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些不满, 但黑泽阵后续依旧没阻止她的义警工作。
白天上班,晚上去当义警会让行程排得很紧,然而青木优还是会尽力在这其中空出大部分时间去和自己的男朋友约会。
【恋人】永远是特殊的, 这是她在很早之前就学到的东西。
如果萩原研二有空的话, 青木优大多数时候都会调整自己的日程, 选择和他待在一起。
“恋爱”这件事总是会让她快乐, 既然她现在还分不清“快乐”和“爱”有什么区别,那就要去多尝试, 去弄清楚自己究竟是否是真的喜欢他。
等哪一天,那种由恋爱产生的“快乐”消失了,就不必再强求自己继续和这个人交往。
青木优每次在接受别人的告白时,都会明确地告诉对方, 她现在还并不确定是否喜欢他, 但和他待在一起,她会很开心。
她不知道这种“开心”能持续多久, 如果之后她失去感觉了的话她就会立刻提出分手,要是对方能接受, 他们就可以开始交往。
大多数人在听到她的话后都会迟疑一会儿, 但等过了几分钟之后, 青木优几乎没有碰到过会因此而放弃的人。
她努力地靠这种方式来学会【……】告诉她的爱,这种特殊的情感大概就是她能更靠近正常人的证明。
青木优将今天的最后一份文件处理好,抬起头时便发现萩原研二已经等待在了她办公室的门口。
虽然两个人现在都同属于机动爆炸/物处理班, 但因为萩原研二需要出外勤, 所以很多时候见面的时间并不能很好地协调。
也就是最近她的义警工作实在做得过于风生水起,对方才有了更多的空闲和她出去约会。
青木优朝门外的挥了挥手, 让他先等自己一会儿。她把该收拾的资料都整理完毕, 接着便和周围的同事们道别, 准备去和自己的男朋友约会。
同事们早已对她的这些行为见怪不怪,有些在背后蠢蠢欲动的人甚至还疑惑过为什么她能和萩原研二坚持交往两个月。
青木优当然只会按照自己的“情绪”来行动,只要她和对方待在一起还是快乐的,那她自然就不会和他分手。
今天萩原研二说,下班之后,他要带她去一个即将结束展出的艺术展看看。
青木优虽然不懂文学或者艺术这一类的东西,但反正恋爱时重要的并不是去做什么,而是和谁一起做,她也就对这个行程没有丝毫异议。
她拿着自己的包走出门,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习惯性地挽住他的手:“要去艺术展那边的话,我们要坐地铁过去吗?”
“不用,步行就能到了。”萩原研二看了一下手机上的导航回答道。
青木优点了点头,有些好奇地问:“平时没见你对这一类的东西感兴趣,为什么今天忽然想带我去看展?”
“其实我也只是听说这个展马上要关闭了,想着既然要约会,干脆就选一个人少又安静的地方。”
他笑了笑,又补充道,“而且你是不知道,诸伏那家伙在警校的时候,每次一放假就会去看这个展,我都听小阵平抱怨过好多次了,想来这个展览应该有些特别的地方吧?”
骤然又听到了诸伏景光的名字,青木优微微一愣问:“你现在还和诸伏同学有联系吗?”
“我想联系啊,但是联系不上他。”萩原研二有些无奈道,“他和降谷两个人毕业之后就像失踪了一样,电话,短信……一个都没有回复。”
听到他的话,青木优皱了皱眉,暂时把心中的那点疑惑压了下去。
两人一路走着,很快就到达了预定的地点。
门外贴有详细的介绍海报,萩原研二走上前看着标题轻声读了起来:
“乔治·戈登·拜伦——《曼弗雷德》手稿展览会,小诸伏怎么会喜欢这个?”
“原来你完全不知道会展览些什么东西啊。”青木优笑了起来,“什么都不清楚,就这么把我带过来了?”
“啊……”萩原研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我们现在就换个地方。”
“不会呀,我现在和你待在一起挺开心的,先进去看看吧。”青木优拉着他往售票的地方走。
售票厅此时只零星有着几个来看展的人,青木优随手拿起旁边摆放的一本册子,看起上面的展览内容简介——
【《曼弗雷德》,浪漫主义诗人拜伦的代表作,讲述了一个名叫曼弗雷德的年轻人在杀死了他的恋人之后……】
“咦?”青木优刚看到介绍的开头就产生了疑惑,“为什么这个人要杀死他的恋人?”
萩原研二凑过来扫了一眼她手上的册子,“大概是因为后悔和愧疚吧,上面写着,他的恋人安丝塔帝是他的妹妹。”
“为什么恋人是妹妹就会愧疚?”青木优更不理解了。
“额……这大概就和伦理有关了,对于这些人来说血缘产生的不是羁绊,而是一种枷锁。”
枷锁?
青木优低头继续去看手上的册子:
【曼弗雷德在杀死了自己的恋人之后,精神上极端痛苦,永远无法安宁。他不祈求上帝的帮助,只要求遗忘,忘掉真正的自己。】
“好奇怪。”青木优喃喃道。
她不太能理解这种情感,原本她对于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定义就很模糊,如今看到这类复杂的文学作品,顿时感到自己好像一个绝望的文盲。
萩原研二看她呆呆的样子一下子笑出了声,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票已经买好了,进去看完展览的东西,说不定就会更清楚讲了些什么。”
青木优点点头,跟着他走进灯光昏暗的展出大厅,一排排纸质手稿被精心装裱着挂于墙壁之上——
【她的容貌长得像我。她的眼睛,她的秀发,这一切,人们都说像我。但是她的一切都是温柔的,融合着美。】
【她有同情、欢笑和泪水,我却没有,她怀有温情,我却只对她有这种情感。】
【我的祖先们血脉里奔流着纯洁的暖流,……它也奔腾在我们的脉管里。这血流过,染红了将我们拒于天堂门外的云霞,那儿你未曾——我也永远不会进去。】
【我的身上有一种力量在抑制着我,它使得我的生命变成了我的灾难——】
“生命,成为了我灵魂的坟墓,我终止为自己的行为辩护……”
青木优看着最后一张手稿轻声念道,
“那是恶最后的弱点。”[1]
“怎么听起来神神叨叨的?”萩原研二的肩膀不自觉地动了动,“真亏诸伏他能来看这么多次。”
“这是讲的什么啊,爱而不得?”青木优转过头问他。
“大概是得到过才会绝望吧?”萩原研二解释道,“不然也不会杀死自己的妹妹了。”
保护自己的恋人都来不及,为什么会想着要杀死她呢?
青木优的脑子里疑问重重,完全不能理解这所谓的“伦理”。
萩原研二的艺术细胞也并不算多,他在一旁还拿出手机查了一下道:“老天,这些手稿的作者拜伦还和自己的亲妹妹生了孩子。”
“这是违法的吧?”青木优对这一类的事情异常敏感。
“那个时候应该还不违法。”萩原研二看了看拜伦所处的年代,“古埃及还鼓励过近亲通婚呢。”
“所以法律都是随着时代变迁,并不是固定的?”
“也可以这么说,但是恶总是恶,这一点古往今来都不会改变。”萩原研二看着墙上的手稿道。
青木优低垂着头,攥紧手里的介绍册,在安静的展览厅里一直沉默不语。
过了几分钟,她忽地抬头道:“研二,我有事情想和你说。”
萩原研二因为她郑重的语调猛然一惊,接着像是在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笑容变得苦涩起来:
“不是吧,现在吗?”
青木优的眼眶里已经盈满了眼泪,她哽咽着,尾音都有些颤抖:“呜……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忽然就。”
“唉,别哭别哭。”萩原研二把她抱进怀里安慰,“别哭啊……明明是你想要把我甩了吧,怎么自己哭得这么伤心?”
“我控制不住。”她把头埋得更低了。
“哈哈,别人和我说过我还不信,你怎么搞的呀,分手需要这么难过吗?”
“呜……你不会感到难过吗?”青木优使劲去擦自己已经变红的眼角。
萩原研二苦笑道:“大概是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吧,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竟然比我预计得还晚。”
“该怎么说呢……月亮不会是我一个人的月亮,而且月亮总是会有变化的。”他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不必为此感到抱歉。”
“但我还是不懂什么是喜欢。”
“这本来就不必懂啊。”萩原研二总觉得她在这方面认真得可爱,“当你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眼睛里是会有星星的。”
青木优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嗯,优酱果然哭起来也很漂亮。”他轻轻把她掉下来的眼泪擦掉,“但还是不要哭了。”
萩原研二强迫自己别过头,脱口而出的话像是在告诉他自己,“我先送你回家吧,回去的路上就不要再难过了。”
青木优安静地跟着他往前走,动作乖巧得像是刚刚提分手的人不是她。
从展览的建筑到她公寓楼下的距离并不远。
青木优站在自家的台阶上,看着面前的萩原研二道:“抱歉,好像只能到这里了。”
“那以后还是朋友吗?”他笑着问。
青木优认真地点点头:“嗯,我们还是好朋友。”
“行了,回去吧。”萩原研二回应道,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哦对了,优,其实有件事我之前骗了你。”
“什么事?”
“那个展览,其实诸伏当初也不怎么喜欢,只是单纯地去看过很多次。”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只是觉得那里环境比较偏僻,适合——额。”
“算了,现在说这个好像有点像在占便宜。”他止住了话头,“你先上楼吧,晚上好好休息。”
青木优朝他挥手道别,心情却依旧有些低落。
她又一次在交往当中失败了,没有能发现什么是【……】所谓的“爱”。
青木优垂着头上楼,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准备打开自己公寓的大门。
然而还没等她动作,忽地,她脑海中响起了一阵剧烈的电子音效,嘈杂的声音让她的太阳穴都突突地疼痛了起来。
【条件已达成,被动技能[血海深仇]发动】
【因为与您血脉相连的直系亲属[诸伏景光]死亡,且您与他的[阵营]并不一致,您的[阵营]将在5秒钟后发生变更……】
【[阵营]已改变】
【您现在属于[黑方]】
都来不及为自己忽然变化的阵营而感到惊讶,青木优捂住自己的胸口,感到由生理带来的绞痛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难耐地喘息着,手上拿不稳的钥匙在门上不自觉地划出一道刺耳的擦刮声。
青木优半蹲了下来,耳膜中不断鼓动的是血液流淌的声音。她的头脑越来越昏沉,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公寓的大门忽然被从里打开。
“怎么回事?”声音从她的头顶响起。
青木优跌到他的怀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后颈处才传来一点冰凉的触感。
她抓紧这最后的清明,拽住黑泽阵的衣领问道:“他,他是不是死了?”
“……”
“你不要不说话,我知道他出事了。”青木优的声音中残留着痛苦,“诸伏景光,他究竟怎么样了?”
“先冷静。”黑泽阵皱着眉把她带到屋里。
青木优尽力平缓下系统带来的痛苦,深吸一口气,“你要告诉我真相,不然我没办法——”
“他是自杀。”黑泽阵打断她的话,视线不再看向她。
青木优微微一愣:“为什么会……”
“有个东西,我觉得你有必要看一看。”
黑泽阵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联络器,在它的屏幕上显示有各种加密的文件。他伸手点开其中一个,把上面的录像放到青木优的眼前。
青木优轻轻靠着他,在这不断播放的录像面前屏住呼吸。
屏幕上显示的是在一间漆黑的房屋里,监视器由上往下俯拍的画面。
诸伏景光被紧紧地束缚在一张椅子上,在他的对面,一个看不清脸的黑衣人正在拷问他。
青木优总觉得诸伏景光的状态很不对劲。他就像是西国情报机构里,那些被注射了大量吐真剂的犯人一样低垂着头,只有胸口呼吸的起伏才能看出他此刻还活着。
黑衣人背对着屏幕朝诸伏景光问道:“东西,你放在了哪里?”
“我不知道。”
“啧……组织从小培养你,不是为了让你把本事用在这种时候。”
诸伏景光低垂着头不回答。
黑衣人见他眼神越发朦胧,精神状态也已经有些不对,直接趁热打铁道:“我知道你把东西给了谁,波本,是吧?”
“……”
“啊,看来不是。”黑衣人敷衍地感叹了一声,“那就是你在警校认识的那个女孩子了。”
听到他的话,意识已经陷入混沌状态的诸伏景光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
黑衣人又道:“青木优,名字很好听啊。”
“不。”诸伏景光痛苦地出声。
“青木,优——等等,你当初加入组织的时候是不是还有个妹妹?”黑衣人仿佛意识道了什么,“她也叫优吗?”
“是,不对。”他承认后又似乎半清醒过来。
“那看来是了。”黑衣人点头,“怎么不把她也接过来,反而要让她在离你那么远的地方长大?”
“……人言可畏。”
“人言可畏?”黑衣人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妹妹,妹妹……”诸伏景光不断低声重复着这个词。
在逐渐模糊地语调间,他忽然仿佛触碰到了什么禁忌般音量骤然加大,精神状态也变得更为不可控起来。
“我的妹妹……我从小就最爱她,她怎么能……忘记我?”
“死……让她死,杀了……她。”
“会疼吧,如果被我杀掉……优会怕疼吗?”
录像中的这个人仿佛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中,青木优听到他的话语开始自相矛盾了起来,语调也渐渐变得激烈。
绑住他的绳索在他臂膀的皮肤上勒出红痕,诸伏景光挣扎着,眼中的光线仿佛被吞噬了一般逐渐沉到谷底。
他蓝色的瞳孔此刻已经变为了漆黑一片,最后连高光都消失了。
青木优看到他在挣扎后逐渐归于平静,黑衣人正想又出声问些什么,诸伏景光却忽然像变了一个人格一样,抬起头时表情又已经恢复了镇定。
“我不是她的哥哥。”
青木优听见他这样说道。
“不要靠近她。”
录像在这里就断掉了。
青木优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抬起头看向一旁的黑泽阵,对方则面无表情地回望。
“这是什么?”她迷茫地问道。
“他自杀前,被审讯留下的最后一段记录。”
“他最后……是又恢复意识了,还是?”青木优不明白为何明明是被吐真剂控制着,怎么前后的状态竟然天壤之别。
黑泽阵想了想,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沉声反问:“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审讯吗?”
“为什么?”青木优完全不清楚。
明明诸伏景光这一局就是【黑方】的人啊,怎么还被自己人抓起来审问了?
听到她的话,黑泽阵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冷笑了一声。
“他杀死了我所在组织的首领。”
青木优瞪大了眼睛,想起自己上周目交任务时总会碰到的那个带着呼吸机的Boss乌丸莲耶。
“然后就像是一个弃子,被丢到了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