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爱。”诺德低声说。
那像毫无说服力的挣扎, 他想瞪五条悟,很快却不得不移开视线——因为年轻的咒术师也不高兴地、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如果你爱一个人,”但他还是接着说,“你会在意他, 尊重他, 也会因为他难过而难过, 而不是……”
诺德盯着手边的书签, 没有回头看他的打算。
“……而不是高兴的时候才拿出来, 觉得麻烦了就丢到一边, ”诺德说下去, “那只是……对玩物的喜欢。你不该把那说是爱。不是想要拥有就是爱。”
真是个奢侈的词。
“……虽然会忘掉,但我……”倾诉这些让诺德觉得难堪, 他的声音低下去,“我也是有感情的,会伤心,也会难过……你根本,没想过。”
听到那些话的五条悟没有回答。
接着,他的手被拉住了。
……悟最近很喜欢牵手。
他没有躲开, 于是六眼的咒术师拉着他, 手指交叠着, 拿手帕小心轻缓地擦去了他的眼泪。毕竟是六眼,就算诺德不愿意回头, 他的样子在五条悟眼前也一览无余。
“怎么会这么想啊。”五条悟开口。
手指摩挲他的颧骨, 像是知道哭泣正让眼眶刺痒。诺德不情愿地接受了那份触碰。
“一开始是没有想,”年轻的咒术师用近乎撒娇的声音亲昵地说, “我没有恋爱经验嘛, 硝子也骂我笨蛋了。要是知道你很想我绝对会一下子回来找你的。”
“……”诺德短暂地瞥了他一眼, “……我有说。”
“嗯,是我不好。”五条悟从善如流地回答。
指责的话照单全收,说什么都答好——这是什么敷衍的道歉。施法者难以释怀地想。
“意大利那一次的话——太轻浮了?要更认真地追求你才行吧。明明只是前男友却大摇大摆地出现,觉得很火大?”五条悟说着轻笑了一下
此时此刻的笑让人听不出是嘲笑还是亲昵,诺德没回答。于是也很快察觉了他的不高兴,悟好声好气地接着说:
“还没告诉我那次为什么走掉呢,是在遇到咒灵之后吧?当时很担心的……为什么啊,告诉我吧?”
原因?
明明是那样轻浮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前男友,明明自己也摆出了一副拒绝的态度,但还是轻易地动心,为此觉得羞耻——
仅此而已。
“和咒灵无关,我和它没有交集。”诺德低声说,“……但我不想说。”
“好啦,那就不说,”年轻的咒术师完全不追究,只是轻声说,“是我真的很担心哦,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你遇到危险了,心脏都要停跳了,着急得不得了,跑到意大利去找你,结果养猫的老太太和我说你早上搬走了……超级茫然的诶。”
……听起来就很轻浮。
“所以我应该向你道歉吗?”诺德低声说,“……我们又没有什么关系,我要去哪里都是我的事情。”
“稍微说一下也可以嘛。”
“……就是没和你说,所以呢?”
“所以是担心才去找你的嘛。找了一下午,在太平洋上漫无目的地一个岛一个岛看过去诶,就算是最强也会觉得有点累嘛,还想和你抱怨一下的,结果见面的时候你都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五条悟嘟嚷着,蓝眼睛有些不高兴,“是真的一下子难过起来了诶……也不是故意想装作不认识,就是、你也不认识我啊。”
悟说着,停顿了一会。
“……我也有点难过嘛。”白发的青年为自己辩解。
他的声音听上去若无其事,还带着一贯甜腻的亲昵,气息却不那么平稳——停顿,屏息,再故作轻松地说话。
……想安慰他。那个念头不讲道理地冒出来。
但诺德还是说:“……明明之后也可以告诉我的。”
听到这样不依不饶的指责,又会是什么反应。是会好脾气地哄他,一字一句地辩解吗?会失去耐心吗?——那么想着,诺德没有想过五条悟会一下子拥住他,放轻了声音,像是对待什么易碎品一样,小声地说:“嗯,是我不好啦。”
“……”让人措手不及。
“我不知道你会那么难过……我不是想要你难过。”大猫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声音也在他耳边,“那时候坦白你就是我的前男友也很尴尬……不,算不上借口呢。是我应该再多想一想的。对不起。 ”
……什么啊。
“我是笨蛋啦。再去找你,看到你在哭的时候就明白了。”五条悟的声音低下去,“知道你会很难过,也知道我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对不起。”
“……别可怜我。”
“不是可怜你,”五条悟摇头,柔软的白发蹭在他的颈侧,悟拉过他的手,“是因为喜欢你,所以不想要你难过。”
抵抗的念头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诺德任他牵着自己的手。交叠的手指按在胸口,
——心脏的搏动。
生动、有力,却稍微有些急促,稍微有些不安的搏动。
在那个天空总是晴朗的热带小岛上,在吵闹的露台的一角,他曾经这样回答五条悟的问题——让略为紧张的心跳代为证明自己的心情。不是怜悯,不是施舍,而是爱怜。
“啊,现在你记得了?”悟一下高兴起来,心情很好地说。
明亮的,毫无阴霾的喜悦。
“我也不是故意想骗你啦,只是因为说了是前男友你就会跑掉,我要怎么办嘛,”五条悟拖长了声音,“我知道我没联系你很过分,也不应该瞒着你……现在知道了。不会再那样了啦。”
“你不说美国那时候的事。”不满的魔法师执拗地追究。
“……没办法辩解呢,”没有隐瞒的意思,咒术师认输地开口,“悠仁被咒灵袭击了,你也知道的。我不能把日本的事情丢在一边,只因为私事就满世界到处跑,所以……”他有些犹豫地停下,好像想说得委婉一点,“我想着,既然我不适合谈恋爱,我也不应该再随随便便去找你了。”
“我知道咒术师的工作很重要,我没有在抱怨这个,”诺德低声说,“但你至少可以告诉我。你知道我是魔法师,就像现在这样,我说不定可以帮你做什么。你有想过和我商量吗?我对你来说算什么——”
年轻的咒术师愣了一下,下一刻,意外的神情变成了柔软的温柔,“但是,我不能因为这些和你交往嘛。”
“不要擅自为我决定——!”诺德低声抱怨,“都是你决定的事情。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以了吧?是我没有好好地消失在你的面前吗?是我去招惹你的吗?”
“好啦好啦,”一点也不在意诺德说了什么伤人的话,最强咒术师只是好脾气地哄他,“对不起啦,我原本想着不要再去找你的。但是你在日本诶,一旦知道就真的会很想见到你嘛。”
直白的话语像是会让人灼伤。
“但是这次也有和你说吧?有在努力,有好好每天联系你,有好好准备约会,最近没有什么做得不好吧?以后什么事都会和你说的。”
“……这种事又不是做完了任务就能通关的游戏。”
“但是很努力的,稍微夸我一下嘛。”
“……是,你很好,”诺德皱着眉,“你是一个无可挑剔的恋人,顾虑我的心情,花时间陪我,我很感谢,可以了吗?”
“嗯嗯,”完全无视他话里的棱角,五条悟十分积极地点头,凑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也这么想。”
大概……就像是被毛线团缠住了,无计可施,动弹不得。
……他的工作室,是五条悟家原本的次卧。
不算太大的房间,有玻璃展示柜,有书桌,桌前只有一张旋转椅。
原本有一张床,但他们住在一起当然不是为了在不同的房间过夜,所以那张床也只是占位置的家具,之前他搬走了。
这里没有容纳另一个人的空间。
工坊、工作室、魔法塔,由施法者绝对掌控的个人领域,本来也是不欢迎其他任何人进入的。
但五条悟十分执着地待在他身边。
一开始是在椅边停留,放低了视线抬头仰视他。也自然而然地接近,接触和存在都熟悉到让人想不起要拒绝。
再然后,是现在,像一只安分不下来的大猫那样,先去牵他的手,没被躲开就又擅自为他擦眼泪,凑近了和他碰碰脸颊,再把低着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是故意的吧,因为这种手段对他很奏效。施法者也有些低气压地想着。
但那些气愤和难过,却像是寒冬的冷意那样不讲道理地消散了。
“……你说不定在觉得我很蠢。”诺德闷闷地说。
无瑕的苍蓝色眼睛瞥了他一眼,“……才没有。”大猫也忿忿不平地说。
“我不会因为你随口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被你哄得晕头转向的。”诺德低声说。
“不会吗?”五条悟的嘴角翘起来。
“……”
“好啦,是开玩笑啦,不要生气嘛,”五条悟轻笑地说,让人捉摸不清,半点也不知道他是认真还是玩闹,“之前不是答应我不会生气吗。”
“……那个约定很卑鄙。”
“明明是答应好的事情,第二天就反悔,这样也不太好吧?”五条悟十分无害地眨眼,“说好的事情转眼就会很无情地忘掉诶,不过分吗?没有考虑过我会伤心?真的有在伤心哦,简直好像在说我完全不值得留恋一样,自尊心都受伤了。喜欢我的话,不应该再执着一点吗?”
“是我的错?”
“不是吗?”五条悟嘟嚷地说,“我也超伤心的诶,你不在意吗?”
“……”
“像集卡一样,转眼就把记忆装进小册子里,明明刚和我分手了就又喜欢下一个人,”五条悟半是故意地说,“什么啊,你才根本就不在乎我吧,只是单纯因为我很好看才喜欢我吧,那不是也很肤浅吗?”
诺德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下一个人不也是你,”他恼怒地低声说,“是,我是很肤浅,是谁都可以,你不是早就知道吗?既然觉得廉价,就不要来找我啊。我也没有要你喜欢我。”
苍蓝色的六眼像冬日的冰湖一样,长久地回应着他的注视。
他好像,知道五条悟会说什么。
“……没有吗?”五条悟无辜地说,“说了吧。是很正式的要求哦,要我……爱你。”
热度一下烧到脸上。
手足无措的羞耻堵住了言语,连呼吸都快忘了。
他怎么、他怎么能拿那个开玩笑……!恶劣也要有个限度、
“都说了嘛,我爱你,”大猫得意地笑起来,“好啦,我自己的心情我还是知道的,不能稍微相信我一点吗?”
这个问题也很过分。
他能回答吗?眼前的人要他交付所有的信任、感情和弱点。
“……我想相信你。”诺德轻轻叹气,像梦呓一样说。
“那、”
“但我还是很生气。”他低声说,“……我不知道怎么相信你。”
那句话,不管怎么说也太令人失望了。
完全不相信吗?
不是的。
五条悟的喜欢是明亮而温暖的喜欢,哪怕有些不合常理,哪怕有些不可思议,只要和他待在一起,也会毫无缘由地知道——是被这个人喜欢着的。
那么,情绪化也要有个限度,耐心是会用完的,今天他们的争吵已经太多了。
好像有一根弦,在悬崖边绷紧时会有所预感。此时此刻,诺德也有那样模模糊糊的预感。
如果他真的不相信,早就在刚才就转身离开了。所以,现在他应该说,他也有不好的地方,没关系的,今天发脾气的事情也很抱歉。
他该适可而止。
只是不想说。
明明在心里决定好了,却还是无法坦诚大方地说出原谅,不上不下。
如果是其他时候,他应该在恋人面前掩饰自己麻烦透顶的一面才对。
但又有一个声音在大喊,他是也有错,他的确不是什么好的交往对象,是又黏人又麻烦又敏感,那么——如果受不了他就去找别人好了,反正都已经分开那么多次了,再多一次也无所谓,说到底也是因为他们不合适吧?那就现在分开好了……
“……哦。”
大猫十分失落地“哦”了一声,肩膀耸了下去,好像连柔软的白发也没精打采地耷拉下去,苍蓝色的眼睛遣责地看了他一眼,又不情不愿、委屈巴巴、最后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那我们还会一起吃晚饭吗?”最强咒术师期盼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