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一点, 他们才回到旅馆。
要说任务有多么困难、多么危险——倒也不是这样的。
至少对五条悟来说不算什么。
诺德对咒灵的实力没有概念,也许其中有一些很强,但在悟的面前所有的咒灵都一样, 像抬手就能抹去的烟尘, 毫无抵抗地被祓除。
六眼的咒术师在天空中穿行,像是俯瞰箱庭的神明, 只是简单的举手之劳就能扭转他人的命运。
所以,也正因如此,新消息的提示音在他的手机上不停响起。
毕竟对面可能正面临着生命危险, 所以求助也无可厚非。
但在晚餐时,当五条悟很高兴地说起在悉尼的那位特级咒术师提到的西瓜蛋糕, 说在墨尔本也有分店,接着又因为看到手机上跳出的新信息而停顿了片刻时, 诺德还是难免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晚餐本正好吃得差不多了。餐厅同样是澳大利亚这边预约的行程, 他们刚一落座,准备好的菜品就端了上来。
是精致的菜式,但这样卡着时间点, 总觉得像半是被强迫地催促着。
像是因为悟什么任务都不会拒绝, 所以对面也就理所当然地把什么事情都丢给他。
“……呀。”
察觉到诺德安静下来, 五条悟反而勾起嘴角, 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问:“在生气吗?”
“很辛苦呢。”诺德只是说。
“这样的还好啦。”五条悟好像没觉得烦闷, 又像是想到了好主意, 邀功一样地说,“我让人来接我们, 这样能在车上休息一会。”
接送的人来得很快, 这方面无可挑剔。
在车上坐下了, 悟真的像刚才所说的那样, 放松地靠在他身上,满意地舒了一口气,接着闭上眼睛。
诺德不知所措地回应那个拥抱,想让他的男朋友待得舒服一点,搂住五条悟的肩膀。悟含糊地应了声。呼吸声在他耳边轻缓地慢下来。
……悟也许也有些累了。他忽然意识到。
下了车,在察觉五条悟减少了无下限瞬移的使用时,诺德确定了那件事。
最强咒术师没打算把那点疲倦表现出来,至少看起来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于是在诺德开口询问时,五条悟也在一瞬间露出了稍微有些惊讶的表情。
“……带着我用术式,负担会更大吗?”诺德试着问。
在片刻的惊讶之后,五条悟换上了揶揄的神情:“……有在好好注意我啊。”
“当然了,在说什么呢,”诺德无奈地回答,“不要紧吗?”
“不要紧啦,也不是因为你,只是术式用多了。平时也是这样的。”五条悟完全不当回事,轻快地说,“解决了这些就回去了。”
平时也是这样——那并不是什么让人认同的说法。
夜里一点,这座城市早已安静下来。
天边是令人不安的隐约火光,街上却静谧而空旷。他们经过时,旅馆的前台正趴着睡觉。
匆匆忙忙地在陌生的大陆上四处奔波了一天,几乎没有任何停下来歇息的时间,即使回到了旅馆里,诺德也只觉得精神里还带着说不出的紧绷。
这个时间洗澡有些晚了。行李还没有整理。应该准备一些热牛奶。诺德零散地想,没有想到关上房门的下一刻会被自家的大猫压在墙上——亲吻。
“……悟、?”诺德有些困惑地出声。
“嗯?”五条悟的声音带着甜腻的鼻音,“没兴致吗?不想要?”
“……很晚了?”诺德不太确定地问。
“也不会啦~八点起床的话可以三点睡,”五条悟说着顿了一下,嘴角翘起来,很高兴地又说,“啊,也不是没兴致嘛。”
……别说出来啊。
旅店的床柔软得像落进了云层之中,他们陷进一大床柔软的被子里,诺德心情微妙地摩挲着悟的耳后,轻声劝他:“早些休息明天会觉得好点……明天还有其他事吧?”
“诶,不想抱抱我吗?”大猫熟练地和他撒娇。
“悟才是,有那么想……”诺德不太能说得出口。
“想啊,”五条悟理所当然地说,完全不觉得羞耻,“是很舒服的事情嘛,而且会睡得很好,我很喜欢、唔嗯……”
还是不要让他的男朋友继续说下去了,诺德想着。
一旦得到了回应,年轻的咒术师整个人都期待起来,放松了把自己交给他,渴望着触摸,光是被触碰就愉快而满足,条件反射一样地被唤起,惬意地半阖上眼睛。交换呼吸都像是能尝到这份纯粹的快乐。
世界被忘到了一边,什么烦恼都不重要了。
在暖黄色的小夜灯下,氤氲的暗蓝色眼睛注视着他,五条悟吐出一声小小的叹息。
他们额头贴着额头,诺德有些不好意思地和他对视,再安抚地摩挲悟稍微染上薄红的脸颊,无声地给出一个暗示晚安的亲吻。
“就一次?”五条悟故意说。
“就一次。”
白发的青年慵懒地对他笑了一下,拉着他好好躺下,再找了个姿势舒服地抱着他,“好吧。”五条悟勉为其难地说。
说着,上一秒还和他开玩笑,片刻之后,悟又很快睡着了。
睡眠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闭上眼睛,沉进朦胧的黑暗里,再醒来,那时就是一夜过去,是第二天了。
醒来时,诺德稍微有些茫然。
但很快,他的视线落在五条悟身上——他的男朋友正从行李箱里拿出衬衫。
窗外是不太明亮的天光。
六点……?没太清醒的魔法师摸索着手机。快六点了。
“醒了?”悟很快察觉。
“嗯。”
“我还想着不要吵醒你呢,”五条悟凑过来给他一个毛毛躁躁的早安吻,“想多睡一会吗?”
有那么一会,诺德甚至没想起来他们为什么在这里。
好像觉得他这副没太清醒的样子很有趣,五条悟低低地笑起来,夸张地揉乱了他的头发,再给他一个拥抱,“我点了早餐,想吃一些再睡吗?”
“……嗯。”诺德迟钝地点头,又摇摇头,“我醒了。”他说。
那也让悟觉得好笑。
等到五条悟走进浴室,诺德才想起来,也推开浴室的门,站在淋浴间里的大猫看向他:“啊,是很认真负责的男朋友呢。”悟开着他的玩笑。
虽然说着捉弄人的话,五条悟当然也愿意让他帮忙。
“这么早就要出门吗?”诺德轻声问。
“唔、嗯嗯……”
也许是因为热水,也许是因为触碰,也许只是因为倦意,让他接手的五条悟懒洋洋地靠在他身上:“……也不早啦,吃过早饭也七点了。在担心?没事啦,我一直都睡得很少。”
“平时也会睡八小时吧?”
“……六小时?”五条悟装乖地眨了眨眼睛,听起来连六小时的说法都有点水分,“有反转术式不用睡那么久也没事。毕竟比起花时间睡觉,有其他更多想做的事情嘛。”
“那这几天都是在陪我吗?”诺德没好气地开口。
他想说不用这么顾虑他,他不是什么少了陪伴就会无理取闹的、过于黏人的男朋友,但五条悟露出一个讨人喜欢的笑,坦诚地说:“是啊,一个人醒来会很寂寞吧?”
想象随着那句话擅自浮现出来。
“……没事的。”诺德匆匆地说。
苍蓝色的眼睛打量着他,好像得出了结论,好像诺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这个人的面前全部一览无余,但五条悟没有体贴地没有戳破,“偶尔也让我哄你开心嘛。”只是轻快地说。
在绵延数十公里的山火面前,人是很渺小的。
还不到七点,他们再次来到燃烧着的山林上空。
晚些时候,又有一个救援任务。
在火焰尚未蔓延而至的前方,一群人在清理防火隔离带,或者说,原本是在那么做的——清除一片区域内的可燃物,砍去树木、运走枯枝,隔开一道二十至四十米的空地,这是对付森林火灾几乎唯一的方法。
但一阵强风就能打乱所有的安排,北边的火已经绕过这里蔓延开来,甚至阻断了人群的退路,也因此不得不呼叫救援。
救援很快结束了。
只是结束之后,五条悟若有所思地看着下方的山林。
“其实我可以很容易就做到这个诶。”悟忽然开口。
“什么?”诺德没太明白地问。
“隔离带?”年轻的咒术师说着,十分随意地结印,“我有让你看过这个吗?”
诺德依言注视他,看着宛如暗星一般的虚无在五条悟的指尖凝聚,卷入狂风与枯叶与周遭的全部声响,然后,吞噬一切势不可当地在前方的大地划出消失在视线尽头的深深沟壑。
而五条悟,从头到尾只是轻轻地说出一声——“茈”。
“这样的也可以当隔离带吧?”悟努努嘴,征询地问他。
怎么说呢,各种意义上的很了不起。
“这样就能一下子解决很快回家了,而且火灭了也是好事嘛!”想到这里,五条悟高兴起来,兴致勃勃地拿出手机编辑起消息。
“……虽然这次会很方便,但这种事情,说到底还是应该让这边的人做好火灾应对吧?”以个人的一己之力奇迹一般地解决灾难……那并不是什么一劳永逸的方法,诺德谨慎地想着。
“可是今天想回家了嘛。”五条悟自然地说。
好吧,好吧,那就没办法了。
伴着新消息的提示音,那边的回复很快返了过来。
冰川一样的六眼盯着那个回复看了一小会,好像有点困惑。
“怎么了?”诺德问。
“……啊,就是,昨天你不是也让周围的火熄灭了吗,”悟眨眨眼,“所以,那边说想让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