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 你没打算说吗?”五条悟问。
地上的……当然是说魔法阵。
没有比红色更引人注目的颜色,调配过的的魔法阵基质呈现出一种仿佛流动血液的赤红,用来勾勒循环的圆阵、共鸣的祷文、定位的星符, 巨大的衔尾蛇纹占据了整个房间,其间是无数环环相扣的圆。
木地板不是良好的魔法阵底基,所以他重新铺了整块的雪花石膏,是粗切的原石, 呈现出一种雪白的半透明柔和颜色, 细密的的血红色线条绘制其上。
以身为魔法师的审美去评价的话, 那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艺术品。
用途是——供给魔力, 定位目标, 创造稳定的域, 让空间魔法的施法者能够到达原本难以到达的目的地。
五条悟不是第一次到他的家中造访了。
自己的家是这个样子,诺德一开始也觉得不好意思, 不仅是为了那些杂乱的物品, 也是因为这个——不管怎么看都很异质的魔法阵。
但那时五条悟没有多在意。
年轻的咒术师身上有种讨人喜欢的随性, 那些一般人所烦恼、反感、避讳的事情,在他身上却像是根本就没什么好在乎的一样, 那让这个人显得很自由, 无拘无束……
现在,
现在五条悟开始在意了。
“……这是什么房间里的大象吗?”五条悟忍不住和他抱怨,“这么大一个可疑得不行的魔法阵摆在这里,我们还要一起装作没看见吗?”
诺德不知所措地看了看魔法阵, 又看向五条悟, “我、……”
他张了张嘴, 没能说出什么。但五条悟不说话地看着他, 好像真的在等他回答。
“……我很抱歉。”诺德低声说。
“除了道歉没有什么别的想告诉我吗?”道歉的话好像让五条悟更不高兴了, 他皱了皱眉,“我又不是要你道歉。”
皱眉是五条悟给他的全部反应。
露出双眼反而让人更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了,那双苍蓝色的眼睛很美,几乎不像是人所拥有的事物。
但也因此有些非人感,也许也因此,在此刻让人觉得有些疏离。
……不,并不是的。
并不是摘下了眼罩有什么不一样,只是五条悟不再心情很好地、亲昵高兴地和他说话。
嘴唇抿成了一条平平的线,用那双玻璃一样透亮的浅蓝色眼瞳,像审视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
……别这样看着他。
“……是你想的那样。”诺德轻声开口。
“我想的那样?”五条悟又轻又短地呵了一下,“……我想的是什么样?”
安静不语并不是正确的回答,但诺德不想说得很直接。
“我不问的话,你是不是打算留一封信写两句话,然后直接就这么走了,”年轻的咒术师完全不满意,“哦,我问过你,你和我说是委托。这算什么委托啊,有人拜托你走掉吗?”
“……我没有说是委托。”诺德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只是、”
“你说了。”五条悟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那、”
那是五条悟问起的,问他那个魔法阵是不是委托,他只不过是没有否定那个猜想,而不是说了谎,他并没有……
这样说也没有意义,诺德移开视线,抿着唇默认。
“所以你打算让我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五条悟说着,顿了一下,“……我会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地和你告别,想着说不定哪天,还会在哪里见到你,还会……”
他又停顿了一下,不再说下去。
——然后抽了抽鼻子。
诺德抬头看向他。
“干嘛啊。”年轻的咒术师迎着视线看了回来。
他没有在哭,漂亮的蓝眼睛里没有水气。但的确很不高兴。
诺德试着再次道歉:“我并不是故意想要瞒着你……”
“很故意了,怎么想都很故意了吧?”五条悟打断他的话。
“我只是不希望你难过……”
“我现在就很难过!”年轻的咒术师嚷嚷。
理性和感性一起理解了眼前的事实。他让五条悟很生气,也许不只是生气,漂亮的蓝眼睛近乎凶狠地瞪着他,显然是努力克制着才勉强平静下来。
“我只是想着……说不说都是一样的。”年长者尽可能平静地解释。
“哪里一样啊?完全不一样!”五条悟嚷嚷。
“即使我没有……用这种方式离开,之后还会见到的可能性,同样也微乎其微,”诺德低声说,“都是不会再有什么交集,所以是一样的吧?”
“不一样啊!你明明是知道不一样才瞒着我的!”咒术师看起来烦 燥不已。
“没有说是因为,不想特意说出来,让你耿耿于怀……本来五条先生也觉得没什么吧?我会离开,你会继续你的生活。”诺德尽量柔和地说。
“哪里可以接受啊?我是想着以后还能见到你才可以接受诶?”五条悟抱怨着。
“见不到的。我没有打算……再和你联系。”诺德轻声说。
“、……我知道!”五条悟顿了一下,咬牙切齿地回答。
“虽然心理上有点不一样,但是结果是……”诺德还想接着说。
“够了。”五条悟打断他,“就算都一样吧?……但是我就没有知情权吗?”
知情权……为什么这个词会突然冒出来。诺德茫然地看着他。应该是有的,但是、
“你在和我讲什么道理啊?你不是应该、”五条悟没把应该后面的话说完,“……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啊?”
“……对不起。”诺德只能说。
“早知道的话我才不会说什么‘都由你决定’,什么啊?你怎么能让我说那种话啊?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这根本不公平!”
“我不是故意要让你说……”
“那不是重点!”那双蓝眼睛生气地瞪着他,“你怎么能不告诉我啊?你总是这样……在想什么都不和我说,自己想了一大堆然后就擅自决定了,你有问过我的想法吗?不觉得很过分吗?”
“我知道你会暂时觉得难以接受,但是过一段时间……”
“什么过一段时间啊!”五条悟完全不接受地打断他,“都说了不要擅自替我决定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啊?”
“我知道你很生气……”
“我就是很生气!”五条悟冲他大声说。
诺德不知所措地闭上嘴。
不,并不是不理解现状,他想过五条悟会生气,但想象自己知道和实际面对是两回事,当五条悟真的气愤地对他大声抱怨,他唯一的反应就是脑袋空白地站在原地。
他该说些什么的,道歉的话,安慰的话,解释的话,但连那些话也没办法好好拼凑起来。
甚至觉得有些委屈。
……也不用这样对他发火吧。他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吗?那就不要原谅他好了……
反正也全都没有意义。
过于安静的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五条悟不自在地看了他一眼,“你没有要说的话吗。”年轻的咒术师少见地移开视线,开口说。
要说的话。诺德茫然地在心里重复那个词。
“……抱歉。”那是他唯一想到的话。
“……都说了不是要你道歉。”五条悟沮丧地说。
诺德看向眼前的人,心里生出一种怪异的剥离感——好像他是一个事不关己的第三人,冷淡地从一个遥远的视角看着这一幕。
你在对我期待什么,五条先生?那个旁观的诺德在心里问。
而站在房间中央,笨拙而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的诺德·弗雷姆,也只能这样回答:无论是什么,他都给不了。
“那就……没有什么别的了。”诺德轻声说。
“没有了,”五条悟重复那句话,“所以,就这样了?”
“……是。”
五条悟又看向诺德,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因为恼怒而睁得大大的,他很好看,即使是生气的时候也呈现出一种冷冰冰的美,此刻那副神情混杂了巨大的失望。
他让这个人失望了。
“就是这样了。”诺德平静地说,避开五条悟的视线,打开门。
他昨天也曾经这么做过,推着五条悟的肩膀把他往外赶。但这……不一样。
五条悟显然也知道,因为昨天面对他的无理取闹时,年轻的咒术师还愿意哄着他,但现在,五条悟看着他打开门,皱眉,几乎是愤然地往外走。
“没有必要生气吧,一开始就知道的。”诺德开口。
“什么叫、”五条悟回过头。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会走。”诺德说着,平静得让自己都有些惊讶,“我告诉过你的,也提醒过你的。”
“所以说这是两回事——”
“不是两回事。”诺德打断他,“就是不会再见面,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是——”
“知道了又有什么不一样?”诺德再次打断他,对五条悟露出的不知所措的表情无动于衷,“知道了就会想要我留下?这算什么,不需要的东西反而会在丢掉的时候觉得珍贵吗?那也太可悲了吧。”
“什么、”五条悟皱眉,“我没说你是——”
“这是我单方面决定的吗?”诺德近乎冷淡地说了下去,“是五条先生有自己的事情吧?工作很忙碌,学生很重要,没有时间浪费在谈恋爱这种可笑的事情上。那部分我理解,也没有怨言,但说到底,是五条先生决定要结束这段关系……是你不想要我,为什么反过来对我生气?”
五条悟睁大眼睛瞪着他,好像不敢相信诺德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看,你根本就不想听我在想什么。”诺德低低笑了一下,“为什么我非要被这样指责不可,都是你来找我的……我明明昨天就可以走了。”
“你是说、”年轻的咒术师愣了一下,忽然回过神来,“……等一下。”
“我不要等,”眼眶发烫,他深深地呼吸,“我不会为了说不定哪天会再见到你的渺茫可能性而留下。”
心脏吵闹不已地砰砰跳动,耳鸣的声音让人发懵,好像有一股滚烫的愤怒冲上来,让他把所有的顾虑和克制都忘得干干净净。
“我也不想再见到你。”诺德说。
然后,“嘭”地一声在五条悟面前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