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藤优作也因为黑泽阵的话产生了疑惑。
经过他多年的观察, 圣女虽说并非真的像神明一样全知全能,但作为一个合格的教派领袖,即便她作为人类的身体相较普通人来说也偏柔弱, 圣女自身所拥有的其它能力依旧十分出众。
不然他也不可能仅仅只是为了调查“神力”就进入一个陌生的教派工作。
对于一个组织来说,要明辨它的调性, 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观察它的首领。
作为圣女的青木优在外其实很少对什么事物展露自己的情绪。
只有当提到她所信仰的主时, 她才会偶尔流露出类似于快乐或者失望的表情。
并且不知道为什么,工藤优作总觉得从她身上展露出的情感并不似常人那般自然。
他其实经常会从这位圣女的身上感受到一种微妙的“机械感”。
她仿佛是在模仿着人类的情绪一样,即便她的话语中满是“神明对羔羊的怜悯”, 然而工藤优作几乎感觉不到她作为同类的,那种本应是天生即存在的熟悉感。
令人意外的是,这样的“机械感”并没有让他产生任何的不适。
或许是因为圣女本人虽然从外表到行为都不似凡人, 但却从没有任何动作想将凡人完全隔开。
无法接近的冷漠在她身上完全不存在, 相反, 工藤优作发现圣女其实一直都在暗中摸索和学习。
她对人类的情感与事务像是很不熟练一样,就连劝导信徒时使用的语言也都像是从其他地方学来的。
其他那些,他原本所数值的邪/教首领们, 大多都只是一些精通传/销技巧的骗子。
过于圆滑与熟练其实也正反应了这个人精于世故。
而作为这个新兴教派的领袖, 圣女这种带着一点笨拙的, 微妙的机械感,不仅不会让人产生多余的疑问, 反而让工藤优作莫名觉得, 如果世间真的有神明,那作为“神之代行者”的圣女就该是她这个样子的想法。
当这个想法产生时, 连工藤优作自己都觉得不理解。
他竟然真的愿意相信, 一个活生生的人类的确就是为了所谓的“主”而降生的圣灵。
会为了神明奉献自己全身心的圣女, 试探着进入人类世界的圣灵, 为了散播主的光辉才来到人间。
但是这样如同初生婴儿般纯洁又残忍的圣女,真的会只因为神的嘱咐而对人类心生怜悯吗?
这个教派又究竟会被这样的圣女引领向何处?
工藤优作不知道。
他总是想寻找到所有事物的答案,唯独对找到这个谜底的结果有着莫名的抗拒。
神并不都是仁慈的。
哪怕是目前为止,在他面前几乎从未对信徒有过过激举动的圣女,与他第一次见面时,也对冒犯了神明的犯罪者降下了神罚。
工藤优作并不想看到某一天,圣女会因为她那带着一点天真的残忍而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他坚信很多事都是论迹不论心,又或许他只是不想又一次看到悲剧发生。
他加入她的教派,表面上是为了研究所谓的“神力”,背地里,工藤优作其实更想看看这位圣女究竟想做些什么。
如果能——
工藤优作的思绪停在这里,仿佛对自己过于延申的想法感到有些荒谬。
过多的去思考以后会如何,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工藤优作只知道,他现在对圣女身上的一切,包括她的来历,她所拥有的特殊技能,还有她未来想要做些什么,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样就足够了。
圣女拥有常人所不及的无上威能,却像被禁锢在了一个脆弱的人类躯壳当中。
即便他与她的接触,过去只存在于短暂的会面中,猜到她会被人监视和控制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人类的欲望是无穷的。
想要的东西越多,就越容易与魔鬼做交易。
监视圣女的人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其实并不难推理。
难的是他眼前的这个人。
工藤优作的余光暼向将自己藏在阴影中的黑泽阵。
他不知道这个被圣女称作“神眷者”的男性究竟有何所图,但至少,他目前可以确定的是,黑泽阵绝对对某件事物拥有超乎寻常的执念。
这些年来,在圣女的运作之下,教派在几年内极速扩张。
世界各地吸纳而来的信徒奉圣女为“导师”,“拯救世界的圣灵”。
随着宗教崇拜和声望而来的自然有很多物质上的享受。
虽然圣女本人对凡物并无过多的欲望,她的日常生活甚至称得上是在苦修。
但教派里的其他人,只要通过信仰考核被吸纳入教派,哪怕只是成为一个普通的信众,也能在圣女的安排下获得相当舒适的生活。
更不用说作为“神眷者”加入教派了。
成为“神眷者”后,无论是金钱,权利亦或是名望,都会得到质地提升。
这个叫黑泽阵的男人却坚定地拒绝了圣女的邀请。
他并非像圣女一样,几乎对这个世界的所有事物都欲望甚少。
那除去这些凡物,他还会有什么想要的呢?
工藤优作的目光从黑泽阵身上收回,落在了圣女身上。
如果不想要金钱或者权利,那么剩下的事物中,最有可能的答案,大概就只有圣女本人了。
加入教派,他就只能是信徒,只能看着圣女因为信仰一步一步走向救赎,又或是……走向自我毁灭的道路。
而不加入的话──
妄图将一个身心都要奉献给神明的人据为己有,和神明抢人,这样的野心可不是一般地大啊。
工藤优作安静地思考着。
独自站在圣坛之上的青木优,完全没察觉到工藤优作已经大概推断出了黑泽阵对她那点隐秘的心思。
她现在满脑子都想的是要证明一下自己。
不可以小瞧她!
她现在其实可厉害了,平时只是因为想存下【信仰值】,在日常中使用得比较节省而已。
青木优随手理了一下自己法袍的裙摆,将绣有简单花纹的袖口往上拉了拉,以免这宽大的布料妨碍她等会儿在黑泽阵和工藤优作面前大显身手。
原本被衣袖遮掩住的手腕,在她的动作下暴露到了空气中,白皙到有些透明的皮肤在微弱的光线下甚至泛着点点晶莹的光泽。
就在她缓慢地抚平自己衣物的同时,黑泽阵的瞳孔又微不可察地震颤了一下。
接着,他的视线不自觉地顺着她素白的指尖一路往上,从法袍领口处隐隐露出的锁骨到修长又纤细的脖颈,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她的眼角处。
青木优抬眼望向他时,他又瞬间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不与她对视。
完全没弄明白他想干什么,青木优想了想,用脑海中的信标传递消息问他:
【怎么了?】
》》【……】
大佬只怏怏地又抬头看了她一眼,不说话,甚至连她的信标消息也不回复。
这家伙竟然现在还要闹小脾气吗……
青木优都震惊了。
她还以为大佬愿意把工藤优作带过来,就已经代表把他哄好了呢。
青木优本来就对人的情绪不甚敏感,经过长时间的练习,要让她一对一地面对某个人她或许还能借着圣女的身份装装样子。
然而现在她不仅要面对黑泽阵,还要应付另一个她几乎完全搞不懂的人——工藤优作。
如果大佬现在还要让她来玩猜猜乐的话,青木优觉得自己的大脑大概马上就要爆炸了。
她立刻又发过去一条:【喂,你有什么事情必须要告诉我啊。】
》》【没事。】黑泽阵立刻否认道。
但过了几秒,他又似是反悔了一般,迟疑了几秒才补充:【……你这身体真的可以?】
就算她的【体质】只有一点,也不至于连这点程度也处理不好吧。
如果简单施展一下神术就不行了的话,青木优压根就不可能成功假扮这么久的神棍。
仿佛要自己证明一般,如果工藤优作不在,青木优都想拍着胸脯朝他保证了:
【我已经主持过很多场赐福仪式了,当然可以。】
【圣女平时的工作就是这些,你不需要大惊小怪。】
》》【……工作。】
【当然,就算身体承受不了,我也会坚持——】
青木优用信标传递话语的进程忽然被打断了。
她看到黑泽阵突兀地站起身,忽略掉工藤优作,直直地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的表情格外地阴沉,不知道为什么青木优甚至觉得他此刻似乎有些控制不住地愠怒。
即便在过去,这也是极为少见的情况。
大佬虽然脾气并不好,也并常常没有过多的耐心,但其实他的精神状态一直都非常稳定。
青木优几乎从来没见过他如此生气的样子。
或许也有黑泽阵年龄还较轻的因素在,但有什么事能让他现在这么生气呢?
黑泽阵从圣坛的台阶一步一步往上,每向她靠近一步,青木优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会跟着他的节奏突突地跳动一下。
当他终于来到了她的面前,被烛光照下的阴影瞬间笼罩住她,像是在拥抱,又似乎拥有重量。
阴影压到她的额前,青木优缓缓抬起自己的眼眸与他对视。
刚成年的大佬已经很高了。
青木优被他的影子包裹住,像是陷入了一湾池沼。
》》【开始?】
这要让她怎么开始?
距离隔得太近,就算只是要施展小型法术,也有可能会伤到他。
而且不是都说好让他和工藤优作两个人一起来的嘛,他这样单独先占位不太好吧。
虽然大佬经常无视其他人,但青木优总觉得这样不管优作君好像很不礼貌。
她可是要守规矩的人。
大佬低头望着她,青木优抬起手正准备将他推开。
指尖刚触碰到他的胸口,他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飘忽了一下,接着突然用力拽住了她的手腕。
“唔──”一时没能阻止,青木优因为他忽然的袭击发出一声短而急促的痛呼。
“圣女。”听到她的声音,台阶之下的工藤优作也几步上前来,想查看她的情况。
青木优强忍下反应,衣袖一拂,先制止了他继续上前的动作:“无事。”
大佬这是又要发什么疯啊……
青木优硬撑着不在工藤优作面前改变自己的表情。
她板起脸,控制住自己的反应不要像正常的普通人受伤后一样变得痛苦。
然而在脑海中,她习惯性语调委屈地用信标朝黑泽阵控诉道:
【痛。】
》》【……】
黑泽阵连余光都没有分给工藤优作,只低头看着青木优的眼睛。
他不松手,也没有减轻自己手上的力道。
青木优的手腕上瞬间出现了一道浸着青紫色的红痕。
》》【圣女想先怎么赐予我神恩?】
他在“圣女”这个称呼上加了重音。
缓慢而低沉的语调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让青木优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像被他舔了一口。
她借着视线的死角往后缩了一下,又一次问道:
【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你没察觉到吗?】
就算青木优对人类的情绪并不敏感,但经过对比,她也能知道黑泽阵现在的状态不太正常。
》》【所以?】
那又如何。
他像是被什么消息刺激到了一样,仿佛被打开了某种开关。就像刚被释放出的猛兽,在压抑已久的环境下,第一次抛开了束缚的枷锁。
青木优凝望着他墨绿色的瞳孔,在那深不见底的暗色中,翻涌着她看不清的情绪。
【所以,停下来。】她沉声命令道。
青木优伸出手,轻柔地抚摸了一下他的侧脸。
指尖温和而缓慢地在他眼角的地方按了按,黑泽阵的视线凝结,此前还有些涣散的眼神忽然有了焦距。
就像掌握着他身上的开关,当她的手指轻触到他的脸颊时,黑泽阵拽住她的手立刻就放松了。
工藤优作看到,他面前原本还浑身都是戾气的少年,忽然就在圣女的轻抚下放松了下来。
他此刻看她的眼神甚至可以称得上……温顺。
【乖一点。】青木优现在已经顾不上一旁的工藤优作了。
她的手转向黑泽阵银色的发丝,像安抚某种小动物一样拍拍他:
【要么一起,要么和优作君商量好后排队一个一个来。】
》》【……】
【听话。】青木优又拍了拍他。
对待年长的黑泽阵,这样的安抚法大多数时候都没用。
不过等他再成熟一些,他也能更好地掌握自己的情绪,甚至再过几年就能成为可以让她依靠的大人了。
现在,被惯坏了的青木优只觉得刚成年的大佬真是格外不受控制,竟然还需要她摸摸他,他才能平静下来。
如果要对付更年长几岁的黑泽阵,她只用简单说两句话,他之后自觉就调整过来了。
青木优在心中叹了口气,又摸了摸他的额角小声抱怨道:【你现在好麻烦呀。】
【快长大一些吧,不是说以后如果有意外的话,要来救我——】
话语被打断了。
青木优被他猛地搂到了怀中。
青木优:……?!
因为隔着一级台阶,她的下巴搭在他的肩头。
青木优茫然地靠在他的怀里,被这又一次突然的袭击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视线越过黑泽阵耳后的银色发丝,莫名与他背后的工藤优作对视上了。
青木优像是忽然意识到这里还有个人在一样,她呆住了,工藤优作的目光也停滞在了半空中。
救……命……
黑泽阵你罪大恶极QAQ
青木优就这么被他按在怀里,望向工藤优作的眼神好像在这一刻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