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仁好像不太想和我说话。”
五条悟一边说一边摆弄着桌上的档案。
“唯一一个还没认清你的学生终于认清了你不值得尊敬的事实?”家入硝子头也不抬地说。
“诶, 悠仁肯定还是尊敬我的啦,只是在生我的气。”
“为什么?因为他身为一个连术式都没有的一年级学生,直接冲到特级咒灵面前, 但是无所不能的五条老师没有及时来救他?”家入硝子嘲讽地说。
“……硝子你是不是对悠仁有点意见啊。”这位五条老师维护起自己的学生。
“我们是在谈你的学生吗?”她终于抬起头。
五条悟——看上去就像是五条悟。大片的眼罩遮住了那双盛着璀璨星辉的湛蓝眼瞳, 也遮住了他的半张脸,让他的表情变得难以读懂。他好像还是和往常一样很有精神, 白发支棱棱地立着, 稍微有些孩子气地嘟着嘴,一副不太正经的样子。
那副模样像是无声地在对她说,看吧, 我没事。
至少他是打算作出一副没事的样子来了。
“我大概知道是为什么啦, ”五条悟举起双手认输,“——悠仁说他不会再用信标了。可能觉得很尴尬吧。”
“这样。”家入硝子不置可否地回了句。
对于猫, 就算不太搭理他,他想说话还是会很快自己说起来。
“……这么想也是啦,”五条悟憋了很久一样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诺德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怎么说也不应该再让他因为我负担而这种事吧?虽然说是礼物,我也知道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做到的事情。他本来也不是咒术师,再说咒灵也很危险,他甚至因为一级咒灵找我求助过……”
虽然那样, 也就是说——如果学生没办法立刻求救, 甚至因此遇到危险, 那一切就是五条悟的责任。
不过本来也是,除了这个人, 世界上再也没有别的人能担下这份责任。
不如说, 五条悟现在正在这里, 正是因为他担负着这份责任。
……放弃休假,压缩睡眠,因为很忙没有时间,所以和很喜欢的男朋友分手。以一个人的身份,成为不知疲惫的神明。
“那就还给人家咯?”家入硝子无可无不可地建议,“把信标收起来,当面还给他,说‘谢谢,不再需要了’。”
她说着想起来,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石英方片,放在桌子上。
“喏。我也大概不会有用到的机会。”女性头也不抬地说。
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所以也故意挑了些冷淡的措词。
家入硝子是打算着听到几句夸张的抱怨,或者是故作不满的反驳。
但五条悟老老实实点了点头,说:“嗯。”
——他这么说。
“但是说‘不需要’有点冷淡吧?”这位一向不在意人情世故的最强咒术师在认真地考虑,“我想让他知道我很感谢他,就像那种嘛——写感谢贺卡什么的,就算其实不太记得这件事了,看到还是蛮开心的。”
眼前的人大概是在说着收到过的感谢信。
虽说咒术界是对一般人保密的,但对于遭遇过诅咒的人来说怎么都没办法再保密下去,五条悟救过的人当然也很多。
所以偶尔会有那样的信交到这里。
写着感谢的话语,有时候伴着一束花。
但也只是偶尔。劫后余生惶惶不安的人往往自顾不暇,能在后续处理中想起来写一封感谢信拜托辅助监督转交也是很少见的。人们总是更多想着自己的事情。
五条悟并不太看那些信,大概也无所谓是不是得到了感谢,但有时候他会拿着收到的花在办公室炫耀,所以那也许总归让他心情不错。
但这两件事——不太一样。
这副样子怎么看怎么像在下意识找些借口去和人说话。
“像是‘这段时间过得很开心,谢谢’?”家入硝子意有所指地说。
年轻的咒术师安静了一下。
“嗯,就是那种。”
晚些时候,她的同期真的在医疗室找了张桌子写起了信。
五条悟拿着纸笔写信这件事——看上去有些不可思议,毕竟是那个只有特级的任务报告才勉为其难画个涂鸦的五条悟,简直让人想要拍照留念。
她没有这么做。
等过个半小时去看,毫不意外地看到丢了一地的废纸,白发的青年烦恼地对着没写两句话的信纸,隔着眼罩都知道在皱眉。
——写不出来,脸上写着这件事。
是想要好好告别啊。
女性在心里感叹地想着五条悟竟然也有这样的一天。真是成长了呢——甚至想要摸摸对方的脑袋这么说。
伏黑惠站在医疗室门口犹豫。
而正盯着纸张愁眉苦脸的最强咒术师甚至没注意到学生的到访,对最强来说有些少见了。家入硝子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带着他到走廊说话。
“分手了吗?”伏黑惠一脸微妙地问。
“啊。”被一个孩子问起同僚感情问题的家入硝子也有些无奈。
大概所有人都知道了。
“这些——”伏黑惠拿着一个小小的袋子,“胖达前辈他们说本来就不会用的,咒术师就应该自己负责自己的生命,指望场外救援太丢脸了,所以托我拿过来。还有我和钉崎的……说起来一直都是我们在用,抱歉,以后会更注意的。”
……看来真的所有人都知道了。
“遇到特级咒灵不是你们的错。”家入硝子聊胜于无地安慰。
虽然想夸奖一下这群孩子很懂事,但那不是她通常的角色,所以她只是安静走进房间,把那个袋子放在五条悟手边。
白发的青年抬起脑袋,意外地看向她。
最后,信纸上只是简单的写明了情况,五条悟拿着那一小袋收回的信标离开了。
好像真的打定主意了。说好不找她诉苦,就真的不再抱怨。
再见到五条悟时,还是这位最强咒术师找伊地知要任务资料。
那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
“见到了吗?”家入硝子问。
那个短暂的停顿说明五条悟完全听懂了她在问什么。
“没,”他没头没尾地回答,“我放在魔法阵那里了……他之前就找了别人代替他维护魔法阵,可能很久之后才会去吧。”
“打个电话吧?”她还是忍不住说。
“……应该已经换号码了。”五条悟含糊地说。
真的是——看着都觉得累。
家入硝子拿起桌上不属于她的那部手机,五条悟按住她的手,于是她开口:“看一下号码而已。”
五条悟仍然不太赞同地盯着她,但好像又有那么点隐约的期待,轻易地就让步了。
她用自己的手机按下那串号码。
嘟。
只是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不会造成什么麻烦。如果接通了就随便找个借口吧,说是高专的辅助监督,或者说是房地产推销好了,家入硝子十分无所谓地想,看着五条悟那副纠结的样子觉得好笑。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对吧?”五条悟出声,因为预想之中的期待落空而开口,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接着解释着,“他搬家了啦,所以号码之类的大概也都已经换掉了……”
也已经忘记了——那是没说出口的话。
“为什么会知道搬家了?”女性发现了话语中的重点。
“他有给我……能找到他的东西。”白发的青年稍微有点不好意思,甚至露出一个微笑,“……美国在东边嘛,最近搬到了西北边。可能是东欧,这个时候高纬度的地方天气应该会舒服一点吧?”
“那个不还吗?”
“……留着也可以吧?这个又不需要他做什么。”五条悟嘟嚷。
到了这种东西,又是留着也可以了。
家入硝子多少觉得,五条悟的交往对象那种分手就断得干干净净,甚至连记忆一起抹消的作风,虽然极端,但也很明智。
至少不会看着只代表结束的纪念品,为再也没有可能的过往而难过。
就像这样,她的同期还没有离开,安静地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像是刚刚想明白这件事一样,忽然又开口,有些失落地说:“……硝子,我不能再给他打电话了。”
啊,啊,她知道的。
只是一段简短的对话。
五条悟是整天在外面跑忙得脚不沾地的特级咒术师,一向待在后方的家入硝子其实不太会见到他。五条悟很强,无论是能力还是心灵都很强,本来也不需要谁为他担心。至少在人前完全恢复了那副任性妄为的最强的姿态。
即使如此,还是因为只有自己看到了对方藏起来的伤口而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这大概是身为女性的本能吧。
但没有什么能做的事情。
她在早上看着她的同期凌晨发来的『我睡不着』的消息轻轻叹气,为对方只能找自己倾诉而想要叹气。
如果想要一个撒娇抱怨的对象,五条悟应该有那个人选才对。
家入:「艾司唑仑?」
五条:『什么啊,我不是在要处方』
那么她就没有什么别的话能说了。
五条悟是最差劲的那种酒友——他不喝酒,所以她也不能拎着一扎啤酒敲门拜访。家入硝子真心觉得没有酒精生命会少掉许多乐趣,但没办法,她的同期天生就背负着一些东西。
那之后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九月底有交流会,对本来就人少的咒术界来说也算是有些热闹的事情。
但实际上是京都的保守派暗地里针对虎杖的一次围猎,一群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毫不犹豫地以杀死对方为目的向同龄人动手。毕竟咒术师就是一群疯子。
光是这样就够头疼的了,在交流会的中途还有特级咒灵闯进了高专的后山,一片混乱,显然有人在谋划什么,没有学生死掉都算是运气好。家入硝子忙碌地为那群浑身是伤的孩子治疗,多少想要叹气,事后还听说了宿傩手指和咒胎九相图丢失。
是啊,五条悟需要在这里,需要随时收拾这一堆烂摊子。
那不能说是一个很好的决定,但是唯一能选择的决定。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
有事情要忙碌能很好地分散注意力。
她的同期不再半夜发来失眠的消息,不再会看着空气愣神。
就算不用什么特殊的手段抹消记忆,人也是很擅长遗忘的,那是件好事。
在家入硝子刚开始这么想的时候。
她看着五条悟唰地一下拉上门,像是想要冷静一样拿起桌上的饮料喝了个干净。
“那是、”啤酒——家入硝子还没来得及出声,五条悟已经哐地把空易拉罐放回了桌上。
这位最强咒术师还戴着眼罩。不知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紧张,汗水浸湿了黑布的边缘。他难受地一把扯下眼罩,露出那双睁得大大的,不停眨动着的浅蓝色苍天之瞳。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喝了不太对的东西,喉结上下吞咽着。
但五条悟好像没心情理会。
“硝子……他在日本,”五条悟急切地说,“……但是他怎么会在日本?!”