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 今天的药我已经准备好了。”
莫斯卡特坐到沙发上,将手中的杯子递到他的面前。
她仿佛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奇怪一样,眼中似乎还带着一丝期待。
诸伏景光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问道:“今天也要喝吗?”
已经和这个女孩在一起和平共处了三天,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直接下咽,而是说出了类似于抵触的拒绝。
面前的人听到他的话后, 也并没有立刻采取措施强迫他喝下。
她只是格外疑惑地问道:“为什么不喝呢,明明药效快过了啊?”
药效快过了……
是必须要让他保持脱力状态的意思吗?
诸伏景光一时有些拿不准她的想法。
思索了半晌后, 他尝试着改变语气直接道:“我不想喝。”
这次坚定地拒绝后,对方也迟迟没有再说话。
莫斯卡特安静地用她那淡蓝色的眼眸凝望着他。
在瞬间冻结的氛围中, 那过于明晰的瞳孔里冷漠又疏离的颜色让诸伏景光蓦然感到了一丝危险。
他立刻放低声音补充道:“不喝我也是不会跑的。”
“……是这样啊。”
面前的女孩了然般点点头, “那就不喝了吧。”
说完她便随手把杯子放到了一旁的几案上。
诸伏景光瞬间睁大了眼睛。
就这样?
就这样???
这家伙也太好说话了吧。
他忽然觉得前几天乖乖喝药的自己像个蠢货。
诸伏景光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就这么放弃了?”
“啊, 你不是不喜欢吗?”莫斯卡特又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我们是朋友,我不会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的。”
诸伏景光:“……”
感觉一个强行把他“邀请”到家里来的人,说这种话完全没有任何说服力。
“用药只是比较方便管理。”
她继续认真地解释道, “你如果不会跑掉的话, 那其实也不用浪费药物, 对吧?”
“你就不怕我是骗你的?”诸伏景光不由得失笑道。
面前的人却仿佛才考虑到这个可能一样,忽然怔住了。
“骗我?”她的尾音因为不确定而变得有些虚无。
“你是在骗我吗?”
“……不是。”
即便对方做的事情无论是看起来还是亲身经历过都异常地危险,但在共同生活的这几天里,诸伏景光发现, 除了时时刻刻都要跟在他旁边以外, 莫斯卡特其实并没有任何过激的举动。
哪怕是在最初, 他刚醒来时身体也并没有被束缚住。
他觉得这种现状虽说有些奇怪, 但也的确不至于让他冒着违抗她后会发生的不知名危险跑掉。
否则前几天他也不会主动就把药喝了。
想到这里, 诸伏景光的眉心不由得又是一皱。
面前的女孩听到他的回答后,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立刻就高兴地扑到他怀里。
“嗯,我也相信你不会骗我的。”她熟练地蹭了一下他的脖颈。
哪怕还对她并不是完全了解,在相处的这段日子里,诸伏景光只了解到了一件事情——
莫斯卡特的确很依赖他。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她好像在短时间内就对他产生了某种病态般的执着。
做什么事情都要贴在一起,稍微远离一点她的视线,很快她就又小跑着跟过来了。
哪怕需要工作的时候,她也会很不舍地提前和他说好,甚至还想拉着他一起处理。
诸伏景光问她为什么就找他的时候,对方还会很认真地看着他说:
“因为苏格兰和其它人是不一样的。”
她似乎很是满足于他在身边这件事情,“你帮了我好多,和你在一起我每天都很开心。”
这种理由……
虽然听起来好像很不靠谱,但诸伏景光也只能说这是她会干得出来的事情。
即便看起来不像,但莫斯卡特竟然意外地很讲道理。
只要在某件事情上认真和她沟通,慢慢地告诉她这样做是不对的,下一次她就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不触及到某些——据她而言是“原则”问题的时候,她完全就是个正常的女孩子。
诸伏景光不知道为何莫名感到了一丝诡异的安心。
面前的人却完全不知道他刚刚在想些什么,还眼神亮晶晶地望着他问道:“今天晚上吃什么?”
无论他今晚打算做什么菜,其实莫斯卡特都会很喜欢。
她高兴的点完全只在于和他每天的日常问答。
真好养……
如果是在正常社会中的话,诸伏景光完全不怀疑她能不靠外貌也生活得很好。
然而大多事情其实都没有如果。
现在她身处在危险的环境里,只能用上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才有机会从周围汲取来营养让自己安稳地活下去。
只是生存方式不同而已。
虽然现在受制于人,但诸伏景光意外地没有对她产生任何恶感。
在莫斯卡特所居住的公寓里有她专门划分出的训练室,大概是为了能够在没有任务期间也保持手感。
拿药过来之前,莫斯卡特刚刚顶着她那过分纤弱的身体完成了整套恢复训练。
诸伏景光看着她额间略有些汗湿的发丝,提议道:“先去洗澡吧,出来以后晚饭就好了。”
对方听到后立刻凑近他,在他的脸颊上熟练地吻了一下。
“谢谢。”她仿佛遵照着某种程序般,礼貌地和他道谢。
这种亲密行为根本不代表任何事情。
据莫斯卡特所说,这是某人之前教给她的,给予“奖励”的方式。
诸伏景光还记得他第一次很不适地拒绝的时候,莫斯卡特还不解地问过他:
“那我应该怎么回报你呢?”
他随口回答:“不用,只是做顿饭而已。”
对方却完全不这么认为。
她异常执着地望着他说:“不可以,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以前有人告诉我说,如果不遵守人际交往中的‘对等’原则,之后就没有人会和我一起玩了。”
对等……
诸伏景光头疼地提议道:“握手吧,握手就可以了。”
“可以吗?”
“嗯。”他点头。
“可我觉得不太够哎……”
对方听后仔细地思索了一会儿,才很郑重地问道:“或者你还需要钱吗?钱也是很好的东西。”
诸伏景光都不知道她以前究竟过的什么苦日子。
“……算了,你还是亲吧。”他叹了口气,放弃和她争辩这件事情。
对方也立刻开心了起来:“好哦!”
看她这么高兴,苏格兰也算是彻底明白了。
莫斯卡特从来不觉得这些亲密的动作代表着什么,她只是觉得不用再考虑这些麻烦的交换问题很轻松,所以她就很开心了。
理由一直都很单纯。
就像她当初想把他请回来“做客”时一样,她只是认为用爆炸放倒所有人的方式是最简单快捷的而已……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把她教成这个样子的啊?
明明像是一直都在很辛苦地生活,看起来却又被人宠爱得无法无天。
诸伏景光一边处理着今晚要做的食材,一边觉得这段相处的日子令他实在是有些心累。
被他建议先去浴室后,没过多久,莫斯卡特又清洗干净,脑袋上包着绒绒的毛巾跑过来看他做饭。
她好像对和他呆在一起的一切事情都很有兴趣。朦胧的水汽凑在他的颈间,那些湿漉漉的呼吸中都带着一点柠檬的香气。
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那里,她也会很自然地被许多人觊觎。
但莫斯卡特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是个漂亮女孩。
诸伏景光叹了口气说:“去吹一下头发吧,不然等会儿你又不舒服了。”
对方听到他的话后,目光不自觉地移了一下,像是在躲闪,又像是在检查着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确认了什么,她才道:“不会的,我没有那么脆弱。”
才怪。
一起住了几天,诸伏景光已经完全了解到她的体质有多差了。
不仅仅是不按时吃饭会吐血,稍微蹭一下皮肤就会红一大片,就连有时候少睡了一两个小时,这家伙都会直接开始发烧。
这种像是玻璃一样的人究竟是怎么能在行动组活下去,还能拿到代号的?
每次她开始生病后,还会恍若无事发生般笑着朝他说道:“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
诸伏景光总觉得她并不需要这么辛苦。
“莫斯卡特,其实也可以选择不去行动组的吧?”他问道。
对方却固执地摇头:“我如果不出外勤的话,大概会过得非常凄惨。”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具体原因,琴酒之前这么告诉我的。”
“……”
诸伏景光大概也能猜到为什么。
如果她本身武力值不高的话,以她的外貌条件,呆在组织里或许并不会像现在这样幸运。
现在这样的生活对于她来说竟然也能称得上是幸运吗?
诸伏景光心下一沉,面上却依旧微笑着对她说道:“还是不能就这样让头发湿着。”
他将做饭用的火力调到最低档,用清水洗干净手后,就转身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电吹风。
诸伏景光让她坐在沙发上,打开开关,安静地捧起她的黑发开始动作起来。
结束后莫斯卡特大概又会凑到他的脸颊边,惯例地给他一个“奖励”的亲吻。
然而这次,发梢都还未完全干透,身前的人便忽然回过头,一脸认真地望着他问道:
“你以后会喜欢我吗?”
诸伏景光不自觉地楞了一下:“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我现在和你呆在一起很开心。”她的指尖开始在沙发上划着圈圈,“我觉得我喜欢你。”
他心中一动,却又了然般询问道:“你确定那是喜欢吗?”
“……不确定,我不知道究竟是不是。”
她安静地抱着膝盖,又沮丧着把脸埋了下去:“你好烦,明明之前还很高兴的,你这么说我现在又开始难过了。”
诸伏景光无奈地伸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发顶:“去吃饭吧,已经做好了。”
对方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
太好哄了。
总觉得很容易就会被骗。
长得好,能力强,性格嘛——
虽然有点奇怪,但诸伏景光也不能昧着自己的良心说她不好。
“我一会儿要一个人关上书房做点事情。”吃饭的时候,莫斯卡特忽然和他这么说,“时间不长,大概半个小时。”
一般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情,她是不会离开他旁边的。
诸伏景光点头表示了解后,对方又立刻补充道:“你不要趁机跑掉哦。”
听起来声音有点小,更像是在请求。
然而下一句话,她又忽然把画风拉回了往日那种异常的氛围。
“今天没有喝药,那要不要把你绑起来?”她面色平静地询问着他的意见。
诸伏景光这次也学会了。
“我也不喜欢被绑住。”他直言道。
“这样啊。”面前的人怏怏地垂下头,好像觉得很可惜一样,用叉子又去拨弄她面前的那颗看起来就很呆的西兰花。
“也可以吧,你不要离开我就行。”
救命……
诸伏景光竟然诡异地觉得她这样子有点可爱。
最开始他不是被暴力绑架过来的吗?
他不禁产生了疑惑。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掌又已经盖上了她柔软的发顶。
太奇怪了。
等莫斯卡特进入书房之后,诸伏景光一边回想起这不对劲的举动,一边处理起自己的事情。
……
青木优当然是不想浪费这一周里的任何时间的。
但想要保住她如今这个极为有用的【职业】,在规定下她每周必须要处理一些事务。
将必须要处理的文件全部过掉后,又用电脑和装备部那边的人开了一个远程会议。
青木优速速把这几天堆积起来的【日常任务】处理完毕,将笔记本往下一盖,便起身走出自己的书房。
这几天里,她总觉得自己在苏格兰身上了解的东西比之前在整个【养成期】里学到的都多。
苏格兰不仅做饭好吃,人也很耐心,是个特别好的——
——人呢?
青木优茫然地望着眼前空荡荡的客厅。
一旁的厨房里,碗碟已经都放进了洗碗机里。
点点摩擦后产生的清脆碰撞声正彰示着机器正常地运作着。
操作它们的人却已经不见了。
青木优立刻到门槛边去查看痕迹。
在【侦察 lv.9】的加持下,那道逐渐离远的白色划痕就这么清晰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青木优:!!!
她这是被骗了?
明明苏格兰说过不会跑,自己才放弃不绑住他的。
结果现在他也像诸星大那样,不守诺言地直接跑掉了吗?
在昏暗的光线下,尚未被处理掉装有麻醉药的杯子仍旧完好地呆在几案的台面。
青木优表情恍惚地坐到沙发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又发动技能去追踪?
也不是不行。
但是外面似乎已经开始下雨了,要赶上对方步伐的话,光靠那些已经被雨水破坏了的部分痕迹可能并不会很容易。
好烦哦。
为什么都要跑啊……
明明都说好了要在这里呆满一个星期,苏格兰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青木优苦恼地皱着眉,认真思考起自己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点逐渐敲打起玻璃。
在狂风的作用下,阳台后的布帘肆意而张扬地飞舞着,带起墙壁上映照的影子也扭动得分外可怖。
这种天气跑出去,大概自己这个人物会直接在大雨里晕过去吧。
挑这么个时间走掉,苏格兰也的确很有反追踪的经验啊……
还是先休眠算了!
青木优把自己团成一团,缩到了沙发的角落里。
等把体力都恢复完,一定可以再把苏格兰找回来的!
呜——
青木优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因为背叛的“难过”而哭一下。
她干巴巴地抹了一下眼角,但心里却只是像压了一块石头,怎么都哭不出来。
这种感情是什么?
难道被欺骗了,正常的人类不只会产生“悲伤”吗?
脑海乱糟糟地揣度着,青木优胡乱按下了代表着休眠的【跳过】按钮。
数据流动并没有如她所预料那般经历很长的时间。
再次睁开眼睛的那一刻,青木优忽然发现自己身前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对方似乎是想将她抱起来,却又因为怕打扰到而暂时没有动作。
她一下子伸手拽住了对方的袖子。
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到那重新出现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青木优原本干涩的眼泪立刻就掉落了下来。
啪嗒啪嗒的泪水瞬间将他的袖口濡湿。
“别哭,别哭。”
苏格兰拍了拍她的脑袋,轻声安慰道,“这不是回来了?”
“你不要离我太远啊……”她半撑起身体,用力抱住他的腰。
苏格兰朝她晃了晃另一只手上的塑料袋:“家里的味噌没有了,我只是去一趟超市而已。”
青木优用哭得红红地眼睛望着他:“下次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面前的人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出的语调中却莫名带上了一点笑意。
“一周过后你要怎么办啊……”
“……”
青木优把他的腰抱得更紧了,不说话也一直不撒手。
这好似熊猫抱住饲养员大腿一样的姿势让诸伏景光觉得有些好笑。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出声道:
“到时候去接个任务吧。”
“嗯?”
青木优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
“既然想和我多呆一会儿,假期结束之后就申请一起去做任务吧。”他语调平静地提议道。
青木优的眼神依旧茫然,似乎还是不太能理解。
“可你不是已经拒绝我了吗?”
身边的人低声笑了起来,胸腔些微的振动让她的耳膜产生了痒意。
他温和地拍了拍青木优的脊背。
在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苏格兰的声音穿过朦胧的水雾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耳畔:
“很明显,我改变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