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诺德过了两秒才意识到自己造成的一片狼藉, 不安地低头看了看,“——抱歉、”也不知道是在向谁道歉,他低声说着, 俯身去拾地上的碎片。
店员也迟迟反应过来,一边说没关系一边取来清扫的工具。
现在诺德看见他了, 所以五条悟也不用再委屈巴巴地躲在卡座后边, 他可以走出去,和……和他的前男友说说话。
也许随便说些什么,只是闲聊,他原本也只是想要说说话。
但他原本想的……怎么都不是现在这副场景。
五条悟站了起来。
光是那样就让本来就不着痕迹地注意着他的诺德更紧张了。
年长者也匆匆地站起来,无措地整理着衣服, 仔细去看的话,按着衣领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好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颤抖一样, 他困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攥着手微微皱眉。
在……害怕吗?
……害怕他?
五条悟不知所措地想。
是之前很伤心才留下的印象吗?就像忘掉了也会难过得流泪那样,甚至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而害怕?他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直到诺德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站在诺德身边的半梦魔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个动作让诺德如梦初醒地回过头。
“你没事吗?”梅林作出一副关切的样子。
“……没事的。”诺德看向他, 低声回答。
“是认识的人吗?”半梦魔故意问。
这——算是, 什么问题啊?被彻彻底底挑衅了的最强咒术师怒视着明知故问的旁观者——又在诺德看向他时哑了火,移开视线,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地缄默。
“我以为你们认识。”诺德只是说。
“嗯?不认识哦, 只是这位先生一直在瞪我嘛——”梅林轻快地说。
——有本事就不要再见到他。五条悟火大地想。
那副说辞怎么听都不太可信,梅林也没掩饰半真半假的态度,诺德有些无奈地打量着他们, 最后还是向这边走来——
——向他走了过来。
那个举动带来了些许被选择的错觉, 年轻的咒术师屏息等待着, 直到诺德站在他面前。
他的男朋友似乎因为上一刻的错愕还有些气息慌乱,不着痕迹地把手藏在身后,平复着呼吸,尽量礼貌地对他开口:
“我很抱歉,”诺德低声说,“不是因为你,我只是、”
不想在这么糟糕的情况下见面的,
不想因为这么烦闷的原因开始对话,
更不是想要听他的男朋友对他道歉。
“我知道的,”五条悟先说着,“经常有人说我很可怕啦,没关系的……”
诺德愣了一下。
“真的别在意,你才是,有撞到哪里吗?手……划伤了吗?”年轻的咒术师说着说着才发现……这个过度关心发言不太合适,“总之就是……别在意。”他匆匆地说。
“……我没有事。”诺德有些意外,但还是回答他。
“嗯……我差不多得走了。”五条悟不情愿地开口。
些许的私心在他的心底抗议着。
所以他又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说,“——五条悟。”
“嗯?”诺德不明所以地询问他。
“……我的名字。”他清了清嗓子说。
这是自我介绍的时机吗?
不是。
但不想作为一个被没由来害怕着的模糊形象而离开,不想在新的记忆中只留下困惑和突然的些许印象……所以他非常不理智地,说了自己的名字。
想要,让这个人,知道自己的存在。
——哪怕只是一个名字。
诺德安静了很久,最后用低低的声音回答他:“……诺德·弗雷姆。”
不能再多说什么了,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不能想着靠在这个人身边看着他的眼睛撒娇说——你为什么会害怕我啊?
不是应该喜欢我吗?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啊……我会觉得受伤,你得哄哄我才行。
不能说这些。
他得走了。
“……五条先生、”但诺德叫住他。
……又是这个称呼。
“我和你、”诺德犹豫地说开口,似乎在思考该怎么措词。
也是,都这样了怎么都会觉得困惑。
“我们是……初次见面?”年长者最后只是委婉地问他。
五条悟安静了一会。
但他又应该……说些什么呢。
“其实见过面,”年轻的咒术师嘴角翘起,“……也不只是见过啦,我和你交往过。抱歉,让你这么……嗯,不愉快。”
诺德惊讶地看着他。
真糟糕啊,说出来了——五条悟想。
说了是前男友,对诺德来说就是不再来往的对象了。
但是又觉得有些轻松,能坦白地对诺德说明这件事让他觉得轻松,不再需要隐瞒,不再需要装作毫无关系。原来说谎真的是不好的事情啊——甚至有些好笑地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如果你不讨厌的话,下次让我赔罪吧,请你喝咖啡,”因为没期待着被答应,所以也不用担心会失望,五条悟尽快轻快地说,“……我先走了。”
“……回见。”诺德轻轻对他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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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德关上房门。
靴子被咖啡弄脏了,手指被瓷片划开了一个小伤口,心脏也在胸膛里慌乱地跳动,几乎称得上是狼狈,他匆匆地结帐离开。
因为难堪的记忆被唤起而本能地紧张,因为被发现留在日本没有离开而觉得惊慌,还因为时机非常不好而……心虚不已。
实在是非常失礼的反应。
至少应该道歉的,因为见到五条悟而作出那样的反应……太说不过去了。
但是,
但是咒术师像是不认识他一样,态度暧昧地缄默着。
……有一会以为是认错了人。
因为戴着夸张的眼罩,更因为……怎么也想不通。没认出他——忘了他,认真的吗?
无论如何,那个想法在五条悟开口的一瞬间也被扔得远远的。是啊,谁会认不出那个人呢,他光是站在那里就自然而然是人群的焦点,像落了雪凌然的冷杉,带着没人能忽视的强烈存在感。
所以那是什么?只是两周就彻彻底底忘了他吗?那他还真是完全无关紧要的存在——几乎都觉得恼怒起来,想不讲道理地抓住对方大声质问。明明他确实无关紧要。
但那也想错了。
魔法师靠在门后,听着胸口剧烈的心跳声。
悟……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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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想什么啊?”五条悟又自言自语地问了一遍。
家入硝子看着在自己的医疗室占据了一大片领地的麻烦猫猫头疼。
“为什么见到我会害怕啊?那当然……分手是让人难过的事情啦,但我真的很努力地说得委婉了啊?我想着还没有交往只是单纯不再见面了应该还好吧……是真的很难过吗。”
他一个接一个问着问题,最后说:
“我想去找他。”
五条悟趴在桌上,白皙的皮肤被酒精晕上了一层绯红。
那片红晕从脸上蔓延到领口,搞不好全身都红透了,因为燥热而时不时扯着制服的领口,扒拉扒拉头发,下一刻把耷拉在脖子上的眼罩一把丢到地上。
还没来得及和她说说前因后果,她的同期就……醉了。
真的是酒精不耐啊,家入硝子看热闹地想着。她这会儿有点想拍照了。
“快阻止我啊,”五条悟不满地看她,连那双一向高高在上宛若神明俯视众生的苍天之瞳,也同样漫上了一层水气,“不阻止我的话我真的会去找他的哦,真的哦!……你在干嘛啊?”
家入硝子悠闲地架起手机,甚至还回头在柜子里找了个手机架。
“干嘛啦,不就是喝了你的啤酒吗?……又不是故意的,干嘛这么记仇。”五条悟嘟嘟嚷嚷地说。
“没有在为我的啤酒斤斤计较,只是单纯地觉得你这副样子非常有趣。”家入硝子微笑着说,“拍下来让你前男友看的话他说不定会很喜欢呢。”
五条悟又嘟嚷了些什么,像是找不到方向一样四处看着,下巴靠在桌子上,用那双湿濡的海蓝色眼睛抬眼看向她,有点期待地出声:“……真的?”
……完全是一副喝醉了的样子。
不知道还以为是灌了几瓶伏特加,但其实只是啤酒,酒精含量3%的,她喝剩下的一小罐啤酒……换算成酒精也不过是几毫升吧?这个人是不是闻到医用酒精的味道都会醉啊,她不禁想。
但有一说一,可爱还是可爱。
“不然试试看吧?”家入硝子开玩笑地说。
“——我要看一下。”
好像真的在考虑,白毛的大猫凑了过来,认真地主张着自己的最终决定权。
不像醉酒的人满身酒气,五条悟没有酒精的味道。
……毕竟实际上也没有喝多少。
但那副软趴趴找不到平衡的样子实在是太经典了,家入硝子好笑地看着他在手机摄像头和屏幕之间探头探脑,因为自己靠近了就消失在摄像头的范围里而不解。
终于想起来按下保存,五条悟凑在她身边看手机里的视频,为屏幕里那个晕晕乎乎的自己感到茫然。
“我不觉得他会喜欢这个。”这只醉酒的大猫试图评估自己的吸引力。
不是特别客观。
五条悟趴回了桌上,有桌子替他保持平衡好像让他舒服了点,六眼移开了视线,像看宇宙真理一样看着柜子上的盆栽,不太高兴地说:“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交往过的前男友……给他看这种东西也只会觉得很困扰吧。”
“又不记得你了?”家入硝子其实丝毫也不觉得意外。
“……嗯。”说话颠三倒四的醉猫安静了会儿,“而且……”
好像正想起那副场景。
“……我和他说了,我们交往过。”霜白的睫扇低垂,遮住了那片漂亮的苍蓝,他有些失落的说。
坦白了?那还是有些让人意外,还以为她的同期会毫无心理负担地凑上去。所以是真的想要好好结束——是真的成长了啊,女性心情复杂地想。
“所以我不能去找他了,他不会想见到我的。”五条悟闷闷地说。
那么说着,白色的脑袋趴在桌子上。
又过了一会,这只喝醉的大猫昏昏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