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优听面前的这个东西提到“排名”就觉得不对劲。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又摸了摸自己后脑处隐隐作痛的地方。
隐没在那个地方皮下的细胞像是被激活了似地,每次青木优一触摸,就仿佛在冬天干燥的空气中接触到了静电, 会产生一种酥酥麻麻的疼痛感。
她叹了口气,问道:“所以你和我大脑里的这个东西是同类吗?”
如影而行的窥伺感, 从身体内部翻涌而出的饥饿感……
当青木优发现自己可以把不能被【玩家】和【NPC】使用的道具收进自己的物品栏里时,就产生了一些微妙的预感。
在一个没有玩家对战的单机游戏里,除了玩家和NPC以外,就只剩表面上在给玩家提供帮助的【系统】了。
游戏从她的世界退市,而她再次进入《红黑》世界里后,竟然还有数据面板在辅助她。
细细想来, 大概是因为她脑子里自带的那个东西,也是所谓的【系统】本身吧。
对于系统来说, 另一个系统如果想吞噬或者入侵它,自然就是一种病毒。
现在她既拥有系统的部分职能, 却又不能完全掌握它,甚至还作为玩家在玩游戏。
这没有明确界限规定的综合体让青木优感到很不舒服。
而且据她面前这个占据了黑泽阵身体的【系统】所说,好像他们【系统】也在跨越世界线,进行着某种黑白棋似的侵染游戏。
他们只需要打败作为关底BOSS的她,就能够顺利获得最后的通关奖励。
所以为什么这块从小就一直在她脑子里的病变,忽然就成了什么宝贝了……
青木优无奈地想。
她可是一直想靠去除这个东西把自己的病治好的, 怎么现在还有人费尽心思想来抢?
仿佛确认一般, 她面前这个占据了别人身体的电子音道:“你大脑中的【主机】已经沉睡很久了。”
“自你被从实验室中带走后, 主机就陷入了静默状态, 每次你的情绪激烈到能被检测到时, 它才会苏醒一段时间。”
“可是我并不需要这个东西, 也不想用它来干什么。”青木优直言道, “我把它给你的话,你能直接从这个世界还有我原本的世界里退出吗?”
她很好脾气地和面前的人商量,然而这电子音却丝毫没有动摇。
“游戏当然只能按照游戏里规定的路线走才能通关,不达成前置条件,无论我怎么做都是拿不到通关奖励的。”
“所以谈判破裂了。”
青木优皱了皱眉 ,很不适应地说道,“你用这个身体说话真的好奇怪。”
看着眼前面容没有丝毫改变,表情却有些机械般顿感的黑泽阵,青木优怎么看都觉得很诡异。
她顿了顿,又问到,“那个排名又是怎么回事,你们系统内部还会针对我制订攻略吗?”
“数据当然是最直观的。”电子音按章程回答道,“经过成千上万条世界线的统计,我现在占据的这个身体的主人,就是作为关底BOSS的你最不会攻击的人。”
青木优的眼神游移了一瞬,“那你们这些靠着数据统计行动的家伙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不会攻击他?”
“为了所谓的‘爱’?”
呆板的电子音说出“爱”这个词时,听起来格外别扭。
“呼——”青木优呼出一口气,仿佛很不以为然般说道,“的确是因为这个,不过有时候为了正义,必要的牺牲也是允许的。”
她立刻从道具栏中调出了一柄外表极为普通的匕首。
然而自她拿出这道具的一瞬间,从始至终都没有产生过任何波动的“黑泽阵”,瞳孔中的光芒忽然闪了一下。
“他把这个东西留给你了?”
“你说弘树吗?”青木优握紧了匕首的后端,“作为系统和人类的结合体,‘诺亚方舟’可算是我的前辈啊。”
“只是粗糙的数据消除装置而已,靠这个是阻止不了我的。”电子音冷冷地说道。
“哦?那为什么你在上个世界被刺中了之后要逃跑呢?”青木优看着他,“只是被伤到就变得格外虚弱,在这个世界里竟然现在才出来与我对峙。”
青木优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匕首:“你说把它捅进你的核心里,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呢?”
话音刚落,她的身边忽然就落下一排排弹孔。
青木优靠着自己的反射神经和多年来积累下的【信仰值】一一躲过,在枪林弹雨下逐渐靠近前方的人。
基地墙壁上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武器。
青木优都不用看,就知道那些武器肯定都已经被她眼前的这个东西控制了。
被系统融合之后,“黑泽阵”似乎也和她一样拥有了一些特殊技能。
就在青木优顶着子弹与烟雾即将靠近他时,忽然,从她脑海的深处传来一阵无法抗拒的钝痛。
这玩意儿竟然还能搞精神攻击的?
青木优的脚步不自觉地顿了一下。
而就在她停下的一刹那,她像是被困在了一个由空气制造的陷阱里,从四周挤压而来的气体让她的面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
手中的匕首不知何时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
“当啷——”一声脆响,匕首掉落在地上。
在窒息般的空气中,青木优难耐地按住自己的胸口,看着匕首被她身边的空气托起转移到了“黑泽阵”的手上。
“捅进核心后会如何?”电子音接过那把匕首道,“那你也要能成功才行。”
空气陷阱仿佛有千钧重,在瞬间就压垮了青木优单薄的身体。
她低垂下眼眸,额角处留下鲜红的液体。
血腥味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青木优的手抓紧自己胸前的布料,又泄气般放开。
“呼——”她在挣扎的空隙中喘了一口气,看到弘树留给她的匕首已经落到了那个东西的手上。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青木优抬起头,面前之人的表情依旧如机械般冷硬。
要能成功才行啊……
当然——
可以成功。
对于诡计多端的人类来说,要骗过只会按照计算来执行命令的数据体来说,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这家伙跟着她这么久,怎么就没学到这一点呢?
她的目光闪烁,想起自己过往的种种经历。
青木优望着面前的“黑泽阵”,只觉得他也真是够拼的,和工藤优作一起不声不响地就在背后把事情做成了。
当她发现自己有可能和敌人是同类,并且正在被它窥伺的时候。
青木优就再也没有和任何人真实地讨论过她之后要去做什么。
无论是言辞模糊地敷衍过去也好,还是在脑海中故意胡思乱想也罢。
她平静的状态就像是任何危险都不会发生,要去消灭敌人真的就这么简单一样。
“信任”是一个相当模糊的概念。
如果她本人就这么轻轻松松地一直放任下去,或许到最后她的确没办法成功。
但幸好,工藤优作依旧透过她模糊的言辞和故意放松的状态,将她面前的一切障碍都排除了。
智力当然是综合的,一个人类如果只是聪明的话,绝对不足以被称为“智力巅峰”。
病毒想要她身上的“奖励”,如果能直接侵染她的话,大概早就做了。
无法控制她,她自然就不是最合适的载体。
过去几周目里,它都用计算或者统计选择了道具“暗夜男爵”或者其他的东西。
而这一次,竟然连它都被工藤优作制造的假象骗过,以为他是想替代她,用“智力”这一条件做诱饵,让它降落到他身上。
她被监控着无法去做很多事。
工藤优作就配合着她,交流时漫无边际地瞎聊,回去就在背后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经过重重阻碍,病毒终于降落在了“最合适”的载体上。
谢了,优作君。
青木优望着面前被占据了身体的黑泽阵,语调平静地重复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不会攻击他吗?”
鲜血一滴一滴,顺着她的额角掉落在脚边。
青木优踩着自己的血迹向前,在地面上留下一朵朵哀艳的血花。
数据体在接到问题后,只会按照计算机械地回答她:“为了所谓的‘爱’。”
当然是因为“爱”。
但并不仅仅是靠她自己。
时隔多年后,青木优又回想起了过去。
在过去无数个平凡的夜晚里,从远方来的风会吹拂起黑泽阵的风衣。长长的银发搭在他的肩头,冷淡的颜色中会裹挟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雪松的气息。
他会迎着细碎的晚风点燃一支烟,在昏沉的夜色里,半明半昧的烟雾也掩盖不住他身上凛冽的寒芒。
他看向她的目光从来都是深沉的,复杂的。
那时候他或许在想着那些她从来不懂的事情,然而他依旧不露异色,只让她觉得,那只是一个平凡的夜晚,一段温馨又快乐的时光。
那时候,他们的感情或许并不是对等的。
青木优一步一步走近面前的人,声音在脚步声中越来越冷静,
“我不会对黑泽阵下死手,自然是因为,我不需要。”
青木优看见她面前的人,指尖忽然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
他拿着匕首的手在这样颤抖下,越来越不受控制。
青木优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只能僵硬地停在原地,用那双无机质的墨绿色瞳孔停滞地望着她。
“你……做了什么?”电子音不似从前那般平静。
青木优凑近,在熟悉的气息中找到了最能让自己安心的位置。
“我做了什么?”
她抬起手,素白的指尖半虚半握地触碰到“黑泽阵”的右手,“我什么都没有做。”
“只不过我想要的,他都会给我罢了。”青木优的语调中带着一丝冷淡的意味。
她的手指瞬间收紧,在电子音不断地干扰下,轻轻地牵引着他的手缓缓抬起。
“喂。”看着面前陌生又熟悉的面孔,青木优忽然笑了起来,
“可以为了我,去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