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
把需要留意的事情记录下来, 避免疏忽,避免遗忘。从还没有文字的时代, 人们就在做这件事。
身为一个魔法师, 记录是从学习时开始伴随始终的事情,诺德也不例外。在休息的间隙取来笔记记下零碎的想法,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
“在写什么?”五条悟感兴趣地凑过来。
悟真的很有精神,他想。
好像十几上百公里的距离根本算不上是阻隔一样, 一天下来, 这位能使用无下限术式瞬移的最强咒术师一直肆意地在天空中穿行。
应该只是“好像”。
至少, 他只是跟着悟一起行动,只观察咒术师的任务方式而不需要做什么, 在反复变换的地点和重复枯燥的任务之后, 诺德也已经多少有些疲倦了。
几分钟之前五条悟从店员手里接过了奶昔的时候, 忙了一天的年轻咒术师明明也是一副一点都不想再挪窝的样子,就这么一会儿又复活了。
亮晶晶的蓝眼睛看了眼笔记, 又看向他。
“这么有精神吗?”诺德好笑地问, “不想休息一会?”
“完全不累, 有男朋友陪着出任务嘛。”大猫高高兴兴地说。
那可真是……诺德轻笑, 不好意思回答,转而解释:“是一些想法。”
他把笔记展开。为了方便和他人说明, 这页内容用的是日语。
“咒灵的产生方面我不太了解, 咒术师也不能一下增加, 但是,是不是能在两者接触的部分进行一些优化?”诺德试着说, “比如说, 这两天有很多求援的任务吧?如果真的是没把握对付的咒灵, 一开始就不要贸然应对, 直接留给上一级的咒术师处理会好些吗?”
“啊,”这个话题对五条悟来说好像很熟悉,咒术师简单地回答,“那个是人手不足啦,这一行经常会这样。还有对任务的危险程度判断失误,毕竟窗的人也不够。”说着这些话的最强咒术师稍微带着点淡漠。
诺德理解地点头:“那么大概有两个方向——在没有高级别咒术师可以处理的情况下,咒灵可以先被放置吗?当然,这样会有一些被普通人知道的风险,但应该可以建立一套社会预案。至于情报方面,我倒是可以想到很多其他的手段……”
苍天之瞳重新看向笔记上的内容,“是很认真地在考虑呢。”悟忽然说。
“……总不会是为了做做样子。”诺德好脾气地说。
“我是在说,明明是和你没关系的事情——为我想了很多啊。”五条悟低低笑了一下,“不过,原本也多少是在这么做的。”
“是吗?”
“是啦,但说到底还是人手不够嘛。”最强咒术师拿起笔,在上一级的咒术师那个词画上了圈,“是‘我’啊,负责解决危险任务的上一级咒术师。嘛,忧太今年也能帮上不少忙了。”
魔法师停顿了一下,想了想,“……这样啊。”他只是回答。
“但是上一级咒术师没办法全部解决,所以有时候也要其他咒术师去面对风险,大概就像这样。”悟又笑了一下,也许是说得太平淡了,那显得有些冷漠,“比起以前已经好很多了,我前后的两届只有我、硝子和七海三个人留到现在哦,啊不对,还有伊地知吗。”
不是一个很好的话题。“……我可能想得太简单了。”诺德抱歉地说。
“不会啦,是我的男朋友在为我担心哦?”五条悟很快熟练地哄他,“只是要是想干涉任务的分配、其他咒术师的调动,这一类的事情可能会遇到很多麻烦,咒术界的上层……嘛,你大概也能猜到是什么样。不用想那么多也可以啦,会变好的,更不用担心我啦。”
“嗯。”诺德从善如流地回答。
笔记放在桌上,因为悟刚才想看,他就让出了位置,所以现在更像是放在五条悟面前。盯着笔记的视线闪动了一下,五条悟翻向上一页,再看向他——
“可以看吗?”年轻的咒术师无辜地问。
……这副态度,让他有些熟悉。
“……前面没有了。”诺德轻声回答。
“诶~”浅蓝色的眼睛又无辜地眨了眨,“又不是为了这个,当然是为了看男朋友的秘密笔记本了——我在意好久了。”
一瞬的心虚。
“所以可以看吗?”悟又问他。
那个,一般来说是不会这么做的吧。
——理所当然地问交往对象可不可以看对方的日记。
虽然也不算是日记。只是笔记,记下重要的事情,记下必要的信息……诺德有些不知所措地回忆着自己在笔记里写过什么。那是……他带在身边很久的笔记。
从一开始。
“……嗯。”他轻声应。
即使得到了允许,五条悟还是看了看他,好像想在他的神情里找出答案——确认那是否是一个不情不愿的应允。然后,才好像一边注视着人类一边把桌上的水杯退下去的猫那样,明知故犯地翻开上一页。
看起来很期待。诺德分心地想。
接着,好看的眉眼夸张地皱起来,他的男朋友大失所望地抱怨:“……这都不是英语吧??”
诺德忍不住笑了一下:“嗯。”他还是轻声回答。
这下刚才那点少得可怜的对边界感的顾虑也消失干净了,五条悟翻看起他的笔记。
毕竟是给自己看的东西,诺德当然会用最熟悉的语言,也就是——他的母语。不要说是悟了,在整个世界上,都没有除了他以外的人能看懂了。
诺德也看着白发的青年翻阅笔记,前一部分是一些关于令咒和英灵的事情,再前面是另一个世界语言的学习……那部分已经用不上了,所以他标上了跳过的记号。在不能读懂的人眼中,大概只像是一本乱码。
啊。
那页上有一行号码。
只是一串数字,没有标注也没有说明,但那让五条悟心情很好地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嗯,是之前悟留给他的号码。
“应该写一下吧,是我的号码。”五条悟故意说。
“又不是我向你要的。”诺德也那么回答。
“诶——”
就算知道笔记上的文字不会被读懂,把只写给自己看的东西交予他人任意翻阅……那也有些微妙的忐忑,有些私人领域被侵占的不适。
他的笔记应该还算有条理。记录的方式会暴露心情吗?应该不会。真要说的话,是没有什么好在意的。只是他从十几年前就一直在记录。
说起来,最前面是什么?对了……是火魔法的咏唱。
在诺德那么想的时候,再之前的一页翻开,是深黑的繁复圆阵。
“魔法阵?”悟随口问。
“……嗯。”
……忘了还有这个了。
“……是记忆。”犹豫了一下,诺德还是开口说。
五条悟也顿了一下,“记忆?”他重复。
“嗯,是记忆的……备份。悟是知道的吧,我有时候会……处理掉。”
“——好无情的说法哦。”
“抱歉。”诺德轻声回答。
他多少还是知道的,五条悟对于他对记忆的处理方式……不太赞同。
……也许不只是不太赞同。
霜白色的眼睫随着视线的移动轻轻瞬动,苍天之瞳的咒术师认认真真地看着纸上完全看不出内容的文字与圆阵,像看着一道难题。
……悟很在意这个。
“这个呢。”五条悟又开口,指着魔法阵下面的一行字,“啊,你要是不想聊的话——”
“是时间……起止时间。”诺德回答。
悟没出声。
过了一会,他的男朋友翻向了再上一页。
没有间隔,没有其他内容。
上一页是另一个相似的魔法阵,和另一行短短的时间。
……他开始觉得羞耻了。
“别看了,好吗?”诺德低声说。
“……哦。”五条悟过于老实地把笔记合上还给他。
年长者不自在又若无其事地接过,本能地想要把这个丢得远远的,但在那个念头之下放回五条悟的家里无论如何都显得不合适。出租屋……退租了。诺德进退两难地犹豫了一下。
“备份……”五条悟出声。
不像平时一样带着有些轻飘飘又很讨人喜欢的笑,这时的悟稍微显得有些认真。
“……备份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想的话,可以想起来吗?”悟看着他,问。
单纯从是否来回答的话,答案是可以,“……嗯。”诺德轻声回答。
五条悟显然也想到了这件事,“那你会想要想起来吗?”他的男朋友接着问。
诺德很快摇头,“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他希望自己显得足够轻描淡写。
“……哦。”年轻的咒术师闷闷地回答。
空间魔法的使用者还是把笔记放回了自己的工坊——不管放在哪里,他只想让五条悟尽快忘记这个话题。
还会有些时间吗?今天要回日本的话,能在澳大利亚逛一逛也许也不错。差不多到了晚餐的时候。那些零散的念头冒出来,再被一个新信息提示打断。
是任务。如果按照那边的安排,他们接下来就得去机场了。在飞机上解决晚餐有些让人扫兴——本来他会这么想。
但不论他还是他的男朋友暂时都不太在意一顿晚餐。
安静了半程,还是亲昵地拉着他去候机厅,但从头到尾都像是在想事情,在飞机上落座,心不在焉地啃着飞机餐的面包,好像想了很久一样,悟才忽然问:
“你想把我们之前的事情想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