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缘镇是个相聚庆国最近的小镇, 两国将近十年的征战,这个小镇常年被战火波及,甚至一度有好几次落入敌国之手。
这个小镇到现在还能存在, 不得不说,这也算是一个奇迹。
只是,多年的战争,让小镇的村民十不存一,还活着的也多是些妇人和孩子,至于成年男子和老人,因为各种原因,基本很难存活下来。
直到战争结束,这个原本十分萧条的小镇,才渐渐的恢复了生机。那些四处躲藏的百姓, 才又搬迁回了小镇。
而那些原本只有妇孺的家庭, 也慢慢的多了男人。
这些男人有的是从外面来的, 有的干脆就是安国退下来的或者受伤没法反乡的士兵,甚至有一些是现役官兵,趁着节假的时间小镇里组了个新的家庭。
而只有极少的一部分,才是原来天缘镇的成年百姓。
至于这些男人和现在的媳妇当初的那个是不是一家的, 大概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混乱的地方,有混乱的生存法则, 哪怕是官府, 一时半会也是管不过来的。
同样, 这里的居民也有着很强的适应能力。
一两年的安稳生活,就让这个小镇渐渐缓和过来, 来往两国的行商, 让这个小镇迅速地变得热闹和繁华。
这天, 小镇外哒哒哒地行来一辆十分不起眼的马车。
架车的是个小个子车夫,车夫一身麻布粗衣,头上带了个斗笠,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马车速度并不快,马儿看着也很普通,就连那马车看起来也十分简单,是那种最简单不过的车棚,别说装饰品了,就连雕花都没有,顶多能遮点风挡点雨,可见这马车做的到底有多简陋。
而且,这马车也就那么大点,能装的东西十分有限,就算是行商的,怕是也拿不出多少商品来。
看到这一幕,原本还以为有新鲜玩意儿的百姓都转过了头,不再看向马车的方向,只当是哪个想要来捡漏的二愣子。
毕竟,两国帝王签署和平条约之后,开始鼓励大家通商。很多人抱着想要从庆国捞好处的心思,随便从家乡带了点茶盐,就往庆国那边跑。
而天缘镇,正是通往庆国的唯一途径。
这种人,最近大家都见多了,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当然,想要通商的人很多,真正能过去的确不多,绝大多数人只能在小镇上摆摊,卖掉带来之物,再淘些东西回去售卖,倒是也不虚此行了。
而谁也没注意到,那个赶着马车的小个子车夫,遮挡在斗笠下的,并不是人脸。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车夫用马鞭敲了敲车门,于是从车里探出一个人来。
就在那车夫抬手的时候,正好有个青年人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那人顿了顿,然后像是傻了一般,连忙伸手揉自己的眼睛。
旁边的同伴推了他一下,“你干嘛呢?”
青年眨了眨眼,抬手指着马车的方向,声音莫名有点抖,“那人…那人手背上全是毛!”
同伴往那边看去,就看到从马车里走出一个男人。
那人一身简单的青衫,眉目间却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悠远气质,让人看到他就本能的带了几分好感。
许是感觉到这边的目光,那人转过头,对他们笑着点了点头。
同伴连忙也跟着点头微笑。
等那人带着马车走开了,同伴才用手肘撞了撞青年,“你眼花了吧?那人怎么可能手上长毛?”
青年挠了挠脑袋,也有些不自信,“可能真是我眼花了吧。”这样说着,他还是又往马车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是来来往往的人太多,那马车连带着马车上的两个人,都很快消失在了人群里。
所以青年并未看到,那赶车的小个子车夫抬头时,斗笠下面露出的,是一张猴脸。
没错,咱们的猴兄,已经沦落到做车夫了,而从马车里出来的,正是楚瑄。
从六盘县离开之后,他一路走走停停,看到村子几乎都会停下,免费帮人诊治,然后再熬一锅预防风寒的药汤,发放给村民。
至于消耗的材料,在路上就能很快补齐。
如此走走停停,一路收获了无数力量,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才来到了天缘镇。
这里是曾经的战火之地,很多当初受伤的老兵,或是没家可归的老兵,都留下在这里安家了。
这些人身上几乎都是带着暗疾的,那些伤口表面看着已经愈合,却因为当初治疗不得当,导致伤疤处时不时疼痛不止的人,比比皆是。
就算是那些还活下来的普通人,哪个又能说自己身上没有一点暗疾?
这些身上带着病痛,但是脸上却满是对生活的向往,越是凶恶的土地,越是能在绝境中开出希望之花。
这些人,往往比谁都要坚强,也更加知道生活的不易。
当然…
这样的地方也更加的混乱。
楚瑄一把拽住一个撞他一下的小孩,面无表情的想着。
小孩身上脏兮兮的,被他拽住了还张牙舞爪地道,“有病啊!你拽着我干嘛!再不放手我叫人啊!”
楚瑄丝毫不管小孩的挣扎,随手把他的手臂反过来,然后拿回小孩另外一只手里紧紧拽着的钱袋子。
嗯,他的钱袋子。
小孩被发现手里的钱袋子没了,顿时急了,张嘴就要大喊,楚瑄随手一根银针就扎到了他的后脖颈上。
于是,小孩张着嘴哇哇大叫了半天,却连一句话都没能喊出来,眼神终于逐渐变得惊恐起来。
楚瑄笑眯眯的,他拔出银针,说道,“不准做坏事哦,不然你会说不出话的。”
小孩获得了自由,双手握着喉咙,嘴巴张张合合,却依旧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这么诡异的情况,顿时把他吓坏了,连忙转身就跑。
周围原本准备围上来的几个半大小子,一看情况不对,也迅速挤进人群,迅速消失不见了。
楚瑄啧了一声,却并未有什么追赶的打算。他颠了颠失而复得的荷包,随手抄进衣袖里,然后找人问了牙行的方向,租了一个带后院的小铺子。
天缘镇百废待兴,除了来往的商贩多外,其它很多行业都在缺失待补之中。
而大夫,无疑是十分紧缺的一个行业。
楚瑄出租好门面,正收拾着,连牌子都没挂出去呢,就有个青年捂着脑袋骂骂咧咧地从面前走过。
走了几步,那人又倒转了回来,看看铺子,又看看楚瑄,询问道,“你是大夫?”
楚瑄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开张的,毕竟铺子都还没收拾好呢。
但是…看着那人从额头出冒出的股股鲜血,他微微叹了口气,“对,我是大夫。”
那人大喜过望,连忙找了个凳子坐好,“大夫,我脑袋破了个洞,你快给我补补。”
楚瑄:“……”这话说的,就跟衣服破了随便补两下似的。
楚瑄以为自己已经对小镇居民的彪悍有所了解,现在觉得这种了解又加深了些。
好在,那人脑袋虽然破了点,却没他说的那么夸张,楚瑄几根银针插上去,抹上药,再一绑,血基本就止住了。
看那人包扎的时候还忍不住动来动去的样子,楚瑄略微一沉吟,把脑袋上的布又缠的紧了两分。
青年:“……”他不怎么自在的动了动脑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都重了两分。他有些不解的问道,“大夫…我怎么觉得我脑袋有点沉?”
楚瑄沉吟,“大概是失血过多引起的错觉。”
“哦…”小青年哦了声,然后才小声的问道,“那个,不知道需要多少钱?”
嘴上问着,眼珠子却滴溜溜地转着,眼睛直往门的方向瞟。
楚瑄:“……”他深深的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对边塞百姓的纯朴程度,又刷新了一个新的认识。
他笑眯眯的,“好说好说,也就十个铜板。”
正准备溜的小青年愣了一下,“咦,就十个铜板?”
天缘镇也不是没有大夫,只是那些大夫屁本事没有,收费却高得离谱,一点小毛病都要几十个铜板,这种伤口绝对少不了几百铜板!
偏偏这大夫一看就厉害的很,几根银针就给他的伤口止住了血,现在这么一包扎,就连疼痛感都减轻的差不多了。
要不是感觉着头上多到有些离谱的白布,他大概都会忽略刚刚被人开瓢的事情。
小青年觉得自己不傻,这样的大夫一看就比那黑医强得多,收费肯定也会更加昂贵。
所以,他才想着要溜。
现在大夫一开口,竟然只要十个铜板,顿时就把小青年给惊到了,他觉得十分不可思议,“真的只要十个铜板?”
楚瑄笑眯眯的,“你要是觉得少了,可以多给点。”
小青年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他又不是傻子,谁会觉得自己送出去的钱少了不好?
说着怕这傻大夫反悔,数出十个铜板往桌上一拍,十分大气地道,“你数数!”
楚瑄哭笑不得,果真拿着铜板,一本正经的数了数,“嗯,不错,刚好十个。”说着笑眯眯的收入了怀中。
小青年被他笑的有些不好意思,故作镇定的想要拍他的肩,“大夫,你很不错!”
可惜,楚瑄并未让他拍着,不动声色的避开了些。
小青年也不在意,十分豪气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大夫你放心,你技术这么好,人又这么义气,我一定会带着兄弟们来照顾你生意的!”
楚瑄:“……”他怀疑这人是在诅咒他的兄弟。
做他这行的,是需要人带兄弟来照顾生意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