们两个不适合明目张胆地对上咒灵,可你明知这样还要专程去允许他们两个来百鬼夜行。”
贺茂忠行道了句:“菅原纳言。”
“你到底想利用这次混乱做什么?”
本来就冷淡的气氛瞬间直降零度,长泽时礼手里拎着御守,结界在逐渐隐去百鬼夜行又有了慢慢前进的趋势。
可这一片仍然没有任何咒灵敢靠近。
“我想做什么?”长泽时礼要被这句话逗笑了,“你应该说的是‘我能做什么’。”
“诅咒师计划毁灭平安京,结果却是京都内部术师和他们串通一气;藤原摄关到直接制定国策,陛下却充耳不闻。”
“我还能做什么。”长泽时礼低低笑出声:“贺茂寮首,这句话问我没用,你应该去问现在还在大极殿的那些人。”
“他们用流言诋毁,用祭祀夺权,我的势力分崩离析,唯一剩下的只有无可比及的术师身份。”
“也许你要说民望。”长泽时礼在贺茂忠行开口之前打断,他先一步说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之下,你知道的,民望这东西不值一提。”
“我是宇多天皇退位前的最后一道防御墙,我死后藤原可以顺利摄政,诅咒师再没任何顾虑。”
“太政大臣的风光已经过去了贺茂忠行。”曾经位高权重的权臣拍拍贺茂忠行的肩膀,“你看见的只是菅原道真,从今往后都是。”
贺茂忠行哑口无言。
是啊,菅原道真被革职那年正是京都风云变幻的关键时期,菅原一派和藤原一派就敦仁亲王是否该立太子一事争执到见血的地步。
后来祭祀又出了问题,菅原一系的影响力直线下滑,反倒是因为菅原道真的作为威慑力不断上升,让京都贵族对其退避三舍。
菅原道真已经在接近孤身一人了。
贺茂忠行目视那个躬身弯腰,笑嘻嘻地和宿傩晴明聊天说话的红发咒术师,内心突然升起一个荒诞的想法。
越是孑然一身无所牵挂,这样的人就越是可能做出想拦也拦不住的事情。
平安京的各个细节菅原道真这个护京术师了如指掌,实力也是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
如果和藤原氏族再起矛盾,如果真的像革职那年被诬蔑的要‘篡位’,谁能拦住他,谁有那个实力拦住他。
宿傩的存在能阻止菅原道真吗?
贺茂忠行蓦然和樱发的男孩对上视线,他看见了警惕和疏远,可下一刻回到红发咒术师身上又是另一副放松的神情。
哪怕小孩身上有着难以驯服的桀骜,但也对他的老师充满信任和依赖。
也许可以。
宿傩的成长需要足够广阔的视野,而京都,咒术盛行之地,就是最广阔的地方。
“道真。”
贺茂忠行深呼吸一口气,他喊着好友的名字。
正在和小崽子商讨从哪里逛大街,上百鬼夜行进行现场版实物教学的长泽时礼回过头,“还有什么事?”
“你想做什么贺茂家不会参与,唯独一点,菅原道真。”
一生忠于平安京的阴阳师说道:“不要干涉到平安京安危。”
“这件事可不太好说呀。”长泽时礼喃喃自语:“毕竟有些事已经不可挽回了。”
本来还不想参与进宿主的乐子行为的系统觉得不对劲。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系统往长泽时礼脸上撞,「快说!!」
“没什么大不了的。”长泽时礼乐呵呵地说道:“不就是今年算起来应该是延喜三年嘛。”
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